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動聽的兒童歌曲《快樂王子的小船》,以其歡快優美的旋律深受小朋友們的喜愛,1990年被編入全國小學音樂教材後被孩子們傳唱至今。而有誰知道,這山泉般動聽的音樂是從一位盲人黑暗的世界裏流淌出來的,他就是被人稱為“山城阿炳”的張治平。
一、黑色的預言籠罩著他的童年
張治平,1948年出生,重慶人,中國音樂家協會會員,患有先天性眼病,32歲完全失明。
在張治平的記憶裏,剛入小學的他坐在教室的第一排,也看不清黑板。到醫院去檢查,診斷為先天性的視神經萎縮和視網膜色素變性。醫生説:沒有任何藥物可治,視力會一天天衰退,20歲估計完全失明。醫生的一句話,讓年僅7歲的張治平對將來充滿了恐懼。然而,一堂普普通通的音樂課,給他的生活帶來了新的希望。
小學二年級,教音樂的鄔老師拿來一台手搖唱機,放了一張阿炳創作的《二泉映月》唱片。鄔老師介紹説:這首樂曲是中國的盲人音樂家阿炳創作並且演奏的。阿炳,原名華彥君,1893年出生,35歲失明,中國民間演奏家,創作的二胡曲《二泉映月》,成為世界經典音樂之一。聽了這話,張治平眼前就像掠過一道閃電,覺得將來我成了盲人,還可以當音樂家,還可以創作音樂、灌唱片,使張治平對今後的人生有了希望。因為兒童時代的他,覺得唱片很神秘,要灌唱片簡直不可思議而又高不可攀……後面,鄔老師講了些什麼,張治平一句也沒聽到,他滿腦子都是盲人——音樂家——灌唱片的字眼,心裏暗下決心:長大後,我一定要當阿炳這樣的音樂家,搞音樂創作……
從此,張治平開始學習音樂,把所有可以利用的業餘時間都用在這上面。音樂教師也指導他學吹笛子、吹口琴、拉二胡……
初中時,張治平進了西南師範大學附中,學習了一些基礎的樂理知識,提高了吹笛子、拉二胡、吹口琴的技藝。那時他非常喜歡音樂,可眼睛越來越不行了,看書要用五倍的放大鏡,看黑板就換上一千度的眼鏡。放大鏡、眼鏡互相交換著用才能正常地上完每節課。
初中畢業後,由於視力越來越差,張治平就沒有繼續念高中,而是在家裏自學音樂,每天用放大鏡學習樂理知識,廢寢忘食地練習樂器演奏。
1970年,他以優異的成績,考進了專業的文工團。他在文工團裏創作出自己的第一首歌曲:《手舞銀鐮唱山歌》。當看到舞臺上8個女孩子手舞銀鐮在那裏邊歌邊舞,張治平在旁邊樂隊裏伴奏,他的心裏樂開了花,由衷地體會到創作和演奏是兩回事:演奏是自己在臺上去演示;而作曲做好了後是由別人演示自己的作品。那種喜悅喜不自勝。這第一首歌的創作,讓張治平感到音樂給自己帶來了希望。
1971年,隨著文工團的解散,張治平被調到一所學校擔任音樂教師。此時正風華正茂的他,視力卻進一步減弱,手拿放大鏡也基本上看不見了。最令他痛苦的是:頭腦中的旋律不能馬上轉化成可以演奏的音符。張治平搞創作比健全人要困難得多,健全人只要靈感來了,想到一個什麼優美的句子,馬上就用筆、紙把它寫下來,然後有空再據此擴充發展。張治平就不行:眼睛看不見,有了靈感和好樂句,只能在腦子裏反復地醞釀、修改……
在他創作與生活遇到最困惑的時候,一個女教師走進了他的生活。張治平的命運,從那時發生了轉變。
二、有了愛情的港灣卻沒了永遠的光明
這個女代課教師叫陳瑞清,她跟張治平一個辦公室。有一次,她看到張治平手拿放大鏡在吃力地寫譜子,説:張老師,我懂簡譜,我來幫你抄。就這樣,她經常地幫張治平抄簡譜。
1972年5月23日,是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30週年紀念日,重慶市舉行大規模的創作匯演。張治平創作、陳瑞清幫忙抄寫的歌曲也參加了匯演。那天下午下了班,張治平和陳瑞清一起在街頭散步,突然聽到區裏的廣播電臺正播放著那首歌曲,並且播音員評論説:……孩子們精彩的表演,博得了觀眾的熱烈掌聲……
當時陳瑞清激動地一下子拉住了張治平的手説:張老師,我覺得我的勞動太有價值了——我幫你抄寫的這首曲子,已經在廣播電臺裏播出了!從此後,倆人的感情就日漸發展,共同的愛好以及對生活的一致追求,使他們走到了一起。
然而好景不長。陳瑞清的爸爸知道後,堅決反對他們二人在一起。陳瑞清把這事告訴了張治平:我爸爸堅決反對我們倆的事。張治平説:別急,慢慢想辦法來做老人的工作。
1972年國慶節,張治平弄了兩張票給陳瑞清的爸爸和陳瑞清二人去看國慶匯演。張治平在那個匯演裏,表演了一個笛子獨奏,拉了一個二胡獨奏,又拉手風琴給一個男生合唱小組伴奏,連續出了三次場。下面的觀眾都報以熱烈的掌聲。陳瑞清的父親看了對陳瑞清説:你星期天把他叫到家裏來,我跟他談談。
星期天,張治平如約上門,他如實向陳瑞清的爸爸説了他的眼病:醫生説我20歲就要失明,現在我都24歲了,還能看得見東西,但最終要失明。我的奮鬥目標是:要成為中國現代阿炳這樣的音樂家。陳瑞清的爸爸聽了很感動。張治平走了後,他對女兒説:這個青年很有抱負,就是他的眼睛……我擔心他失明了後,你怎麼辦呢?陳瑞清堅定地説:爸爸,你放心,他的眼睛失明了,我的眼睛還是好的,我的眼睛就是他的眼睛!爸爸最後表態説:那就由你自己決定吧!
1972年12月,張治平和陳瑞清結婚了。婚後的張治平過上了簡樸而又幸福的生活。他的每一部音樂作品,都凝聚著妻子的心血與關愛。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1983年初夏,張治平從學校23級的臺階上摔了下去,傷勢嚴重,導致眼睛完全失明。
1984年,張治平回家病休了。他覺得活著沒有什麼意義了,他不能再拖累陳瑞清,他向陳瑞清心平氣和地提出了離婚,他説:瑞清,我們結婚十多年,沒有吵過架,沒有拌過嘴,我們是很好的夫妻。但是,我的眼睛現在一點兒也看不見了,我覺得拖累你們於心不忍,我想我們和平離婚,你和女兒另外去尋找幸福……陳瑞清一聽,哭著説:你還是男子漢嗎?你眼睛瞎了,又怎麼樣?人家貝多芬耳朵聾了,還譜寫出震撼世界的樂章;阿炳眼睛瞎了,還留下傳世之作。你為什麼不能像他們那樣自強不息,做生活的強者?你不能當教師了,你可以創作歌曲,激勵人民,歌頌祖國、歌頌黨,那不也是有作為的作曲家嗎?妻子這番話使張治平茅塞頓開,猛然醒悟:對,我説過要當作曲家的,不能失言。
妻子陳瑞清不但在音樂創作上給了張治平很大幫助,而且還在他人生中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在妻子的激勵下,張治平坦然接受了失明的現實。在調到重慶盲人學校任音樂教師後,他組建了一支盲人樂隊,把更多的歡笑帶給了盲童。
正當張治平在音樂天地中,逐漸找回曾經失去的勇氣和自信時,突然之間,天降大難於他!
三、半夜醒來心愛的妻子離他而去
1987年5月24日晚上,陳瑞清對張治平説:治平,你在全國大賽中已經拿過兩個鼓勵獎,説明你有一定的基礎,我覺得你只要再奮鬥二、三年,就能拿個國家級的三等獎。倆人晚飯後在操場散步。陳瑞清邊散步邊説:治平,我可能跟不上你前進的步伐了。張治平聽了感到莫名其妙:怎麼了,你怎麼會跟不上我的步伐了?陳瑞清不語。張治平心裏雖滿懷狐疑,卻也沒深究。誰知,這竟成了他們夫妻倆的最後一次談話。
1987年5月25日淩晨3:00多鐘,屋外突然亮起一道閃電,隨著一聲霹靂,風雨乍起……張治平醒了過來,給陳瑞清蓋上毛巾毯,覺得她身上冰涼冰涼的,他推她喊她,她沒動也沒應聲。嚇得張治平趕緊坐起來,大喊著搖晃她,她仍無反應。張治平將耳朵貼著她的胸脯上聽她的心跳,已沒有心跳的聲音了。張治平和女兒冒著風雨把陳瑞清背到醫院,經醫生鑒定:陳瑞清死於心臟病。
多年來,陳瑞清為了丈夫的事業,奔波于家庭、學校、音樂輔導班之間,她已患有嚴重的心臟病,可她卻從不提起。妻子的突然辭世,使張治平再一次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本已失去了視覺的張治平,又失去了愛的陽光,失去了人生的支柱和生活的伴侶。他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實在不行了。一個多月的時間裏,他的體重從原來的70多公斤,一下子減輕到60公斤。學校的老師勸他説:張老師,小陳已經走了,你要往寬處想。你還有一個女兒,看你人都垮了……
妻子去世了,張治平的身體垮了,精神也垮了,創作搞得很少。
隨著時間的流逝,張治平心中的傷痛慢慢地平復,後來他想起妻子臨終前一天跟他説的話:苦戰二、三年,拿一個國家級的三等獎……他又想起了阿炳在舊中國的街頭賣唱,一天賣唱掙來的錢,只夠買兩個燒餅,一頓吃一個,還有一頓餓肚子;阿炳住的房子的房瓦裂開了一寸多一個大口子,有一次下大暴雨,雨水流進屋裏,把他的鞋、木盆全都浮起來了……在那種情況下,阿炳還堅持創作,堅持演唱。相比之下,我張治平的困難比阿炳要小得多……想到這些,張治平又振作起來了。
四、在黑暗中獲得雙倍的豐收
妻子的希望,阿炳的精神,激勵著張治平從悲痛中解脫出來,把感情和精力重新投入到音樂創作中去。在盲校的音樂教學中,張治平深切地感到:適合兒童演唱的歌曲太少了。他決定為孩子們多寫一些歡快的歌曲。在八小時以外的教學之餘,他醞釀、創作了一些頗受小朋友歡迎的兒童歌曲,其中《快樂王子的小船》,是他的得意之作。
那是1989年3月的一個中午,他的靈感來了:他想起了小時候家鄉的一條小溪。張治平兒童時代五、六歲時,常在他家附近的小溪邊玩。溪水常年嘩嘩地流,他和小夥伴們經常用紙折出一隻只小船漂在水上,看哪只船漂得最遠。有一次張治平的船漂得最遠,他高興得又唱又跳又拍手:我的船最遠!我的船最遠!想到這裡,他覺得自己不是40、50歲的人,好像又回到了童年時代一樣,就是一個快樂的小王子……就是這種感覺,這就是《快樂王子的小船》的意境!他趕緊把歌詞展開:一朵小小花呀/漂在清水溪/像只小小船/遊進大海裏/小小花甲蟲/請你坐進去/你是快樂王子/漂亮又神氣/我輕輕吹口氣/船兒向前去/祝你一路順風/到童話王國裏/美麗善良的小公主/她在迎候你……譜上曲,是一首非常歡快的兒童歌曲,那歌聲可以把人帶進快樂的童年時代……
這首歌,1990年就被國家教委教材編寫小組,編進了全國九年義務制教育小學第七冊的音樂教材裏。到現在已唱了12年,全國的少年兒童都會唱這首歌。它標誌著張治平——一個盲人,想成為當代的阿炳所做出的一點小小的努力。
在將近40年的音樂創作中,張治平創作了百餘首音樂作品。其中16首兒童歌曲獲國家級大獎。《快樂王子的小船》、《隊旗下的燭夜餐》,分別獲得全國少兒歌曲創作大賽一、二等獎。
如今,更值得慶倖的是,就在張治平特別需要人給予關愛的時候,一位叫曾憲玲的女士走進了他的生活。在愛的世界裏,張治平正努力地創作出更多、更好的音樂作品,報答生活,報答他的愛人和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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