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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上天山的女人們 (3月8日)


  上世紀50年代初,一個年輕的女性群體走進了新疆生産建設兵團中,一晃半個世紀過去了。一個偶然的機會,記者讀到一本名叫《西部女人事情》的書,書裏講的是一批來自湖南、山東等地的女兵,在50年代初期走進新疆後的人生經歷。50多年的光陰荏苒,當年風華正茂的她們似乎早已淡出了人們的視野,直到一個叫張呂的年輕女性在上個世紀末時,重新尋訪了她們,並把她們的故事收錄在這本書中。

  2002年底,循著《西部女人事情》中的故事脈絡,記者開始了對當年那些進疆女性的尋訪。

  一、笑也如花淚也如花

  在石河子大學裏,記者見到了《西部女人事情》的編者之一張呂。張呂介紹當時的情況説:在一本《建設兵團史志》中,只有幾十個字寫到她們,我真為她們感到委屈。於是,從1999年起,在許多個假期裏,張呂和她的學生們一起穿行于新疆各地,尋訪50年前進疆的那些女人們。

  1949年,新疆和平解放,進入新疆的解放軍部隊響應黨中央的號召,就地解甲歸田,屯墾戍邊,成立了新疆生産建設兵團,在荒漠上開始了轟轟烈烈的建設事業。但由於當時兵團的男女比例是10:1,嚴重失調,不少應由女性承擔的工作無法展開;同時,戰士們的成家立業也成了擺在司令員王震面前的一個大問題。

  早在2000多年前的漢代,新疆就開始了它的屯墾歷史。然而歷代屯墾最終都以地老天荒、人口流失為結局,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由於歷代王朝都未曾重視戍邊將士的安家問題。

  20世紀中葉,年輕的共和國也面臨著同樣的問題。為了新疆未來的建設和發展,同時也為了屯墾將士安心紮根邊疆,王震致信中央,並和自己的故鄉湖南省委聯絡,希望招募一批女兵參與到新疆的建設和發展中來。就這樣,一個年輕的女性群體被推到了時代的舞臺上。

  五家渠市樊存煊姐妹,是1949年新疆和平解放最早隨王震部隊進駐的女兵之一。1950年時,已是部隊女幹部的樊存煊,當時負責女兵們的招聘和接待工作。

  上世紀50年代初,進疆的女兵大都來自湖南、山東兩省。陶先運是1951年從湖南入疆的女兵,以後又承擔起招聘山東籍女兵的任務。為期幾個月的招聘女兵工作,讓她見證了這一帶有些傳奇色彩的歷史事件。

  文匯娟是《西部女性事情》封面的女主人公,湖南人,她當年的進疆的經歷在湘女中頗具代表性:她家境貧寒,入伍進疆,當時主要是為了減輕家庭負擔。出發的那天,同行的人都在為一朝別離家鄉父老,不知今後日子苦甜抹眼淚,可她毫不在乎:出去當女兵找口飯吃,苦到哪去她都能承受。

  魯淑蘭是當時進疆比較鮮見的河北籍女性。那時她還是個女學生,和大多數年輕的女性一樣,熱血沸騰的衝動之下,作出了生命中的第一次選擇:當女兵來到了新疆。當年她們坐著軍車,唱著歌鐵兒來到駐地,受到戰士們的熱烈歡迎。

  帶著歡笑、眼淚和憧憬,這些女孩子們來到了戈壁千里、杳無人煙的新疆。當時軍墾戰士的生活是一手拿槍,一手扶犁,剛當上女兵的她們即面臨著進疆後最初的艱難。

  激情過後,逐漸平靜下來的女兵心態各有不同。面對一片荒涼,魯淑蘭深感失落;每天挖溝修渠,讓樊存煊覺得苦不堪言;湖南的華淑媛則懷著美好的憧憬:希望把新疆建設得像自己的家鄉湖南一樣,成為魚米之鄉。

  二、組織送來愛情鳥

  畢竟年輕,女孩們很快適應了異鄉的艱苦生活,把艱苦演變成一種奇特的魔力,歷練出潛藏在她們血脈中的激情和堅韌。她們活躍在各個工作崗位,兵團裏一下涌現出許多女醫生,女幹部,女拖拉機手……歷史上從沒任何時候,有過一個女性群體如此活躍,能夠真正煥發出生命中巨大的潛能與活力。作家張呂特別能理解那些她母輩的女人們。1986年,張呂從湖南師範大學畢業後,在那個年代第一次西部開發的熱潮和激情中,走進了新疆,經歷了16載的天山風雨。16年間,張呂一直做著西部女性的研究,自身的經歷使她對西部女性的話題情有獨鍾。帶著對這些她母輩女人們當年追尋與付出的更深沉的理解,她記錄著她們,同時也記錄著自己:在她的心理體驗中,也許在某種意義上會和她們有著相同的命運。

  兩代女人在這種尋訪中有了生命的交匯、理解和互動。那一刻,張呂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根其實早已深深紮在這異鄉的土地上了。張呂承認當年進疆除了對理想的憧憬,更有著對愛情的追隨。而當年那群年輕的女兵,卻是因為對新生活的一份樸素的嚮往來到新疆的;至於婚戀,對這些不到20歲的女孩子看來,似乎有些遙遠。

  據樊存煊回憶:當時這些女兵們的婚戀對象都是組織上介紹的。有關部門的領導分別找她們説:組織上給你介紹個對象……這是一種比較典型的形式:組織出面介紹,但成與不成,還是看日後兩人的相處。她們大多數接受了組織的安排,但絕大多數是在尊重她們自己意願的基礎上選擇進行的。

  如果説進疆的選擇,是女孩們帶著少女的衝動和熱情,主動的成分較多的話,那麼,對婚戀問題,她們多少有幾分被動和不知所措。文匯娟就是在懵懂中走進她的婚姻的。

  文匯娟是個漂亮的湖南女人,如今對第一次見到辦公室裏的那個他印象已不十分深刻:當時,興衝衝跑到組織科等待分配任務的文匯娟,沒想到辦公室裏坐著的那個他,後來竟成了她的“親密戰友”。在辦公室裏,他對文匯娟説:我們交個朋友,行不行?聽到對方這直截了當的問話,文匯娟就像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學生,一下就羞紅了臉……在後來成為丈夫的那個男人的引導下,她一步步完成了婚戀的功課,她嫁給了情竇初開時心許的第一個男人。剛成家時,文匯娟還不到20歲,在年長7歲的丈夫眼裏還是個小妹妹,包括工作上的許多事情都需要調教。他倆十分恩愛,他喜歡唱歌,每天回家都唱著歌,夫妻間的氣氛非常融洽。

  上世紀60年代初,周恩來總理訪問石河子時,文匯娟已是個年輕成熟、幹練出色的女保衛幹部了,她負責總理的保衛接待工作,讓她感到特別難忘的是:當年她曾和總理一起跳過舞。和總理跳舞,使她感到非常幸福、愉快。她回家向丈夫説起此事時,丈夫還不信。上世紀80年代初,文匯娟的丈夫去世了,當時她才40齣頭,兩人的幸福婚姻不到20年光景。至今,她對當年和丈夫在一起的生活充滿懷念:那是她人生中的一段最瑰麗的篇章。

  三、與天山一道做女人

  “有夢不覺人生寒”。異鄉的生活塑造著人的獨立性,許多進疆前對世事懵懂無知的女孩子很快在實際生活中歷練出來。進疆時只有15歲,小學文化程度的陶先運當年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後來竟和文學創作結下了不解之緣,而且成了兵團小有名氣的作家。

  在陶先運看來,她的創作之源來自她的坎坷心路,20年的不幸婚姻讓她對生活有了更深的體味。

  陶先運的丈夫是辦公室秘書,文化人自有一種情趣,他經常給心儀的陶先運送些小禮物,陶先運被他的熱誠打動而産生感情。溫馨的戀愛引導他們開始了溫馨的初婚生活。然而婚後不久,陶先運就遭遇婚姻的第一道裂痕:丈夫因犯了生活作風錯誤被勞教。年輕的妻子心裏愛戀著丈夫,陶先運輕易原諒了他。哪知丈夫後來又第二次、第三次地重蹈覆轍,陶先運感到身心蒙羞,她內心熱烈的情感漸漸淡去,對自己的婚姻産生了疑問。

  遠離家鄉、內心渴望情感的陶先運希望有一個安穩的家,但性格倔強的她又不能容忍感情的背叛,她非常猶豫不決。最終讓陶先運下定要離婚的決心,是因為發生在年三十晚上的一件事:她被丈夫毆打。對婚姻徹底失望的陶先運把激情投入到工作中,她調到一個較為偏遠的團部做統計員,安安靜靜地工作和生活。也就從那時起,她開始了每天寫日記,在日記中沉澱自己的情感,回首自己的心路歷程。

  又是20多年過去了,命運並沒有委屈陶先運,她拿起了筆。當年進疆時只有小學文化的她,已經成了兵團小有名氣的筆桿子。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坎坷的心路使她的生活有了另一種意義的完滿。

  當年的學生兵魯淑蘭在這裡實現了她的文學夢,由她作詞的歌曲已經傳遍了兵團的各個角落。魯淑蘭説:越是艱苦時,我覺得就越體現出我的人生價值。

  每個人的生命都不會有十足的完滿,如同月圓月缺。但總會有相對的圓滿,就像金茂芳。她是兵團第一代女拖拉機手中的佼佼者,曾受到過周恩來、鄧小平等國家領導人的接見。

  年輕時的金茂芳容貌出眾,身材高挑,身邊不乏追隨者,但她偏偏選中了起義部隊中的貌不驚人的普通一兵王盛基。當時她對愛情的理解很單純,就是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人過日子。當兩人相好的事傳開後,各種流言蜚語就像戈壁上的霜刀雪劍,時間長了,金茂芳自己也動了心,有些頂不住了。雖然因為家庭出身問題,兩人的感情經歷了不少風雨,但最終還是如願地結合在一起,在異鄉的土地上相依度日,幸福而和諧。

  可在上世紀60年代,他們的婚姻生活出現了新的難題。結婚5、6年後,他們還沒有自己的孩子。怎麼辦?雖然可以抱一個人家的娃娃,但對於當時的女人來説,沒有自己的孩子,就好像失去了足下的土地,有種不踏實的感覺。為了婚姻的完滿,金茂芳抱養了親戚的孩子,從此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家。

  作為軍墾第一代女拖拉機手、妻子和母親,金茂芳以蔚為獨特的視角見證了戈壁綠洲和兒女們的成長。如今,她的根已經深深紮在了這片土地上。

  四、春夢有痕一世無悔

  有一種説法:女人的命運不是天生的,而是由文化塑造成的。正是新疆這個孤絕而獨特的文化環境,塑造出獨立而自信的女人。也許人們會説:如果她們當年不來新疆,也許她們的人生更錦繡、命運更輝煌。記者也是帶著這種想法去尋訪她們的,當年滿是文學夢的魯淑蘭倒是經常想到這個“如果”。但想到的如果也只是如果而已,回顧自己的人生,回顧自己所走過的路,她們只有兩個字:“無悔”。

  文匯娟説:無論怎麼苦,都沒有感到這個地方不行。樊存煊説:我們在這裡貢獻青春,繁衍子孫,我覺得是幸福的。苦難、蹉跎、曲折、坎坷,構成了她們人生的奇美風景;汗水、心血、情感、收穫,築成了她們心中堅固的靈魂宮殿。這一切,都不是用多少榮華或富貴可以詮釋得了的。

  當年的女兵們在完成著對自身塑造的同時,也以自己的女性之光照亮了戈壁、荒原和綠洲。2002年底,記者穿行于兵團所在地五家渠、石河子、烏魯木齊等地,真切地感到了當年戈壁荒原發生的巨大變遷。昔日荒涼的戈壁,大風刮過塵土飛揚;如今一片新綠,麥浪滾滾……

  今天,兵團的人數已由當初建制時的十余萬發展為230萬, 擁有10個農業建設師,3個農業管理局,1個建築工程師,有各種企業4200多個。兵團的建設為今天的西部大開發創造了先機;而當年進疆的女性在其中的奉獻與開拓,也將成為西部發展史中重要的一筆。

  面對這群女性青春的道路和人生的足跡,記者在思考中所悟出的哲理是:也許,生活本身並不符合當年她們抓住機會的一剎那賦予未來的玫瑰色的想象,但生活最終不會拋棄已決意改變命運的人們;正如進疆的第一代女兵在改寫了數千年來屯墾歷史的同時,也改寫了自己的命運。而後來者的張呂們,則把這些歷來默默無聞的女性寫進了由她們構成的並非默默無聞的歷史,而且還將繼續書寫下去。

  張呂很自豪:我不後悔,人生只有幾十年,承載人生的生命應該更加豐富和有意義;我和這個女性群體的生命意義,就是在新疆走出一片風景瑰麗、獨具魅力的天空。

  有關詳情請看今日央視10套21:20《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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