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徐悲鴻紀念館中,存放著一件極其珍貴的國家一級文物,它就是在中國文物界極為罕見的唐畫《八十七神仙卷》。這是中國著名國畫大師、美術教育家徐悲鴻先生,在國難深重的抗日時期,偶然從外國人手中買回的一件他曾視其若生命的絕世國寶,由此,為世人留下了一段動人的故事。
一、偶然得到國寶《八十七神仙卷》,他在畫上鈐印著“悲鴻生命”
現任北京徐悲鴻紀念館館長、徐悲鴻的夫人、80歲的廖靜雯,1945年跟隨照顧徐悲鴻先生,直至徐悲鴻病逝。這是她給記者講述的一個關於徐悲鴻的故事。
當年,徐悲鴻先生是在香港的一個德國人家裏發現了這幅《八十七神仙卷》的。
在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的舊中國,當時在中國美術界頗有影響的國畫大師徐悲鴻,時常奔走各地,舉辦義賣畫展捐資抗日。與此同時,他也不惜一切代價,收購流失在民間的珍貴國寶,他那種對畫愛入骨髓的深切情感,在業內更是聲名遠揚。
當時,有位著名的作家許地山先生的夫人,與一位在香港的德國女士是朋友。那位德國女士的父親,在中國工作了好幾十年,收藏了四大箱中國字畫。可那位德國女士卻對中國藝術一竅不通,於是就想把這些中國字畫賣掉。她曾委託許地山的夫人:如果有人要買字畫,就介紹來買她父親的這些收藏品。
許地山的夫人自然想到了徐悲鴻。於是就找徐悲鴻一起到這位德國女士家裏,看她的四大箱收藏品。在第一箱中,徐悲鴻挑出了幾張他認為很好的字畫;在第二箱裏,他又挑出了幾張;到第三箱時,徐悲鴻突然眼睛一亮,他看到一幅很長的白描人物手卷。當他展開這幅長卷時,兩手幾乎都顫抖起來:這是一幅唐代的白描畫卷。徐悲鴻曾在倫敦大英博物院看到過中國的唐畫《醉倒圖》,想到我們國內卻一幅唐畫都沒有,他當時很難過。此時看到這幅畫,徐悲鴻當時就激動得不得了,對賣畫人説:前面挑的都不要了,第四箱也不看了,我就買這一幅。
可當時徐悲鴻身上的錢不是很多,於是他把身上近一萬塊錢連同自己的7幅畫,向賣畫人交換,德國女士同意了,徐悲鴻就買到了這幅《八十七神仙卷》。這是一幅白描人物手卷,長約八米,畫面上有87個人物列隊行進,飄飄欲仙;優美的造型、生動的體態,雖沒有著任何顏色,卻産生了渲染的效果。徐悲鴻認為:白描是中國畫的本源,線條是中國畫的生命,《八十七神仙卷》已達到這個境界了。
那時,《八十七神仙卷》是國內僅見的唐代人物畫卷,業內人士認為此畫是出自唐代畫聖吳道子的粉本。徐悲鴻為自己能把這幅流落在外國人手裏的國寶贖身,使它回歸祖國而自豪,覺得這是自己幹的一件平生最快意之事。他小心翼翼地在畫上加蓋了“悲鴻生命”的印章。他把這件國寶,這件中國當時僅存的惟一唐畫,視為自己的生命。
為此,有一次田漢跟廖靜雯開玩笑説:誰説悲鴻生命是《八十七神仙卷》呢?悲鴻生命應該是你啊!
自得到這幅中國僅見的唐畫《八十七神仙卷》後,徐悲鴻就真的把它看作是自己的生命,無論去哪舉辦畫展,他都將它隨身攜帶。即使如此,它還是出了意外。
二、戰亂中《八十七神仙卷》不幸被盜,徐悲鴻夢繞魂牽、痛心疾首
在當時那個年代,國家的危亡、民族的苦難,佔據著徐悲鴻的整個心胸,他馬不停蹄地奔走各地,日夜不停地作畫義賣,籌款抗戰。
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日本入侵新加坡。此時正在新加坡舉辦畫展的徐悲鴻,立即將部分珍貴展品秘密隱藏起來,只攜帶了《八十七神仙卷》及少量展品,撤離了新加坡。
1942年,當徐悲鴻輾轉回到雲南昆明,在一次躲避日軍空襲時,跟隨了他多年的《八十七神仙卷》,竟意外被盜。
那是徐悲鴻到昆明去辦畫展時,突遇日軍飛機空襲,他把門鎖上和人們一起躲進了防空洞。警報解除返回時,他發現門鎖被扭斷了,屋裏的《八十七神仙卷》連同他自己的三十幾幅畫一起都沒了。那一刻他就像被人當胸打了一拳似的,眼前發黑、站立不穩,當時就病倒了,三天三夜沒吃飯。
《八十七神仙卷》的意外丟失,使徐悲鴻憂心如焚,他日夜焦急地四處打聽、尋找,也托朋友幫忙打聽《八十七神仙卷》的下落。然而,珍寶的丟失,如石沉大海,蹤影全無。由於長期的焦急和勞累,已是重病纏身的徐悲鴻,從此又患了上高血壓。他悲傷地賦詩自懺道:“想像方壺碧海沉,帝心悽切痛何深,相如能任連城璧,愧此鬚眉付此身。”
徐悲鴻以中國歷史上聞名的藺相如,能保住價值連城的和氏璧來比擬,深深譴責自己未能保護同樣重要的國寶的行為,認為這是他的終生憾事。讓徐悲鴻最為擔心的是,《八十七神仙卷》很可能會再次流落海外。
此後,徐悲鴻又去了國外,一邊尋找國寶《八十七神仙卷》,一邊繼續日夜作畫,籌款抗戰。大家都知道他愛畫馬,他以國畫水墨技法所作的不同形態的奔馬圖超凡脫俗,獨具一格。那時期,徐悲鴻所繪的馬的作品上,都寫著“哀鳴斯戰鬥”的題詞,表示這馬在昂首悲哀地嘶叫,要馳騁疆場,飲恨殺敵。他人在國外,心繫祖國,把所有賣畫的錢都捐獻給祖國,支持抗戰,救濟難民。
為了盡可能地給祖國多籌款,徐悲鴻在海外省吃儉用,有時在外面甚至連頓飯都捨不得吃,就啃兩個小餅充饑,把所有的錢都寄回祖國。他的為國為民之心,讓國外的同行們在欽佩之餘深為感動。有個新加坡畫家撰文説:如果以通貨膨脹來計算,徐悲鴻當年賣畫捐給祖國的錢可説是天文數字。
此時,《八十七神仙卷》已丟失一年,徐悲鴻對它夢繞魂牽,每每想起這件丟失的國寶,即痛心疾首。
三、《八十七神仙卷》成都露面,徐悲鴻傾其所有贖回國寶
1943年,徐悲鴻在重慶舉辦畫展。當時抗日戰爭仍然處在艱苦階段,徐悲鴻也照例將畫展得來的錢款捐助抗戰,資助貧困學生,而他自己由於超負荷工作和長期營養不良,身體也越來越虛弱。
1944年,繁忙中的徐悲鴻,意外收到了一位學生從成都寄來的信,告訴徐悲鴻説: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在一位朋友的家裏,見到了《八十七神仙卷》。這一從天突至的消息,使徐悲鴻聞訊大喜。原來,徐悲鴻當時在重慶中央大學教課時,把這幅《八十七神仙卷》的照片放大讓學生臨摹,所以學生們都知道這幅畫。這個學生在信中説:她丈夫的朋友,帶她去一個人家裏看一幅畫,沒想到這幅畫就是《八十七神仙卷》。這個消息,使徐悲鴻激動得徹夜難眠,他決定和夫人廖靜雯立即前往成都。
當一切準備好後,稍微冷靜下來的徐悲鴻又取消了這個決定。因為他走到哪,媒體都會有所報道。他擔心如果風聲傳出,藏寶人因為懼怕,可能會將《八十七神仙卷》毀掉。放棄了成都之行,徐悲鴻決定委託一位名叫劉德民的將軍朋友代他前往購回此畫。
徐悲鴻當時給了一筆錢和一些畫這個劉將軍。劉將軍去後,看到此畫的確是《八十七神仙卷》,就是徐悲鴻收藏的那一張。除“悲鴻生命”四個字的印記被挖掉外,其它依然如故。徐悲鴻讓他想辦法一定買回來。可賣主一再抬價,於是劉將軍不斷寫信説錢不夠,徐悲鴻就不斷地寄錢、寄畫去。寄了好幾十幅畫、好幾十萬塊錢去後,劉將軍終於把這幅畫買回來了。
拿到這幅失而復得的《八十七神仙卷》那天,徐悲鴻欣喜若狂。一旁的廖靜雯看到他打開畫幅時,雙手不停地顫抖,臉頰激動得通紅:丟失了兩年的《八十七神仙卷》,終於重新回到了徐悲鴻的身邊。畫上的87位神仙,依舊安祥嫻靜、體態優美。
當時,徐悲鴻就即興作了一首詩:“得見神仙一面難,況與伴侶盡情看,人生總是葑菲味,換到金丹凡骨安。”隨即,徐悲鴻又第二次小心翼翼地在這幅畫卷上,加蓋了“悲鴻生命”的印章。
此時,雖然國寶重新回到了徐悲鴻身邊,可由於為籌集買回這幅國寶的鉅款,徐悲鴻日夜作畫,過度勞累而病倒在床。這時,他已身無分文,無錢醫治。後來病情日益加重,住進了中央醫院。當時,夫妻倆身上的錢都湊起來交了住院費,廖靜雯連吃飯的錢都沒有,在醫院裏照看徐悲鴻時,只能吃徐悲鴻每頓沒吃完的剩飯。為了怕徐悲鴻看到難受,廖靜雯每次都把剩飯端出來站在樓道裏吃,一邊吃,一邊就難過得眼淚撲簌簌地掉到碗裏。
徐悲鴻那麼熱愛自己民族的繪畫,那麼珍視它、珍貴地保護它,對它懷著那麼強烈而深厚的感情,使妻子廖靜雯非常感動。為了保護、珍藏國寶——唐畫《八十七神仙卷》,她無怨無悔地與徐悲鴻同舟共濟。
四、徐悲鴻一生愛國愛畫,去世後所有珍藏獻給了國家
徐悲鴻出身貧寒,在少年時代,就為自己取名為“少年貧俠”,其中俠字的含義,是他希望用手中的畫筆,為人民吶喊。夫人廖靜雯,雖然跟隨他只有短短10年,卻是最能理解他的人:徐悲鴻對自己非常節儉,捨不得用錢,可對別人卻很大方,特別是買畫時更加慷慨。每每只他看上一幅好畫,就激動得不得了,買畫的人要多少錢他就給多少錢。廖靜雯常對他説:悲鴻,你不要這樣,就是看中了什麼畫,也要表現出若無其事,你這麼一激動,那賣畫的就會覺得奇貨可居,向你要高價。徐悲鴻覺得有道理,可下次他看到好畫時,仍是那麼激動無比。廖靜雯又提醒他説:悲鴻,你怎又這麼激動了?不是給你説了嗎,你得裝作若無其事,就是看中了那幅畫,也不要顯示出特別喜歡的樣子。徐悲鴻説:我是一個藝術家,我不可能看到一幅好畫時不激動,這我做不到。徐悲鴻就是這麼一個真誠而充滿感性的人。
廖靜雯覺得徐悲鴻就是徐悲鴻,她改變不了他。徐悲鴻要買畫,沒有錢,她就去借,去想法子弄錢。只要手中稍有點余錢,她就存進銀行,以備徐悲鴻買畫所用。而徐悲鴻從沒進過銀行,也從不知要存錢以備急需。廖靜雯覺得,夫妻之間最重要的是互相理解。廖靜雯就非常理解徐悲鴻對藝術的愛勝過一切的情感,所以她心甘情願地照顧他、遷就他。
歲月在艱苦的生活中滾滾流逝。在徐悲鴻最悲苦的時候,年輕他28歲的廖靜雯,毅然走進了他的生命,陪伴他走完了最後的人生。直到今天,已年過八旬的廖靜雯,對徐悲鴻仍然充滿了綿綿不盡的懷念。
1953年9月26日,擔任中華全國美術工作者協會主席、中央美術學院院長、第一屆全國政協代表的徐悲鴻先生,在繁忙的工作中,因腦溢血突發病逝,享年58歲。他的夫人廖靜雯,將徐悲鴻留給她惟一的家和徐悲鴻收藏的全部珍貴藏品,共計一萬餘件,全部捐獻給了國家。現在他們的故居,已變成了徐悲鴻紀念館。廖靜雯仍然擔任館長工作。而被徐悲鴻視若生命的《八十七神仙卷》,依然安祥如故地存放在徐悲鴻紀念館中,為後人訴説著它的歷史和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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