柿子又紅了,江蘇浦口的五里村小學的師生們,在歡度他們的特別節日——第十個柿子節。校舍園裏的柿子樹上,又紅又大的柿子,一串一串壓枝垂地,到處飄蕩著師生們的歡聲笑語和柿子的清香。這時,傳來了一個更加令人振奮的消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官員就要來學校考察了。為什麼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整個亞洲地區,偏偏選擇了這所簡陋的鄉村小學來考察呢?
一、他面對的是個留級村
上世紀80年代初的一個夏天,年僅18歲、剛從師範學校畢業的楊瑞清和李亮,滿懷理想激情,放棄在城裏教書的工作安排,來到了偏僻而簡陋的江蘇省江浦縣浦口的五里村小學。
生長在農村的楊瑞清,是家中的老大,小時候既要照顧兩個妹妹,又要做農活和家務,而耽誤學習多次受老師批評,後來變得嚴重不自信,1978年初中畢業,考取了南京曉莊師範學校,成績始終在班裏拔尖,但他也覺得穿著打補丁的褲子和黃膠鞋,會被同學們譏笑。
曉莊師範學校是我國著名教育家陶行知當年親手創辦的,陶老在這裡進行了大量的鄉村教育理論和實踐活動,走出了一條為農村辦教育的行知之路。在曉莊師範三年的學習生活中,楊瑞清了解了陶先生的生平事跡和教育思想。畢業時,楊瑞清把對陶行知的崇拜化為了行動,他和同學李亮一起,想效倣陶行知先生,到偏僻艱苦的地方,自己辦一所學校,取名為行知小學。
當時在一個坡上的五里村小學,5個班級100多個學生,七八個教師。破舊的校舍和村莊挨在一起,村民們的小豬、小雞常跑進正在上課的教室裏。
限于當時條件,行知小學辦不起來,但可以辦行知實驗班。楊瑞清向學校領導申請教一年級,把這個起始班辦成行知實驗班,按照陶行知的“生活即教育,社會即學校”、“對兒童實行6大解放,愛滿天下”的倡導進行實踐。但生源卻成了讓楊瑞清頭痛的首要問題。有一天,楊瑞清到一個村民家去動員小女孩徐玲上學,開始她父親堅決不答應,經楊瑞清再三勸説,小女孩徐玲終於來到了學校。巧的是,當地電視臺偶然拍下了這個過程。在媒體的呼籲下,楊瑞清的生源總算解決了。
楊瑞清教了一兩年後,又有一些孩子因家庭困難等原因中途輟學。他再三地把他們動員回來。當時他只有一個信念:不流失一個孩子。
不久後,他又出主意在坡下搞了一二十畝土地,花了兩年用14萬塊錢,使五里村小學從原來的破平房,搬到了新建的四合院裏。對楊瑞清在從教路上邁出的第一大步,師生和村民們都投來讚許和欽佩的目光。而楊瑞清接下來的舉動,才真正讓大夥兒吃驚。
又是一個火熱的7月,面對一摞滿是紅叉的期末考試卷,楊瑞清陷入沉思:按慣例,這些考試不及格的孩子,下學期將留級。五里村小學早些年因統考,學生大量留級,以致造成惡性循環。1967年至1975年這9年中出生的孩子,在小學階段有72%的人留過級;51%的人留過兩年以上。五里村因此被人稱為留級村。深受震撼的楊瑞清,開始關注農村小學留級率的問題。
當年班上有個調皮學生朱仁洲,常故意與老師作對,考試時,不論是否會做的題目,他一概瞎填答案。後來要留級了,他又怕被人恥笑,非常苦惱。楊瑞清深知被人看不起是怎樣的一種感覺,他下決心要關上留級這道門,讓行知小學不再有留級生。他開始了大膽嘗試。
二、感悟“惟有傻瓜,救得中華”
楊瑞清邁出教學實踐的第二步是:提出了“弘揚主體,揚長補短,耐心等待,促進遷移”的教學思路,進行不留級實驗。
當時,留級是個普遍現象。對學校來説,是追求升學率、考核老師的工作成績、評定獎懲的量化手段;而對家長們來説,誰也不願自己的孩子留級遭人白眼。楊瑞清的不留級實驗,將影響學校的升學率,需承受巨大的壓力,特別是在眾“師”之的朱仁洲的問題上。
那時的朱仁洲生性貪玩,學習不用心,成績時好時壞,但他喜歡繪畫。楊瑞清覺得他還是有潛力的,他想誘導他發揮潛力,促進學習。於是專門送紙筆給朱仁洲,讓他每週畫幅畫出來,從而使朱仁洲增強了學習信心。朱仁洲從行知小學畢業後,順利地上了中學。後來,憑著美術特長考上西安輕工學院工業設計係。朱仁洲的例子,使村民們看到了希望。
實驗證明:大部分孩子在小學畢業的最後階段,都能掌握小學的知識。就在楊瑞清的不留級實驗成功之時,新的選擇也擺在了他的面前。
1983年5月,楊瑞清突然接到任江浦縣團委副書記的調令。楊瑞清也對他人生的這個機會感到興奮;可他又丟不下自己一手創辦的行知實驗班。幾經思考,他在一種矛盾的心理下服從了組織調動。
在縣團委副書記的新崗位上,楊瑞清努力地工作了一段時間後,陌生、瑣碎的事務慢慢沖淡了剛來時的熱情和自信。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重新理清思路想:團的工作雖然重要,但並不缺他一個;而從事鄉村教育,卻不能再少他一個了。農村學校的教師只要工作上取得了較大成績,常常不是進城就是被提拔上調,這使鄉村學校的教學質量得不到保證和提高。自己曾那麼信誓旦旦地要為農民辦教育,此時卻在這兒幹著自己難以進入角色的工作,他覺得自己還是喜歡鄉村教師工作。經反復思考,楊瑞清再次做出人生重大抉擇:他向縣領導遞交了辭呈。
在人們大惑不解的目光中,楊瑞清收拾起行李,不顧親戚們對他“一失足成千古恨,這一步走錯了,將來會後悔的”勸阻,也不在乎自己的人生價值是否因此降低,他回到了五里村小學。此時,楊瑞清覺得陶行知的“傻瓜種瓜,種出傻瓜;惟有傻瓜,救得中華”一詩,就像是為自己寫的。他心中自勉道:陶先生是留洋博士、學者,他能夠做這種傻瓜之事,我楊瑞清又為何不可?他橫下一條心:這輩子只要國家給我發工資,有口飯吃,我就當定了鄉村教師。
楊瑞清希望自己將來的生活伴侶,也能夠理解和支持他做鄉村教師。一段時間後,他心裏有了個倩影。
三、用拇指欣賞挑戰食指教育
重回五里村的楊瑞清白天在學校教書,晚上為農民辦夜校掃盲。在掃盲班裏,他認識了清純質樸的當地女孩潘雪梅,他提出要與她交朋友。小潘認為自己是個農村姑娘,配不上有城市戶口的楊老師。潘雪梅的父親開始也不大同意,要女兒慎重考慮,但後來被楊瑞清一心在農村辦教育的精神所感動,支持女兒與楊瑞清成婚了。
婚後的楊瑞清夫唱婦隨,潘雪梅非常支持他的工作。不久,他被大夥兒選為校長。他開始實現他的夢想:創辦中國鄉村的一流學校——行知小學。
那年,為了改善辦學條件,學校要加大用電量,改造線路,可又沒錢。楊瑞清回家請妻子借800元錢給他。那時也在學校上班的潘雪梅,一年才800塊錢,楊瑞清的工資也很低,家裏的日子過得很艱苦,潘雪梅省吃儉用攢下千把塊錢以備家中急需。經不住楊瑞清軟磨硬纏,她不情願地把錢給了楊瑞清説:錢借給你還能有還的?果真,直到現在,那800塊錢也沒還她。
當了校長的楊瑞清,把更大的熱情投入到教學改革中,繼續推廣不留級實驗;學校面貌煥然一新:老師的態度變了,教學質量提高了,不少轉學出去的孩子,又紛紛轉了回來。楊瑞清有了種從沒有過的被人尊重、被人需要的感覺。這時,他再次遭遇困惑。
行知小學面臨著教師隊伍不穩定的嚴峻問題。一些在知行小學鍛鍊成才的年輕教師,很快因工作需要或生活所迫陸續調離,然後又不斷補充,補充又調離,甚至與楊瑞清同來的李亮也調走了。他倆情同手足、友誼深長地一起生活了10年。李亮的離開,使楊瑞清感到難以割捨。他倆長像都有幾分相似,人們常説他們是兄弟倆,楊瑞清因此感到自豪。是他到縣教育局,為李亮爭來去南京師範大學脫産學習的名額,原指望李亮學成後回行知小學,分擔他肩上的重任。沒想到李亮也調走了,他希望調走的李亮有個好的發展。
好朋友的離去,使滿腔熱情的楊瑞清面臨巨大壓力。很多人,包括妻子都勸他也調走,但他不願前功盡棄。妻子也只能表示理解。
1995年,他參加了南京師範大學的函授學習,希望從理論上找到一個發展農村教育的突破口。
這時,楊瑞清聽了南京一個特殊學生的家長周弘,講他如何教育自己雙耳失聰的女兒怎麼開口説話,照常學習,甚至超常地發展,被評為全國十佳少先隊員的事跡報告。周弘運用父愛,從家長的角度賞識孩子的教育方法,使楊瑞清受到很大震動,他向周弘求教。
一天晚上,楊瑞清和周弘通過探討發現,其實孩子的潛力很大,即便是一個失聰孩子,身上也有巨大的發展潛力。作為一個教育工作者,要學會欣賞生命,學會看到孩子身上的優點和閃光點;而現實中的教師和家長,常常習慣於挑孩子身上的毛病和缺點,喜歡用食指教育,指責和抱怨太多;不懂得用大拇指欣賞和教育學生。半夜,浮想聯翩的楊瑞清,摸黑拿起枕邊的筆記本,寫下了“學會賞識”這4個字。
四、用最小最小的組成最大最大的
從南京師大回到五里村小學後,楊瑞清嘗試著進行新的教育方法。他選了個被學校多數老師公認的差生劉凡,這是個天天惹麻煩的調皮孩子,若在他身上繼續用過去那種“你怎麼了、怎麼了”的批評説教方法,難以使他改正錯誤,還可能不可自拔地滑下去。楊瑞清認為:只有讓他覺得自己還有優點,還是好孩子,他才能朝著好孩子的方向發展。
一天中午放學後,有個老師在辦公室打電腦,無意間發現劉凡扒在窗臺上一動不動、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腦屏幕。火辣辣的太陽,曬得他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滾滾而下,他卻渾然不覺。那雙渴求知識的眼睛,深深打動了老師。
賞識教育的一個重要原則就是對學生優點的實事求是。否則,他覺得你欺騙他。楊瑞清在學校給每個學生都設了優點卡,記載著他們的優點和長處。一向認為自己沒有優點的劉凡,看到老師給他填寫的這份實事求是的優點卡,他服了,覺得自己還真有渴求電腦知識的興趣和慾望。於是好孩子的感覺就這樣一點點增多了,他也一點點地進步了。還有三(一)班的李升雷、四(一)班的張宇、六(三)班的胡學攀等同學都是如此,在老師肯定了他們的優點和長處後,皆有所進步。
小小的優點卡,是行知小學賞識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楊瑞清説:優點卡就是用賞識,點燃孩子們心中的希望之燈。
此時的楊瑞清所注重的這個對鄉村小學來説相對超前的賞識教育問題,已觸及到國際上有關組織所關注的教育的本質問題,這也是許多國家級的教育家、教育理論家多年來潛心鑽研的重大課題。
行知小學明年就可以把新學校完全建好。楊瑞清現在對農村學校充滿信心:城裏學校有的辦學條件,行知小學都會有;而農村學校特有的秀麗清新的自然環境優勢,城裏的學校永遠不會有。
人生一世,每個人都想做大事。可20年來的經歷,楊瑞清覺得應把陶行知説的“人要立大志,做大事”,改為“立大志,做小事”。他覺得把小事情盯著做深、做精、做透、做到極致,就是大事。只要我們珍惜此生幾十年的短暫光陰,沉下心去做點事情,我們的生命一定會因此精彩而輝煌。
金風送爽的季節,校園裏和小學生們一起成長的柿子樹,綠油油的葉子,紅艷艷的果實,迎風搖曳出一道美麗風景。楊瑞清和眾老師帶著孩子們一起採摘著柿子,收穫著這勞動之果、道德之果、智慧之果、藝術之果。在老師們的目光中,學生們一張張興奮快樂的笑臉,如同一個個熟透的柿子,在傳遞著賞識,綻放著被賞識的愉悅。
經過楊瑞清的大膽探索,“賞識教育”被審定為《全國教育科學“十五”規劃教育部重點課題》。而此時,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考察團的車漸漸地近了。
有關詳情請看今日央視10套21:05《週末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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