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3月17日,美國總統布什向伊拉克總統薩達姆發出最後通牒:限其48小時離開伊拉克,否則戰爭降臨。隨即,各國記者和聯合國人員相繼撤離巴格達。已在巴格達堅持報道了一個多月的中國中央電視臺赴伊拉克5人報道組,也于3月18日撤離巴格達,赴科威特,到達科威特兩天后的北京時間3月20日上午10點35分,伊拉克戰爭正式打響。此時,正輾轉于約旦與科威特繼續做報道的5人小組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
一、生死約定後重返巴格達
50歲的冀惠彥是中央電視臺軍事部記者,曾先後5次赴伊拉克報道。2003年2月5日,隨中央電視臺5人報道組赴伊拉克採訪並擔任副領隊。
3月18日,美伊戰爭正式打響時,水均益説:"老冀,我心裏有塊疙瘩放不下,我們這樣可不是個事,重返巴格達吧?"冀惠彥説:"這話我早就想説了,中央電視臺如果不返回巴格達進行現場報道,觀眾會罵我們的。作為一個國家級電視臺,戰前作了那麼多報道,真正戰爭打響了,卻沒有報道了,觀眾會問:中央電視臺記者跑哪兒去了?"出於記者的責任感,冀惠彥一行五人希望在最危險的時刻,中央電視臺記者出現在巴格達,使世界風暴的中心,有我們中國的聲音。而此時,也正面臨著這個機遇。
就在他們決定重返巴格達時,轉眼戰爭已進入了第七天,美軍將進入伊拉克邊界進行全面封鎖,除美軍外,其他任何人不得進入伊拉克。而此時的巴格達情況不明,要去此地,隨時都面臨著死亡的威脅。報道組做了一個特殊的決定:水均益、冀惠彥、楊小勇三個40歲以上的成員前往伊拉克;康銳、陶冶兩個年輕人留下繼續在科威特報道。
對這三個已為人父、人夫的人來説,這個抉擇是非常艱難的。誰都知道戰場上子彈不長眼睛,記者進行戰地採訪,始終與危險相伴。冀惠彥的母親得知他重返回巴格達的消息後,非常關注他們的行蹤,每天從早晨6點到夜半12點,都坐在電視機前看有關伊拉克戰爭的新聞,從中了解兒子的情況。她身體不好,有時梅尼樂氏綜合症發作頭暈,實在坐不住了,只得躺在床上,讓老伴把電視的聲音開大,把看新聞變作聽新聞。母親曾對冀惠彥説過:你要是發生意外不在了,媽媽活著也沒意思。她非常為兒子擔心。如果冀惠彥在伊拉克有個三長兩短,母親肯定承受不了。可那時冀惠彥顧不得那麼多了。
三人報道組在一個伊拉克人的帶領下,從科威特乘飛機趕至約旦的安曼,再通過一千多公里的約伊高速公路進入伊拉克。這是開戰後外界通往伊拉克的惟一通道。
臨行前,他們五人作了個48小時的生死約定:如果重返伊拉克的三人在48小時內還沒有消息,就視為失蹤向上級彙報。為了便於行動,三人只帶了攝像機、海事衛星電話等一些重要設備。
可經過兩天兩夜後,就在他們進入伊拉克邊境時,因為攜帶的海事衛星電話而遇到了麻煩。
戰爭爆發後,伊拉克國家新聞部對各媒體的海事衛星電話實行了嚴格控制,一個媒體只允許帶一部海視頻電話;這部海視頻電話還只能安放在新聞中心裏,若出外使用,一經發現即予以沒收、扣人,或連人帶機被驅逐出境。伊拉克海關當時就要扣留冀惠彥三人小組,原因是當時多帶的兩部海事衛星電話。
此時,記者如果失去了海事衛星電話,也就不能進行通訊聯絡,失去了現場報道的意義。通訊工具越暢通,就越能保證報道的質量,所以要設法保住這兩部電話。
二、遲走一步就會遭遇不測
為了保住這兩部電話,水均益跟伊方海關人員"泡蘑菇",在塞了幾百美元給對方後,對方答應幫忙,卻跟水均益聊起天來,水均益怕得罪他計劃泡湯,只得耐著性子陪他聊。對方從中國人口的計劃生育、商品的假冒偽劣,聊到羅馬裏的內亂等等,整整4個小時,直聊得報道組三人心急如焚,他們都急著想早點進入巴格達展開報道,每一分鐘都非常寶貴。早去一分鐘,就可以早一分鐘工作。四個小時的等待,對他們來説簡直是度日如年,如同在沸湯裏經受著煎熬。到8點多鐘,對方在請示了他們的上司後,三人小組終於通過了海關,真正踏上了前往巴格達的高速公路。這時距三人報道組的48小時生死約定已過了12個小時。
3月26日中午1時,在超過48小時生死約定30多個小時後,冀惠彥三人終於在沙塵暴的掩護下,到達了巴格達。這個他們曾經熟悉的城市,在戰爭的折磨下,已變得陌生了,而且危機四伏。街道冷冷清清,行人寥寥,偶然一、兩輛逃亡的汽車驚惶駛過。
冀惠彥一行三人到了拉希德飯店。經過沙塵暴襲擊後的拉希德飯店,像用黃顏色塗抹了一遍,地下一片黃土,停車場上空無車輛,大門緊閉,杳無人蹤。三人使勁搖了搖鐵門,裏面出來兩個戴鋼盔的全副武裝者,高度警惕的眼神,不是打量住店的客人,而是在審視敵人。
拉希德飯店停止了營業,三人去了另一個伊拉克新聞部允許外國人住的曼蘇爾飯店,可飯店人員説沒地方了。在他們付給了對方小費後,才得到了幾個房間。就在他們搬行李時,聽到幾聲巨響,後來才得知是拉希德飯店的圍墻被炸了,而且殃及到一樓大廳。如果當時他們沒離開那裏,也許正在大廳裏辦入住手續,那就遭到了不測。可當冀惠彥聽這個消息時,當時心裏卻有個奇怪的想法,覺得很遺憾:如果炸圍墻時,自己在拉希德飯店的話,就可以用攝像機把它拍下來了,拍下最近距離的炮火給觀眾看。
戰爭對伊拉克的破壞不單是對建築物的破壞,還有對道路的破壞,對人生命的破壞……在戰爭環境中,如果一個記者不能拍到戰爭的真實場面,那就是記者的失職,更是攝像記者的失職。所以冀惠彥到達巴格達,與康銳、陶冶二人進行電話聯絡後,一放下行李就趕緊拎著攝像機出門了。
此時的巴格達隨時都面臨著轟炸。當天下午3時,冀惠彥他們就遭遇到了最密集的一次轟炸。而且有傳言説:各國記者匯集的伊拉克新聞部大樓是下一個被攻擊轟炸的目標。所以警報聲一響,在三層的新聞部大樓頂上觀察拍攝的所有的外國記者都拼命地跑到樓下較為開闊的停車場裏,架起機器對著新聞部大樓,等著拍此大樓被炸的鏡頭。
三、衝擊波吹得他搖搖晃晃
誰都知道轟炸時是最危險的,在各國記者紛紛離開新聞部大樓時,冀惠彥卻做出了個令人意想不到的決定,不顧水均益"老冀,快走、快走"地大喊,不但沒隨著大家撤離此大樓,反倒拎著攝像機從一架鐵梯,爬到了三樓平臺上的一個好像是配電室的小房頂上,心裏暗自念叨道:我等的就是你,你不是要轟炸嗎?我就是專門就奔著你轟炸來的!他扛著攝像機四面環顧:你往哪兒炸我就拍哪兒。
新聞部大樓的正前方近4公里處,是薩達姆的總統府。當冀惠彥把鏡頭稍稍拉開時,即看到導彈擊中了目標,火光驟起,濃煙滾滾……就在冀惠彥拍下這個完整過程的剎那間,耳邊掠過一陣刺耳的空氣撕裂聲,衝擊波隨即迎面而來,險些將他和攝像機沖倒在地。冀惠彥拼命抱著攝像機挺著,鏡頭晃了幾下終於穩住了。呼嘯的衝擊波把他的褲腿吹得嘩啦嘩啦直響。與此同時,架在樓頂上和他近在咫尺的伊拉克防空高射機槍"噠噠噠"地驟然響起……那一刻,冀惠彥在體現出戰爭的氣氛的巴格達,體驗著戰爭的味道。
隨著戰事的發展,形勢對記者越來越危險。冀惠彥他們接到了幾次撤離巴格達的命令,留給他們採訪的時間也越來越少。撤離前,他們三人利用一切時間連軸轉地工作,只吃了半頓飯,幾乎沒有時間睡覺,拍攝了大量第一手伊拉克的戰爭鏡頭。
在巴格達報道的30多個小時裏,三人不知疲憊,處於一種非常亢奮的狀態,他們開玩笑地説怎麼都像是打了雞血似的。回國後,人們常説他們:"水均益怎麼那麼黑呀?""老冀倒沒黑,還是原來那樣白凈。" 冀惠彥説:"小水是我們為了讓他顯得有棱角有層次,展現出中國名主持的風範,讓他站在太陽下迎面受光,我攝像就只好背光了。所以他曬黑了,我的臉卻白凈依然。"小水説:"在家裏主持節目前,要費很大功夫,又化粧又吹頭髮等等,有時還覺得這不滿意那不滿意。而在炮火紛飛的戰場上做報道,別説化粧吹頭髮,甚至臉都來不及洗,頭髮就這麼蓬亂著,反而感覺很好。"
冀惠彥作為記者,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面對戰爭,他為拍到戰爭而欣慰。但一個個戰爭給巴格達人帶來傷害的鏡頭,卻讓他終生難忘。人處在密集轟炸的環境中,那一陣陣轟隆隆的爆炸聲和震動力,就像是一個重磅的大錘在敲擊著心臟,使人感無比的疼痛。可以想像,一個正常人,在那種非正常的環境裏,對他的精神和心理造成的影響,是多麼的巨大。
作為攝像,他希望用鏡頭記錄下戰爭對巴格達環境的破壞、生命的破壞,以及對人們心靈的破壞。於是,在他的鏡頭下,展現出一些特殊的畫面。
四、難忘戰爭中的擦鞋男童
在巴格達的廣場上,有個非常小的孩子,背著大木箱子,在街上給人擦鞋。從他那嫩稚的臉上,看不出對戰爭的恐懼。冀惠彥想:他可能把戰爭視為一種遊戲,把炸彈的爆炸聲當作像我們的孩子過年的鞭炮聲。
這孩子要給冀惠彥擦皮鞋,冀惠彥於心不忍。後來想:如果讓他擦了皮鞋給他點錢,他可能會高興,他通過勞動掙了錢。如果不讓他擦鞋而給他錢,孩子可能也會收下,但感覺的只是對他的憐憫。為了讓這孩子在戰爭的惡劣環境下,通過自己的勞動踏踏實實地給家裏掙點錢,使他們家生活得稍好一點,冀惠彥小組的三個人都讓這孩子給他們擦鞋。
冀惠彥把鞋遞給這孩子時,孩子特別高興,擦得非常賣力。看著這孩子佝僂著小小的身子,蹲在那兒像一隻小貓,他們不由感到一陣心酸:這麼小的孩子,就在這混亂的戰爭環境裏,迫不得已地冒著危險為家裏掙一點糊口錢。戰爭剝奪了他上學的權利、正常生活的權利,他只有背著擦皮鞋的木箱,給外國人擦皮鞋掙一點點錢。
回國後,冀惠彥他們仍記挂著這個小小擦鞋童,常在關於伊拉克的新聞片中尋找他小小的身影,想看到他現在是不是還活著。有一天,冀惠彥在看到電視上一個雙臂被炸斷,準備送到國外進行救治的孩子,長得特別像那個擦皮鞋的孩子。冀惠彥感到非常震動,心想:戰爭給孩子造成的心靈創傷會讓他記一輩子,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對那一段記憶就會日益刻骨銘心。假如有一天,我再重回巴格達,一定要想辦法找到這個給自己擦過皮鞋的孩子,資助他上學,對他説:你應該放下這個擦皮鞋的箱子去上學,戰爭結束了,條件允許了,絕不能再擦皮鞋了。
隨著戰爭的進行,形勢越來越危險,各國記者所在的巴格達新聞中心有可能成為攻擊的目標,三人報道組不得不撤離。3月28日中午11點,水均益、冀惠彥、楊小勇三人不得不再次離開巴格達,此時他們已在戰爭的中心待了30多個小時。離開巴格達,冀惠彥心裏有一種以前每次走時都沒有過的感覺。
仍處在戰爭中的巴格達一片淒涼,一些因轟炸而形成的廢墟仍煙塵滾滾。一個穿黑衣服的老人怔怔地站在路邊,面無表情、目光呆滯地看著冀惠彥他們的車走過。冀惠彥想:此時,他的思想可能凝滯了,已被戰爭折磨得麻木了,他站在那兒或許是想透一透新鮮空氣。因為如 果再次空襲,他要在空氣污濁的家裏躲避戰爭的轟炸。
見此情景,水均益説:"我心裏難受。"拿著攝像機的冀惠彥心情沉重地説:"巴格達,再見了,以後我們可能再沒有機會來了,但你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們在這裡見證戰爭,見證歷史。當有一天我們回首在此拍攝的鏡頭,就會記起在巴格達的這段曆險經歷。我們在巴格達所經歷的一切,將永遠印在腦海,刻在心頭。
有關詳情請看今日央視10套21:20《講述》(注:週六、週日《講述》節目不上1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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