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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人和周莊的故事(2002年9月7日)


  

  誰也想不到,被稱為東方威尼斯的周莊成為中國著名的旅游水鎮,卻是從1995年秋天的一場風波中開始的。

  一、她要為撬動周莊找個支點

  那時,有一個女人提出一個膽大的設想:把整個周莊作為一個大景區統一對外售票,所有人進周莊必須買一張20元錢的門票。這一設想讓整個周莊都炸開鍋了。大夥擔心本來就不多的遊客量會一路下滑,原本就不景氣的鎮旅遊業將更受影響——

  這樣下去還有沒有人來玩?

  這不太合適吧,會把遊客嚇得不敢來了。

  甚至宣傳輿論也評論説:周莊不要臉只要錢;周莊殺雞取卵,大家都不要去周莊……

  甚至當時鎮上的一位老領導,也要旅遊公司馬上停止這樣做!

  爭議和不滿的焦點,最後指向了一個31歲的女人,她就是周莊鎮旅遊公司經理、此舉的始作俑者屈玲妮。

  屈玲妮是個敢想敢幹的人,她有了這個設想立即就付諸實施了,當時也沒跟主管部門聯絡,只向鎮領導彙報了一下。她説她有把握:要用門票的收入,來更大地投入、保護、發展周莊的旅遊,讓周莊的百姓得到更大的利益。

  可事與願違。面對非議和指責,屈玲妮感到很委屈,最讓她難以承受的還是現實的壓力。

  1996年1月6日下午三點多鐘,出差在外的屈玲妮,掛念鎮上的遊客情況,打電話問公司:今天門票賣了多少?副經理回話説:不到十張。屈玲妮説:今天無論如何要賣滿十張。到五點鐘下班,公司來電説:盡了最大努力只賣了九張。

  晚上,屈玲妮翻來複去難以入眠:難道統一賣門票真造成了不好的後果嗎?這種做法真行不通嗎?然而,她仍沒想到要放棄,退縮不是她的性格。屈玲妮這種倔強與執著,要改變家鄉面貌的強烈願望,源自她的童年。

  她是喝周莊水土生土長的周莊人。她家在離鎮上有六公里路程的一個叫蟠龍村的小村裏。小時候,父親長年患病不能幹活,哥哥一上學,就靠母親一人掙工分養活五個人。家裏年年都是赤字戶,年終不僅沒分紅,還倒欠生産隊的錢。

  靠舅舅每月資助的兩元錢,屈玲妮讀完了三年高中。在日復一日的努力中,她很自然形成了進取而自信的性格。但那年高考她落榜了。她從學校回到了村裏,幹起了農活。她知道她一無所有,只有樂觀和勤奮才能改變生活的現狀。

  一次偶然的機會,她當上了村裏的代課老師,出色的表現又讓她成了鎮政府的辦事員,還得到了一次到省城南京上大專的機會。那是她生平第一次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她覺得大城市有種高不可攀的感覺,她只想在周莊幹一番事業。她小時候受農業學大寨的影響,陳永貴、郭鳳蓮等農村幹部是她的偶像,她曾幻想要當個農村的婦女隊長,還希望做村裏的&&人,帶領村民們一起致富。

  知識的增長,使她認識到家鄉的價值。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小鎮周莊的貧窮,是方圓幾十里出了名的。那時沒有一條公路通向這裡。由於四面環水,地處偏僻,這個已有九百多年的古鎮,在歷史上就曾吸引一些江南巨商藏富於此,也往往能在戰亂中偏安一隅,大量的明清建築因此得以完整保存。但也正由於此,全鎮的經濟發展要比周圍地區慢了半拍。沒人能看到這個小鎮將來會有聲名遠揚的跡象。

  到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國取得了讓世界刮目相看的經濟成就。1989年,一條公路終於修到了周莊,人們開始驚異地發現,在繁華的上海和蘇州邊上,竟然有一個如此典雅和安逸的所在。周莊——仿佛一顆拂去灰塵的明珠,展現在世人面前。

  二、重重壓力一步一步降臨到她的頭上

  幾年前,一位來自上海的建築學教授,拿著蓋了省委大紅印的介紹信,帶著他的古鎮保護計劃,多次來周莊。而他在其它的江南小鎮四處碰壁,那些人説:我們不要你的規劃,我們自有一套發展經濟的辦法。把他推出門外。與此同時,一些地區只顧發展經濟,急功近利的惡果已經出現:不少江南小鎮的風貌被嚴重破壞,周莊也面臨如此威脅。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屈玲妮生活中發生了一件大事:由於工作出色,30歲的她被任命為周莊鎮旅遊公司經理,她的人生第一次和周莊的命運聯絡在一起。

  當時的辦公條件非常艱苦:租了一間房子,放著三張桌子,一個經理、一個副經理、一個財務人員。事情多而雜,甚至連廁所都要自己打掃。當時鎮旅遊業處於一種零敲碎打、守株待兔的狀態。此時的周莊,旅遊景點不過三四處,最出名的是被朱元璋發配雲南的江南首富沈萬三的家宅——沈廳。屈玲妮説:那時周莊的境遇就像沈廳,曾經臥虎藏龍,如今門庭冷落。

  逆境激發了屈玲妮的鬥志,這個改變了自己命運和家庭面貌的女人,如今要改變家鄉的現狀。她先做了一個市場調查,不由暗暗吃驚:門票跟遊客的數字相距太大了,三次隨機抽樣調查,結果買門票去景點的遊客人數,只是不買門票就可到鎮裏遊玩的遊客人數的26%;為什麼遊客不買景點門票呢?被調查的遊客很真心實在地説:我們是來看古鎮的,周莊的魅力是古鎮,是一個整體。這句話提醒了屈玲妮:周莊的古鎮,整個就是一個景區。

  要保護古鎮開發旅遊,上級不可能撥款,鎮旅遊公司只能靠門票收入來保護我們國家不可多得的一個古鎮。屈玲妮覺得這已是一種政治任務、一種歷史的責任。但她確實沒想到,她當初做出的這個決定會造成這種結果:不僅遊客反對,鎮裏也有人反對。甚至更嚴重的還要到上面去告她:她這樣做是不合法的,上面沒下文批准。所以主管部門要她停止這樣做。她想:停止即代表自己失敗。她是個不甘心失敗的人,當時對上級主管部門和本地領導的要求只有一個:給我時間,我要用一個階段的時間試試。如果説真的最後失敗了,我寧願摘了我的烏紗帽。

  三、一夜之間周莊火了

  此時,周邊的一些江南小鎮已爭先恐後地開始發展自己的旅遊業,屈玲妮面臨著競爭和挑戰。這些年來眼界的開闊讓她明白了酒香也怕巷子深的道理,她必須找到最好的方式把周莊推銷出去。

  辦旅遊節——又一個大膽的想法,在屈玲妮腦中形成。此舉當時可説在全國沒有過。鎮領導覺得這是個新鮮事,很支持:可以試一試,但鎮政府不給一分錢,你自己想辦法。她不知道辦一個節要多少錢,找人一估算:需80萬。簡直是個天文數字!那時周莊的門票收入一年都不到80萬。於是她一次次地往領導那跑,取得各級領導的支持。從昆山旅遊局,到省市、到國家級旅遊局,每一級的旅遊局都非常重視,給了五萬塊錢。

  1996年4月,古鎮周莊破天荒地辦起了以攝影大賽為主題的“首屆國際旅遊節”。那段時間,屈玲妮忙得人不下鞍馬不停蹄,一天到晚人就像是個上足了發條的陀螺,轉個不止。就在這難得喘息的緊張忙碌的工作壓力下,她身體的內分泌失調,突然長了個結腸腺的腺瘤,常疼得她渾身顫抖、大汗淋漓,她強忍病痛,堅持工作,至旅遊節閉幕後,才去開刀做了手術。

  首屆國際旅遊藝術節大獲成功,並且當年就大見成效。1996年的遊客比1995年翻了一番。周莊趁熱打鐵,每一年都舉辦不同主題的旅遊節。

  為了搞好周莊的旅遊業,屈玲妮堅持原則,不徇私情,敢於鬥爭。

  一次,一個本地人以接親戚為名,想捎帶一個外地遊客進鎮,借此收取低於門票價格的報酬。檢查人員把她們攔在了門外,她找屈玲妮説情,屈玲妮不買她的帳。她只得按章辦事。

  還有次,有位拉客的女青年,被屈玲妮帶到辦公室裏受教育。女青年覺得失了面子,吵著要跟屈玲妮同歸於盡,屈玲妮毫不畏懼。女青年把桌上的一個玻璃杯敲碎,以割脈自殺來威脅屈玲妮。在屈玲妮的冷靜處理下,流血事件最終得以平息。

  像這樣的事,當年屈玲妮經歷了多次。

  1996年後,周莊的旅遊業蒸蒸日上,全鎮上下不敢懈怠,繼續在硬體和軟體上完善周莊的旅遊環境。一方面十三公里三線入地(電力線、通訊線、廣電線)古鎮的風貌更加原汁原味了。連威尼斯三線落地都還沒做到,周莊卻把它做好了。第二件是污水治理工程,總投資超過3600萬,街道上不能再有污水管道,要把河道抽幹,把管道放到河道下面,然後家家戶戶的管道再進入這個總管道……

  周莊的名氣越來越大,旅遊公司的規模也今非昔比。日子在忙碌中度過。一天晚上,正在加班的屈玲妮突然接到醫院電話:父親病危!

  四、她帶著周莊走向世界

  屈玲妮放下電話即趕至醫院。醫生説:你父親送來晚了,你要有思想準備……屈玲妮滿心愧疚,她想用儘快的時間把鄉下的母親和哥哥接來。當時天已黑盡,她決定等到天亮再出發。其實她這個決定是個徹頭徹尾的昏招,她都忘了汽車可以夜行這一常識。那天晚上,她獨自一人陪著父親,服伺父親,給父親擦洗,為父親按摩……父親那天非常難受,躺著都不行,她只好把自己當做一團棉絮,讓父親靠著好受一點:只要父親舒服,哪怕每夜讓父親這樣靠著都願意。可父親不到天亮就去世了。屈玲妮悲痛萬分……

  屈玲妮的父母目不識丁,從小到大屈玲妮只知道一股勁地努力學習、工作,把老師和領導所交給的任務出色、圓滿地完成好。不論幹什麼,她總是奮勇爭先:不拿第一,也得前三名。特別是父親去世後,她要用出色的工作來報答父親。

  1997年,屈玲妮被任命為周莊鎮黨委書記。這是昆山市的第一個、也是最年輕的一個女性鎮黨委書記,她可以為周莊做更多的事了。那年,亞洲金融風暴發生了,小鎮周莊的旅遊業和鄉鎮企業也被波及,屈玲妮投入全力去應付這種完全陌生的壓力。1998年,有個臺商想在周莊辦個工廠。後經鎮上考察、了解得知:該廠建起投産後有污染,雖然是個投資三千萬美金的大項目,但鎮上考慮:不能用犧牲環境、犧牲古鎮為代價來發展經濟,遂否決了此項目。

  1999年夏天,一場特大洪水襲擊了昆山地區,周莊也面臨著大自然前所未有的威脅。一旦古鎮的老房倒塌,再建就是個新鎮了,古色古香也就不復存在。為保住古鎮,戰勝洪災,在洪水肆虐長達半月的時間裏,屈玲妮日夜奔忙。在最驚險的那個星期,甚至連屈玲妮的兒子都在擔心,很擔憂地跟屈玲妮的婆婆説:“奶奶,媽媽這次能不能頂得過去?不要鬧水災給人家罵了。”晚上,屈玲妮參加防汛行動,不小心跌入水中。後來借丈夫的手機用,丈夫問:你手機呢?屈玲妮説:掉水裏了。還不敢説她自己掉水裏了。

  2001年,入世在即。當年的6月7號,定於在上海召開的各國政府部長會議前,一次至關重要的非正式會議的會址選在了周莊。屈玲妮帶領大夥迅速建起了一個令人耳目一新的會議廳。2001年6月6號,周莊第一次迎來了如此眾多的各國客人。會議結束後,外經貿部副部長龍永圖感慨的説:我要告訴世人,經濟全球化的今天,一個國家照樣可以保留自己的民族文化。中國的改革開放,不是以犧牲文化為代價的,國際大都市上海的邊上,照樣保留著一個千年古鎮。

  夜幕降臨了,星光下,周莊漸漸進入了夢鄉,它睡得如此寧靜,如此安詳,因為明天將會有一個美麗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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