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2月26日,原本是影片《芬妮的微笑》在維也納的首映日,可是這一天發生了意外,影片的劇組決定取消首映式,因為這個意外直接撞擊著劇組所有人的心靈。這個意外,用無法改變也無須改變的現實,給影片帶來了一種思想昇華。
一、尋 蹤 採 訪 異 國 戀 者
6年前,曾根據生活中的真實人物創作出《離開雷鋒的日子》、《背著爸爸上學》、《法官媽媽》等諸多作品,並在國際國內電影節上屢獲殊榮的國家一級編劇王浙濱,偶然聽説了瓦格娜夫人的故事,心靈受到了極大震憾,一種強烈的創作慾望,促使她決定要把這個故事搬上銀幕。
王浙濱是浙江奉化人,離瓦格娜老人所在的浙江東陽,只有幾百里路。見瓦格娜前,王浙濱想:一個奧地利人,在東陽的鄉村生活了那麼多年,兩種不同的文化觀念、社會習俗,是怎樣統一地溶匯在她身上?她是怎樣跨過其間的距離,完成她的願望,達到她如今的境界的呢?這些,對自己是個謎,對觀眾也是個謎,只有通過瓦格娜本人才能揭示出謎底。急欲揭曉答案的王浙濱想立刻趕往東陽採訪瓦格娜,可臨了動身,她卻猶豫了。
因為王浙濱聽説:瓦格娜自從1990年丈夫杜承榮辭世後,寡居鄉間的她很少出門,她淡泊寧靜,不願接受採訪。如何才能讓老人接受自己呢?思來想去,王浙濱決定先去瓦格娜的故鄉維也納。60多年前,瓦格娜和杜承榮的故事,就是從那裏開始的。
在美麗的音樂之都維也納,王浙濱千方百計尋覓著瓦格娜童年和少女時代的足跡。她找到了瓦格娜的朋友和家人,了解到瓦格娜出生在一個境況殷實的大家庭,父親是維也納警察訓練中心的教官,家中還有3個弟弟;瓦格娜是父母親最鍾愛的掌上明珠……王浙濱在維也納的採訪收穫頗豐,她對回國後去東陽見瓦格娜充滿信心,相信自己能打動瓦格娜:"很少有作家會像我這樣,下這麼大的工夫不遠萬里去她的故鄉維也納採訪。"
一個月後,王浙濱帶著自己悉心收集的關於瓦格娜及其家人的點點滴滴,來到了瓦格娜居住了半輩子的小山村。
走進那個小山村,王浙濱找到了瓦格娜的家,那是幢有一二百年曆史的老房子。浙江東陽的老房子上有很多木雕,瓦格娜家的那幢老房子上也是如此,從木雕上就可以看出它的歲月滄桑。
王浙濱第一眼見到瓦格娜夫人,就很喜歡她了。在瓦格娜簡樸潔凈的家裏,王浙濱感到一種特別的氣氛:桌上和床邊隨便擺放著德文版的傳記書籍,以及瓦格娜喜歡讀的童話等一些德文版書籍,構成了瓦格娜自己的世界。
當瓦格娜看到王浙濱在維也納採訪時和瓦格娜弟弟的合影及其它一些照片時,一下勾起了對遙遠故鄉的回憶,瞬間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瓦格娜夫人接納了王浙濱。在娓娓交談中,瓦格娜那異國情調的眸子和王浙濱的黑眼睛對視時,給王浙濱的感覺始終是親切和微笑。
二、追 隨 愛 情 來 到 中 國
聽瓦格娜説著一口地道的浙江東陽土話,王浙濱覺得她已融入了這片土地;但瓦格娜的裝束舉止,又讓王浙濱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她既屬於這裡,又不屬於這裡。尤其是瓦格娜的那雙眼睛,使王浙濱又覺得她不是一個完全的中國農婦,而是一個用德文寫的諸如《十五貫》、《杜十娘》、《賣油郎》一類的中國古樸的故事。
交談中,王浙濱向經歷豐富的瓦格娜提了個非常簡潔的問題:您一生中,覺得什麼時候最幸福?
聞聽此言,瓦格娜沉入回憶中,眼裏凝滿了淚水,她控制著不讓眼淚流出。過了一會兒,她臉上漾出一種甜蜜燦爛、脈脈含情的微笑,王浙濱感到她像是回到了少女時代。沉吟片刻,微笑的瓦格娜説: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就是她獨自一人漂洋過海來到中國,滿懷希望地走下坐了一個月的海輪後,見到杜承榮的那一瞬間。當時她非常孤獨,而且輪船比原定日期晚了三天才到上海。輪船靠碼頭時,她看到滿處都是黑頭髮黃皮膚的中國人,她不知道她的承榮在什麼地方,這麼多身材相貌大同小異的中國人,讓她一個異國的孤身女孩到哪兒去找她的杜承榮呢?當她滿懷憂慮和驚恐走下輪船弦梯時,遠遠看到一個著一身白色西裝的中國年輕人,筆直地站在那裏看著她,那是她的承榮!她飛跑過去撲入他的懷中……那一刻,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瓦格娜動情地説:"我的承榮,他沒有騙我。他在碼頭上一直等了我3天。在那一刻,我覺得我無論受多麼大的苦難,都是最幸福的人。"
瓦格娜的幸福感染了王浙濱。在瓦格娜深情的回憶中,王浙濱了解了這對異國情侶不同尋常的往昔歲月。
1931年春,經過嚴格的考試,浙江省警校學生杜承榮被公派到維也納學習。在那裏,他認識了教官的女兒瓦格娜。當時瓦格娜只有15歲,天真爛漫,她覺得杜承榮人很好。杜承榮也非常喜愛她,叫她小妹妹,經常給她講中國,講他自己的家;瓦格娜喜歡什麼東西,杜承榮總是想方設法地滿足她。在遠離故鄉的異國,瓦格娜給了杜承榮溫馨的慰藉;來自中國的大哥哥,給瓦格娜帶來了神秘東方的新奇。
1934年初,杜承榮學成回國。一年後,為追隨自己的戀人,剛滿18歲的瓦格娜,告別父母,涉洋過海來到了中國。然而,瓦格娜要面對的,不僅是東西方文化觀念、生活習慣的差異,還有貧富懸殊和生活環境的適應問題,甚至連走路都要重新適應。
杜承榮的浙江老家有一種橋,把木板鋪在懸空而挂的粗鐵鏈上,旁邊沒有扶手,人走在上面搖搖晃晃,兩岸相距100多米。初來乍到的瓦格娜,看著這晃晃悠悠的鐵索橋,心中發怵不敢邁步。杜承榮只好請了個人和自己一起,想把瓦格娜抬過橋。瓦格娜見狀想:如果我連這座橋都不能走過去,以後又怎能在這裡生活呢?她要自己走過去,要自己腳踏實地地走向新生活。杜承榮説這裡的風俗是女方第一次到男方家是要被抬進去的。於是,瓦格娜這才讓杜承榮把自己抬過了橋。
三、患 難 與 共 無 悔 一 生
1935年2月24日,這對有情人在美麗的西子湖畔結為連理。隨後,他們又在杜承榮的東陽老家,按當地風俗舉行了隆重的中式婚禮。婚後,杜承榮給瓦格娜起了個中國名字叫華知萍。寓意在中國兩個知音萍水相逢而白頭偕老。
由於不懂中國的風土人情,結婚時瓦格娜差點鬧出笑話。婚禮上擺了很多盤食品,其中有的只能看不能吃。瓦格娜當時特別餓,她問杜承榮:"我可以隨便吃嗎?"杜承榮説:"當然,隨便吃。"可瓦格娜當拿起一個饅頭時,杜承榮又説:"這個饅頭不能吃。""你不是説可以隨便吃嗎?怎麼又不能吃了?"杜承榮解釋説:"因為饅頭是氣蒸出來的,如果你吃了這個饅頭呢,就是要和婆婆爭'氣',婆媳關係就會不好。"瓦格娜不明白地放了回去。
雖然剛到中國的瓦格娜,和當地的傳統習俗幾乎格格不入,但她帶著對丈夫的愛,很快就融入了陌生的環境和這片鄉土人情中。
瓦格娜來到中國的那個年代,正值中國內憂外患的多事之秋。當時杜承榮任教的警校,因戰亂不斷遷移,他們婚後的生活也就漂泊不定。瓦格娜隨丈夫先後到重慶、福建、江西、溫州等地生活,並有了兩男三女五個孩子。
1949年8月,杜承榮作為舊職人員解甲歸田回到老家。瓦格娜這個曾經生活優裕的外國小姐,從此落戶在中國的鄉村。在這裡她學會了養豬、耕田、收割;學會了磨粉、腌菜、做衣服。經風歷雨大半個世紀,王浙濱眼前的瓦格娜,分明已是個地道的農家主婦了。
當年,瓦格娜從維也納帶來很多首飾,可在那個困難時期,在生活經歷著戰爭和災難時,為了一家老小的生存,她把這些手飾一點點地變賣了,最後只剩下一個手鐲,她捨不得賣,一直戴在手腕上。當時幾個孩子都在上學,學費不夠,她常讓孩子拿幾個雞蛋或從籠子裏抓兩隻兔子去當學費。
有一次,她又讓兒子用兔子頂學費,兒子很不高興地説:"總是今天拿雞蛋明天拿兔子去交學費,同學們都笑話我了。"無奈,瓦格娜只好把那最後的一件飾品--手鐲拿出來,砍作三段:一段交學費,一段買化肥,一段買糧食。
王浙濱覺得瓦格娜夫人有一種在生活中堅韌不屈和自信自強的精神,她總是微笑著面對艱辛而貧困的生活,即使是缺吃少穿,她在家裏還是很快活,沒有什麼能壓倒她。所以,王浙濱給自己的這個電影劇本取名叫《芬妮的微笑》。
自從嫁到中國,瓦格娜的心就永遠拴在了這個家上,即便是在最困難的日子,她也從未想過離開。是什麼樣的力量,讓她這麼無怨無悔地執著;是怎樣的慰藉,讓她從容面對艱辛,依然展露永遠的微笑;而青春年華的海誓山盟,又是如何隨風伴雨編織著相濡以沫的真實生活?
四、斯 人 逝 去 魂 係 夫 君
在瓦格娜無限追憶的幕幕往事中,王浙濱漸漸有了答案。那就是在這個家,瓦格娜能找到自己生命中最需要的關愛、理解和尊重。比如説過聖誕節,別説是在杜承榮家所在的農村,就是在上世紀的40年代、50年代到60年代,中國的城裏人也沒多少人知道聖誕節。可在杜承榮家,始終是過聖誕節。每當過聖誕節時,杜承榮總會跟孩子們説:你們一定要好好地對待母親,你們的母親在這兒沒有別的親人,只有我們。聖誕節那天,無論兒女們在哪兒,在幹什麼,一家人都要團聚在一起。
王浙濱覺得瓦格娜夫人一直是在這樣一種親情中生活的。在有愛的日子裏,清貧的生活不再苦澀。瓦格娜和杜承榮相攜從青春走到了暮年。
1990年4月,杜承榮因病溘然長逝。臨終前他最大的遺憾,是沒能帶瓦格娜回一趟維也納,儘管他生前一直在為此做努力。他的遺願在5個月後實現了。在奧中友協的幫助下,瓦格娜終於回到了闊別56年的故鄉。可半年後,她又再次選擇了離開,如同18歲時那樣,再一次踏上了中國的土地。瓦格娜對王浙濱説了一句話,更加激起了王浙濱的創作衝動。瓦格娜説:"中國有一種習俗,就是夫妻倆死後要同穴而眠,埋葬在一起。我已跟兒女們説好了,在杜承榮的墓旁給我留一個墓穴,當我離開這個世界後,就會和丈夫在一起相伴永遠。"
在此後的日子裏,王浙濱又先後3次拜訪瓦格娜夫人。通過種種努力,她終於又用凝結著自己感動的影像和文字,記錄下瓦格娜的美麗人生。
2003年新春,影片《芬妮的微笑》及同名小説,即將與觀眾和讀者見面。在寫小説和電影劇本時,王浙濱有一個願望:應該讓瓦格娜夫人成為自己的第一讀者和第一觀眾,分享自己的成功和喜悅。因為這是她和瓦格娜共同的作品。可是,電影在上海首映的前一天,王浙濱接到大使館打來的電話:昨天晚上,瓦格娜夫人去世了。
突然而至的噩耗,使王浙濱被一種巨大的悲傷包圍,她立即給瓦格娜的女兒打電話。瓦格娜的女兒哭著告訴她説:媽媽昨天晚上去世了。她走得很平靜,臉上沒有痛苦。當王浙濱知道2月26日這天是給瓦格娜夫人送葬的日子,她決定臨時取消去維也納的首映式,趕至浙江東陽參加瓦格娜夫人的葬禮。
在那個葬禮上,王浙濱想到瓦格娜夫人説過的一句話:落葉歸根。瓦格娜説:原來我理解一個人的根好像是在什麼地方。現在我才真正地理解了:一個人的根,其實不在什麼地方,而是在一個人的身上。我全部的根,就在我的承榮身上。王浙濱覺得她最後對根的解釋,也是對這部影片的一個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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