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中央音樂學院將開設一個全新的專業──本科音樂治療專業。音樂治療專業起源於美國,是一種科學的、系統的干預過程,治療師通過對音樂體驗的各種形式,來幫助被治療者達到健康的目的。把這一專業引進國內的第一人高天,當初本著去美國學習音樂治療的動機,可沒想到他在學習過程中,被老師和同學當作心理患者進行音樂治療,開始他拒絕治療,最後還是接受了。通過這次治療後,他走出了自己認為永遠也走不出的陰影。
一、窮困學子 滿身都是汗臭味
高天原是陜西音樂學院教師,1986年赴美入Tempel大學,學習音樂治療專業。
赴美之前,他就一直在關注音樂治療這門學科。當時,他周圍的人聽到音樂治療的字眼都感到很陌生,有人譏笑他:高天,你幹點實在的好嗎?中國人生活水平並不高,能吃藥看病就不錯了,還搞什麼音樂治療。有的開玩笑説:我現在感冒了,你用音樂給我治治看?高天經常被人弄得尷尬不堪。
面對人們的嘲諷和不解,高天依然對音樂治療興趣盎然。他開始也是從一些報紙上了解到:牛聽了音樂能多産奶,人聽了音樂病好了等。後來高天的父親去美國做訪問學者,從國外給他寄來一些資料。在看這些資料時,他對這個學科的認識越來越清晰,研究它的決心越來越堅定了。
然而八十年代初,國內極為有限的音樂治療專業書籍,已無法滿足高天的學習需要。在父親的幫助下,1986年,高天決定去音樂治療的發源地——美國,接受正規系統的專業學習。當時,他的女兒出生還只有8個月,妻子對他充滿了依戀。儘管如此,妻子還是支持他出國深造。
到了美國,高天真正領悟到,對於貧窮的中國留學生來説,美國決不是天堂。一踏上美國國土,他就開始半工半讀,打工掙學費和生活費。他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餐館裏洗碗,每天要洗一大堆碗。不僅如此,由於他在餐館工作人員中地位最低,別人不幹的雜活、臟活、累活,全由他幹。他每天下午3點多下課,4點鐘到餐館上班,一直到半夜12點才完。但發工資時,老闆卻説:你是打半工的,只發半天的工資,他每天只拿15美金。更使高天心裏難受的是,老闆每每發工資時就陰陽怪氣地對他説:高天,你發了,你在這裡一天就賺了在中國大陸一個月的工資。其實,高天干的是最累的活,拿的卻是最低的工資。那點錢還不夠高天交學費。每次交學費時他都得向人家借錢,然後再用獎學金及後續打工的錢積攢著還。
高天真的窮到了叮咚響的地步。每天干活時,穿著爛背心,渾身散發著一種臭味。在美國,他有一個好朋友,經常在下班時開車來接他。他身上的那股臭味,經常薰得那位朋友感到作嘔。
體力上的辛苦,生活上的艱苦,對於經歷過知青年代的高天來説並不算什麼。他感到難熬的是孤獨和寂寞。在緊張勞累、孤獨寂寞的半工半讀求學生活中,有兩樣東西一直支撐著他,一是音樂,音樂可以幫他解乏,舒展靈魂;更主要的是思念,思念妻子和女兒使他的情感永遠充滿活力,他一想到妻子和女兒,心裏就有了慰藉。無數個孤獨的夜晚,他一無所有地獨自走在河邊小路上,冷風吹著他形單衣薄的身影,他伸手抓不到任何可以依戀的東西,只有默默地用思念取暖,他孤獨的心靈只能緊緊抓住遠在天邊的、而又屬於自己的親情。
然而,當高天的海外求學進入第六年時,他賴以取暖的親情發生了意外。
二、癡情男兒 一腔苦情付東流
高天去美國之後,與妻子溝通的主要方式就是寫信。在他思念家鄉,思念妻子時,就瘋狂寫信,一封接一封地寫,妻子也一封接一封地回。這樣瘋狂寫信寫了一年半時間後,高天慢慢發現妻子對他的回信越來越稀、越來越少了。高天急了,一個勁地寫信追問這是為什麼?為什麼?!大海茫茫,天各一方,相思斷腸的高天怎麼也猜不透自己朝思暮想的妻子如今怎麼淡出思念了。在高天一封接一封信的催問下,妻子坦誠地向她表露了心跡,她在信中説,夫妻之間離別一年多後,情感自然而然地淡化了。她的話雖然非常輕描淡寫,但對於高天來説,不啻是電轟雷擊。
高天幾乎被擊倒了。為了調動妻子的感情,使她回歸到當初的情感狀態,高天從身上摳出最後的幾元碎錢,奢侈地撥通了妻子的電話。在電話裏,他動了自己的全部感情,他訴説了自己的艱難困境,他説他極其需要親情來支撐他,尤其是妻子的這份情,在任何困難面前都不流淚的高天,此時此刻流下了酸楚的淚水,他祈求妻子別忘了他,別忘了遠在天邊還有一顆忠貞不渝的心在牽掛著她,思念著她。
然而,感情就像枝頭花瓣,它一旦離枝墜落,就只能隨風飄去,任何力量也喚不回了。儘管如此,高天還是在作不懈的努力,他的信依然是那麼多,他的情感依然那麼澎湃。他像杜鵑啼血一樣的呼喚了四年半時間,這時一個意外消息讓他震動了,妻子答應到美國來。
高天激動得徹夜難眠。他的苦心苦情終於沒有付諸東流!高天馬上託人給妻子辦理到美國的手續。
妻子在高天的熱切期盼中來到了美國。高天去機場迎接她,仰望著飛機徐徐降落,他的心突突狂跳不止:6年,分別6年了!二千多個日日夜夜呵!他看著妻子從飛機上下來,遠遠地走過來,他心裏止不住地對自己説:這是我的太太,這是我的太太!我太太來了!這麼多年,我在美國打光棍,實際我是有太太的,我不是光棍,不是光棍!妻子走來了,高天激動地張開雙臂去擁抱她,可他沒想到妻子遞給他的不是自己的嬌軀,而是一個手提包。這種一熱一冷的反差,使高天的心噔噔亂跳。他想妻子既然千萬里來到了自己身邊,又何必在乎她的一招一示呢。高天依然懷著一腔知足把妻子接到了“家”。
過去高天長期住的是多人間的宿舍,為了迎接妻子的到來,他特意租了一間小房安下自己的家。進了家門,妻子的一切還是那樣冷淡,高天的任何親昵表示,他都淡淡拒絕,就連同睡一床,也不願連理胴體。高天知道大事不好。果然,等待高天的不是什麼暖巢燕爾,而是“離婚”二字!她千萬里來到美國竟然是要與他離婚!
高天怎麼也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他呵護她、責問她、祈求她,可她離意已決,難以挽回。廝磨與糾葛一個多月後,高天見回天無力,就只好棄“家”出走,住進了朋友家。這一走他再也沒有自己的家了。
高天已被徹底擊垮了。即便將自己沉浸在最動人的音樂旋律中,也無法平靜下來。他再也不能正常學習和工作了。每天腦子裏都是從前與妻子在一起的回憶畫面,他常常昵昵喃喃地與妻子説話:你不能這樣對我!不能這樣對我!可是妻子永遠也不會出現在他眼前與他噥噥作答。
那段日子,高天打工打不下去了。他開汽車送比薩餅,常常魂不守舍地拿了比薩餅,又把它忘在了店裏,然後開著空車趕到目的地,再急忙返回取餅。送比薩餅有規定:30分鐘必須送到,否則餅涼了顧客就要退貨。高天的精神恍惚,導致了顧客的多次退貨。老闆見此非常憤怒,常衝著高天大喊:你再要這樣,我就開除你!有時他開車載著比薩餅,明明應該往東走,他卻往西去。一直開啊開,開了半天,他自己都糊塗了,不知道去哪兒?只好轉頭又把車開回來。老闆説:怎麼搞的,這麼長時間?高天搪塞説:塞車、塞車。其實老闆心裏非常有數,他知道高天掉魂了。
此時高天還未察覺到隱藏在心中的痛苦,已使他出現了嚴重的心理障礙。像他這樣因為情緒失控,而嚴重影響學習和工作的人,通常需要接受治療。學習音樂治療的高天,此時意外地成為班裏第一個接受音樂治療的學生。
三、音樂治療 啟開淚水的閘門
那天,高天一如平常到校上課。課間休息時,同學們都出了教室,高天無精打采地一個人想著他與妻子的事坐在教室裏發愣。這時,他的大鬍子教授手裏端著一個生日蛋糕,後面跟著一幫子同學唱著生日歌進來了。走到高天跟前時,高天才從心事中驚醒,問:給誰過生日?大家説:給你過生日。高天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看著眼前對他如此關愛的師生,激動的眼淚嘩啦啦地止不住流了出來,他把一切都忘了。
教授説:現在我們把這堂課的內容改一下,高天在生活上遇到一些事情,讓我們大家來幫助他。教授讓高天面對一個墻角坐著,給了他一面大鼓,在他對面又放了一把椅子。這在心理學裏叫空椅子技術,是一種心理投射。教授對高天説:你想像你太太就坐在你面前,你把你心裏要對她説的話,用你的鼓聲告訴她。當時高天覺得這跟幼兒園小孩玩家家兒差不多,不以為然地連説沒事沒事,他拒絕老師和同學對他進行治療。教授一定要他坐下。高天坐下了,按老師的要求想像著妻子就坐在自己面前,開始敲鼓,一邊敲一邊説著心裏話。實際上這些話他天天都在腦子裏對自己説,這一開口,就如決堤之水滔滔不絕,他控制不住自己了,也停不下來了。這些天在腦子裏翻滾的話,從他嘴裏不斷地涌了出來:説他這麼多年是怎麼過來的,説他在外面這麼想妻子、孩子,這麼辛勤勞累地為了妻子、孩子,難道夫妻之間就一點感情都沒了嗎?他越説越激動,越激動就越敲鼓,後來就像瘋了一樣地敲……
教室裏的每個同學都有一件樂器,大家都在支持、幫助他。隨著高天的鼓聲,大家也附和著一起將手中的樂器瘋了似的吹的吹、敲的敲,教室的房頂都快被掀翻了。高天一直都沉浸在忘情的訴説中,也一直在發泄著心底的怨忿。他的手在不停地顫抖,幾乎拿不住鼓槌了。突然,鼓槌一下脫手飛向天花板,他渾身顫抖不止……猛地一下衝了出去,狂奔到廁所裏失聲痛哭……
敲鼓是為了幫助高天發泄積壓在內心的痛苦,這只是音樂治療的最初階段。此後,高天的老師通過各種不同旋律的音樂,配合專業治療手段幫助高天。
半年後,高天終於走出了心靈的陰影。這次痛苦的人生經歷,也意外為他徹底領悟音樂治療提供了最真切的經驗。在此後近5年的留學生活中,高天以他熱情的心態,努力汲取著專業知識。他希望通過自己的所學,幫助更多心靈上出現嚴重障礙的人。
四、自由想象 驅開烏雲見太陽
就在高天學成歸來前不久,一位姑娘向他走來了,她也是一位中國留學生,他們有相同的愛好,相同的學歷,相同的追求內容,但是他們之間追求發展的方向不同,姑娘要留在美國,她要求高天也留在美國,高天做不到,他要報效祖國,在祖國的土壤裏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
1997年,高天忍痛與那位姑娘揮別,飄泊11年之久的學子終於回到了祖國的懷抱。在中國,他創建了第一個音樂治療專業研究所,成為把音樂治療專業引進中國的第一人。與此同時,他還從前妻那裏爭來了對女兒的監護權。第二年,他與一位比他小15歲的女子結為伉儷,高天真可謂苦盡甜來,日子過得充滿陽光。
有了愛情的力量和親情的慰藉,高天在音樂治療事業上不斷取得新成果。很多患者上門來向他求助,其中有自幼遭遇過不幸的少女,也有翻不過眼前溝坎的漢子;有曾經紅極一時的明星,也有一生懷才不遇的學者。
一次,一個情緒低落,神魂怠倦的女子找到他。高天一看就知道此女子患的是抑鬱症。他就和她隨意聊起來。不聊不知道,一聊嚇一跳,原來這位女子中學時代竟是一名大紅大紫的電影明星,後因成長過程的體形變化及種種原因,沒能在電影事業上堅持下來;同時由於讀書時過多把精力用在演電影上,以至大學也沒考取。從此,她便成了一介平常女子,結婚、生子、在外工作、回家下廚。如果能夠這樣平平靜靜地過也罷了,問題是在單位有位領導經常無視她的尊嚴,她的自尊心不斷受到傷害,她的性格變得越來越內向,她不願與任何人交流,更不願向人提起自己曾有過演電影的經歷。
高天針對這位女子的情況開始了音樂治療。音樂治療主要是通過音樂旋律和節奏來調動患者發揮自由想像,高天的音樂響起,他就讓那位女子想像前方有一條河,她沿著河邊走去,看河水的倒影。高天問:你看到自己的倒影了嗎?女子説看到了。高天問:怎麼樣?女子説很醜,很狼狽。這是第一次治療的反映。第二次,高天讓那女子想像前方有個大草坪,一位姑娘正在草坪上隨著音樂旋律翩翩起舞,那女子向姑娘一步一步走近。高天問:你看姑娘怎樣?她説很美?真的很美嗎?真的很美!高天興奮地告訴她:那姑娘就是你。她説不會吧,我哪那麼美呀?高天説你就有那麼美,這位美麗的姑娘與你的靈魂有著化解不開的重影,否則你就不會想到她。是嗎?我真的還好看嗎?是的,你是美麗的,但是你必須打起你的精神,揚起你的氣質,使出你的張力,調動你的彈性。所有美麗的事物,如果失去這些,就是一張皮,一層殼。那女子覺得高天的話説得非常有道理,她慢慢開始尋找自信。高天對她一共進行了6次治療,使她一步一步走出了不鬱的陰影,現在她在單位裏,領導也不無視她了,自己的工作也顯得有成就了。
高天認為自己留學期間的磨難,成全了他對音樂治療專業的特有造化,是他人生的一筆巨大財富。從1997年到現在,高天已治療了200多名出現嚴重心理障礙的患者,並將音樂治療引入到醫院手術前、後病人的心理治療與康復及臨終關懷治療中。目前,高天已招收了近十名音樂治療研究生。面對身邊快節奏的現代社會生活,有人説,高天無疑是運用現代科學手段修復人們疲憊心靈的先行者。
2003年,中央音樂學院將正式開辦音樂治療本科班。在高天看來,中國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培養更多的專業人才。音樂治療、心理治療等現代化醫療輔助手段,將更多地滿足於中國醫療事業向人性化發展的需要。他希望有一天,音樂治療能在中國生根發芽,能幫助更多的人,通過音樂走出心靈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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