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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0日 《紅樓夢》的詩詞曲賦 蔡義江 呂啟祥 曹立波 


  主講人簡介

  蔡義江,男,1934年生於浙江寧波。學者、教授,著名紅學家,國家級有突出貢獻專家。1986年,任民革中央常委、宣傳部長。現為中國紅樓夢學會副會長、中國古典文學普及研究會副會長。主要著作有:《紅樓夢詩詞曲賦評注》、《蔡義江論紅樓夢》、《清代文學概論》等,專著和論文曾多次獲國家、省、市社科優秀成果獎。

  呂啟祥,女,1936年生,浙江余姚人。現為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研究員。曾發表過紅學文章百餘篇,著有:《紅樓夢開卷錄》、《紅樓夢會心錄》、,主編《紅樓夢珍稀評論資料匯要》等。

  曹立波,女,1964年生。2002年7月畢業于北師大中文系,獲文學博士學位。現為中央民族大學副教授。發表論文二十余篇,與他人合寫編著作多部。

  內容簡介

  曹雪芹的《紅樓夢》是一部小説,但同時也可以看作是一首詩,這不單單因為《紅樓夢》的作品當中,有大量的詩詞曲賦和韻文,更主要地在於小説的整個氛圍是詩意的和詩化的。

  《紅樓夢》裏面的詩詞曲賦有四個特點:第一,個性化,即茅盾先生所説的“按頭制帽”;第二,情節化,它不是游離的,而是跟情節結合在一起;第三,借題發揮,最為典型的,如《芙蓉女兒誄》;第四,暗示未來,即具有讖語性質,表現最明顯的,就是判詞和曲。

  香菱跟林黛玉學詩是小説中的典型情節。香菱在大觀園裏的地位低於小姐而高於丫頭,她渴望充實的精神生活。香菱不畏艱難,日夜苦吟,並在林黛玉、薛寶釵的點撥下,終於進入詩歌的殿堂。香菱學詩一共三首,即《吟月三首》,這三首詩就體現了她不斷成熟的這樣一個過程。

  《紅樓夢》的詩詞曲賦還具有讖語性質,就是預示。表現得最明顯的就是判詞和曲,包括後面的那些謎語,燈謎。大家都很熟悉的一些人物的最後結局,在裏面都有所暗示。

  《紅樓夢》裏面的詩詞曲賦,還有著深厚的古典詩詞的底蘊,比較典型的,如林黛玉的《葬花吟》和《秋窗風雨夕》。

   《紅樓夢》的詩詞曲賦 (全文)

  主持人:我先向朋友們介紹,今天來到我們演播室的三位朋友,先生年歲大,德高望重,但是我們按照禮儀:女士優先,我們先來介紹女士。那麼坐在我右首的這位女士是上一期節目中,跟大家見過面的中國藝術研究院的研究員、著名學者呂啟祥先生,大家歡迎!第二個,再介紹女士,年輕的女士,她現在是在北京師範大學讀古典文學博士的曹立波女士,大家歡迎!最後,我們再推出我們這位先生,他是研究《紅樓夢》詩詞曲賦非常有獨到功夫的專家,是蔡義江教授,大家歡迎!

  那麼人們常説,曹雪芹的《紅樓夢》是一部小説,但同時也可以看做是一首詩,這不單單因為《紅樓夢》的作品當中,有大量的詩詞曲賦和韻文,更主要地在於小説的整個氛圍是詩意的和詩化的。那麼,曹雪芹在《紅樓夢》當中是怎麼樣通過大量的詩詞曲賦,為特定的人物、情境服務,然後又符合人物特定的身份?那麼,我們先聽蔡先生的。

  蔡義江:曹雪芹詩歌是很好,寫詩本領很大。很可惜,曹雪芹到今天為止沒有留下,他于自己《紅樓夢》以外的身份來寫的,一首完整的詩都沒有留下。惟一留下的也就只有兩句話,那兩句詩,那是一首詩的最後兩句。這首詩是題在白居易《〈琵琶行〉傳奇》,他有一次在敦誠、敦敏家裏看《琵琶行》演出的時候,看的時候題了一首詩,這首詩沒留下來,但是敦誠、敦敏他們寫筆記的時候,引了兩句,是最後兩句,説“白傅詩靈應喜甚”。白傅就是白居易。他認為是已經過去的人了,講他的靈魂,詩靈,應該高興得很。“定教蠻素鬼排場”,蠻素,一個蠻,一個素,是白居易身邊的兩個侍妾,兩個服侍他的女子,一個跳舞特別好,一個唱歌特別好,所以我想如果白傅看到這個的話,一定高興得不得了,一定會叫他的那個兩個小丫頭、侍妾來鬼排他。因為這個都是前人的,所以只能是編鬼了,來排練一番,演出一番。我們現在人看到曹雪芹的詩,《紅樓夢》之外的就這兩句,完整的一首詩都沒有了。在《紅樓夢》裏面,曹雪芹拿自己名義寫,自己出面寫的只有二十個字。小説假托他從石頭空空道人那裏拿來的稿子,在那裏披閱、增刪,批完以後題了一句,二十個字:“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好不好?那麼你們去評説。他整個就是這麼一點。

  那麼,其他的所有的詩,絕大多數都是拿小説人物的身份來寫,替人物來寫,所以,你講曹雪芹在《紅樓夢》裏的詩寫好、不好的話,你這點不能忘記。曹雪芹第一個美學目標,寫成功一部《紅樓夢》的小説,不是寫成功一部他的詩稿,這點絕對不能忘記。如果小説寫成功是第一,那麼它裏面模擬小説的人物寫的,它一定要適合模擬這個人物的身份。

  主持人:不能拿《紅樓夢》當中的詩詞當曹雪芹詩集來讀。

  蔡義江:對呀。如果曹雪芹《紅樓夢》裏頭的詩都像杜甫憂國憂民那樣,都像李白豪放得不得了,喝酒什麼東西,什麼想象都有的,那《紅樓夢》裏面放得進去嗎?如果寫成功都像李賀、李商隱那樣很隱晦的,活著很想象太奇的牛鬼蛇神的那樣的寫法,《紅樓夢》還能成為一部普及的小説嗎?所以我們覺得看《紅樓夢》的角度很要緊。你把《紅樓夢》裏的詩詞跟李白、杜甫,唐詩宋詞去比較的話,本身你的角度上面就錯誤。

  主持人:曹雪芹寫詩詞是為人物的。

  蔡義江:為人物啊!所以,我覺得《紅樓夢》裏面的詩詞講有四個特點,我簡單地先把它的特點講一下,我講四點:第一個,個性化;第二個,情節化,它不是游離的,跟情節結合在一起;第三個,它借題發揮;第四個,它暗示未來。我就講這麼四點,你去看其他小説裏不是那樣?

  曹立波:香菱學詩一共三首,那三首實際上反映了一個初學者的概況,因為香菱經常向黛玉去請教,她不斷地進步,那麼三首詩就體現了她不斷成熟的這樣一個過程。

  我們先聽聽第一首。我們因為先入為主,你先想,第一首肯定是很幼稚的,然後有一個不斷成熟的過程。我們大家一起來賞析一下,題目是《吟月三首》。她是寫月亮的,那麼自然要圍繞著月亮來寫:“月挂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團團。詩人助興常思玩,野客添愁不忍觀。翡翠樓邊懸玉鏡,珍珠簾外挂冰盤。良宵何用燒銀燭,晴彩輝煌映畫欄。”她是在寫月亮,句句都是寫月亮,寫月亮很亮。那麼,她幼稚在什麼地方呢?我們想,一般的詩除了寫景之外,更重要的是什麼呀?抒情,我們大家都知道。所以,她實際上這首詩單純地寫景,每一句都在寫月亮的亮,換個角度寫它的亮。這裡邊她幼稚就在於沒有情,沒有人的主觀情感在裏邊。

  那麼,下邊就看第二首。第二首是:“非銀非水映窗寒,試看晴空護玉盤。淡淡梅花香欲染,絲絲柳帶露初幹。只疑殘粉涂金砌,恍若輕霜抹玉欄。夢醒西樓人跡絕,餘容猶可隔簾看。”有沒有人的意象在裏邊呢?這裡邊有,有人的影子在裏邊了,蔡先生看一看這首詩,她進步在哪個地方呢?

  蔡義江:和上一首相比,前面一首與剛才曹立波同志念的這一首,林黛玉作為指導老師,她講話講得很少,她就是説,措詞不雅。譬如説:“詩人助興常思玩”,看到月亮,詩人可以助興,老是想賞玩它。“野客添愁不忍觀”,在野外的人啊,看到月亮可能添愁,所以不忍去看它。這種直截了當的話呢,在我們看來這話已經不錯了,在她看叫“措詞不雅”,都因為你詩讀得少了,被它束縛住了。被什麼束縛住了?被這個題目《月亮》。月亮有什麼好寫的呢?那麼最多就只能寫詩人可以寫月亮助興,或者野外的人看到月亮圓了以後,覺得我離開家了,添愁,而這個話呢又講得那麼直截了當。林黛玉指的缺點並不多,就叫她重做,自己去領會,這就是做老師很好的辦法,你老是不斷地批評她,這個那個不對,多了的話,她也記不住。叫她,你再讀再領會。

  我覺得她第二首,她的確是不大受束縛了,放開了。當然放開也還有限度,不能寄情寓興,你譬如説:“淡淡梅花香欲染,絲絲柳帶露初幹。”所以,林黛玉評價她,也難為她了,就是這個孩子還是夠聰明的了。

  主持人:可造就之材。

  蔡義江:第二次就知道月亮的話,膽子放開大了就用烘染。梅花怎麼可以烘染月光呢?這個宋代很有名的詩啊:“暗香浮動月黃昏”就寫梅花的,這是林和靖——我們杭州人寫的,所以杭州,我是住在杭州,是最熟悉了。暗香浮動的時候,月亮昏黃,血黃昏,所以講,淡淡梅花好像香氣都要染到這個上面。至於月光底下的楊柳,有露水,這個詩歌更多,就用不著引了。她知道用烘染的辦法來寫。但是畢竟這首詩,像剛才曹立波講的一樣,她是用盡了腦子去想象,去比喻,但是指導老師評價了兩個字的缺點,是難為她了,但是還不好,為什麼呢?過於“穿鑿”——穿鑿附會。就老是把月亮,覺得你膽子不夠大,就去比附這些東西。旁邊的聽的一個也是詩歌行家,叫薛寶釵,她一聽以後,嘿,她這首詩用月亮的“月”字底下加個顏色的“色”字——“月色”那倒可以,

  呂啟祥:切題了。

  蔡義江:處處都寫月色。你看,它是月色就是月光照下來的情況。這一點很重要。

  請你們注意,律詩的題目跟內容要扣得非常緊,寫月亮,寫月色是不一樣的;你寫月亮的話,月色只能夠順便帶到,主要還是講月亮,如果寫月色只是寫月色。但是,薛寶釵也有話:沒關係,多寫幾首就好了,詩啊,本來就是從胡説來的,從胡説八道來的。我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我第一佩服薛寶釵,第二就佩服曹雪芹。多大的膽量講這句話,詩是從胡説八道來的。

  主持人:還是應該先佩服曹雪芹。

  呂啟祥:也要佩服薛寶釵了。想象嘛,編嘛。

  蔡義江:如果詩沒有胡説八道的膽量,你就不能領會它的好處。

  主持人:所以到她第三首的時候就“博士”畢業了。

  蔡義江:她説寫三首,實際上這個過程三十首未必寫得這麼好。第一首的話,充其量是初中水平吧;第二首達到高中、大學水平;第三首也不是博士生水平了,那簡直是個老詩人了,那寫得夠好的了。

  曹立波:我們欣賞第三首:“精華欲掩料應難,影自娟娟魄自寒。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輪雞唱五更殘。綠蓑江上秋聞笛,紅袖樓頭夜倚欄。博得嫦娥應借問,何緣不使永團圓?”這我比較喜歡,我先説説我的感覺。我比較喜歡中間這兩聯,因為這是一首律詩嘛。那麼頸聯和頷聯這兩聯,四句對仗是非常工整的:“一片”對“半輪”,“千里白”對“五更殘”。另外,下一句呢:“綠蓑江上”對“紅袖樓頭”,“秋聞笛”對“夜依欄”,對仗很工穩。另外,從意象上看呢,“紅袖樓頭夜倚欄”,我想起南朝民歌《西洲曲》裏邊寫女子:“望郎上青樓”,然後“欄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和“紅袖樓頭夜倚欄”的意象非常相近。另外,最後一句“博得嫦娥應借問,何緣不使永團圓?”這個和好多樂府民歌結尾是很相似的。你像《迢迢牽牛星》的結尾:“盈盈一水間,寂寞不得語。”都是寫月亮,寫銀河,然後質問為什麼造成了人間這種永久的別離?這種無可奈何。我覺得這個意蘊,對古詩意蘊的化用是很好的。

  呂啟祥:我很喜歡第一句,這起句真是不凡:“精華欲掩料應難”,跟香菱這個人太切合了。香菱本來是什麼人呢?她是甄士隱的女兒,根基不凡,後來因為遭到這樣的不幸,被拐賣,這樣整個地被埋沒了。她學詩真是苦志學詩,這樣最後終於脫穎而出。

  蔡義江:這首詩她領會出來。寫咏物詩,一定要把個人的感情講出來,這點指導老師沒有直接給她講。實際上中國的所有咏物詩,可以分成兩類,有一類詩就是就物論物,把這個物,過去寫過的典故湊在一起,最後湊成一首詩。當然裏面也可以有一個主題,但是個人的寄託不強。第二類呢,都是咏物詩裏面寫得好的,成功之作都是第二類。就是通過咏物,把自己的感受寫在裏面,通過物表達出來,我們或者講叫寄情寓興,把感情寄在裏面,把自己的興會寄寓在裏面。

  香菱領會到了:“精華欲掩料應難”,月亮的精華,烏雲是蓋不住的,我香菱的才華,命運的遭遇,我現在文化很低,但是要把我蓋住也很難。“料應難”,掩過去也難,總有一天它要破雲而出,埋沒不了;第二句講“影自娟娟魄自寒”,這句也寫得好。月亮的樣子——影啊,是那麼的美好。魄,月亮叫月魄,它或者講人的話,就是她的精神,她是那麼寂寞,那麼寒冷,月亮給人家看到就是清寒,寒冷的感覺,香菱給人家看到的就是這個姑娘精神上面是有她寂寞、痛苦的一面。你看講得那麼好。

  三、四兩句,我一讀的話,還以為是杜甫寫的。“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輪雞唱五更殘。”我看曹雪芹已經拿出渾身解數在來寫作,把自己最高水平放在上面了。你們回去再讀讀看,這兩句的話,寫律詩的話,是很老健的句法。

  呂啟祥:很老道的句法。

  蔡義江:你説,一片是講什麼?講砧就是敲,搗衣砧就是搗衣石頭的聲音嘛。“千里白” 就是月亮。千里也可形容砧聲,一片也可以用月光,“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它就是這些形容詞兩邊用的。這個句子多老練啊!

  “半輪雞唱五更殘”,那個時候到天亮的時候,月亮一般被雲遮住半輪。雞唱了,雞啼了。“五更殘”,五更已經到最後一更了,已經殘了。這個殘,五更殘嘛,它是月亮殘?月亮也殘,更聲也殘。這是《紅樓夢》提到的杜甫《秋興》裏面有一句。杜甫也不能老是講“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係故園心”這樣的句法,還有別的。但杜甫這兩句話,可見曹雪芹印象特別深,這兩句在杜甫的律詩裏面,這些動詞就是兩面慣用的。叢菊兩開,叢菊花開了,一種菊花開了,兩次開放,看到了以後我就掉眼淚,今天開了我又掉眼淚,他的淚,他曾經掉過的眼淚,我今天又掉了。兩開,你説是菊花開,還是他淚花開?都可以。“孤舟一係故園心”,有一片孤舟在門口,船不是要係在那裏嗎,吊在那裏。一係的係,故園心,他一直想到故園,回到老家的一片心,“一係”兩個字:心給係住了,還是船給係住了?都是。就是詩歌裏邊的特殊句法。老杜晚年的《秋興》那個東西,忽然之間在香菱的詩裏邊出現了。

  主持人:曹雪芹善於揣摩不同的人物和性格,然後用詩詞又符合這種特定的身份和性格。那麼,呂先生給我們舉一些實例,來説明曹雪芹的詩詞為人物的性格服務,同時又符合他特定的人物身份。

  呂啟祥:我個人覺得,《紅樓夢》裏頭寫得最好的是人物,它是小説,是不是?所以我就覺得,如果你要覺得它的詩好,是因為它為刻畫人物服務了,就是蔡先生説的。所謂“按頭制帽”,就是按照你的頭型來做這個帽子,這句話是文學界的前輩茅盾説的。

  比方説吧,其實有很多朋友,尤其是很多年輕的朋友,《紅樓夢》裏的詩詞都背得很多。很慚愧,我自己讀《紅樓夢》的詩詞,我往往是有些句子我最記得,就是跟那個人物個性最貼切的,比如説,像薛寶釵是“珍重芳姿晝掩門”,那麼就把她一種很端莊、很矜持表現出來,就是説自己很看重自己的身份。

  主持人:符合她封建淑女的端莊姿態。

  呂啟祥:我就會記住這樣的句子。那麼你説《葬花吟》,就是很難把這個東西獨立出來怎麼講。其實《葬花吟》,蔡先生是研究唐詩的,其實它有很多承傳的東西,從唐代的,你要從詩歌的歷史上來回顧,有很多句子應該説有的東西是前人是有過的。但是,我們還是要説《葬花吟》是屬於林黛玉的,因為裏頭有很多很多句子,好多名句:“天盡頭,何處有香丘?”像什麼“質本潔來還潔去”,就是像這樣一些句子,就跟林黛玉當時的那個感受:“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這些現在不僅是大家熟,而且《紅樓夢》詩詞曲賦還有一個專場的詩歌晚會,真是唱起來,連朗誦帶唱。那麼,像這樣一些句子,它是屬於林黛玉這個人物的,她的當時當地她的那種真實的感受,所以就説《葬花吟》好。因此,就不能夠把《紅樓夢》裏頭代人物擬的,那就是代薛蟠擬的。

  主持人:很粗俗了。

  呂啟祥:代各種人物擬的,你不能夠拿曹雪芹代人擬的這個東西作為他的作品來比較。

  主持人:薛蟠的詩是屬於特定人物薛蟠的,就不能安到曹雪芹的頭上。

  呂啟祥:那個當然。其實,代擬是很難的。

  主持人:就還有一種,一直是認為《紅樓夢》當中的判詞,體現出曹雪芹的這種“無為”,一種佛家思想,就是曹雪芹在作詩詞方面有沒有,就是接受這種佛教思想的影響,或者説表露他的一種宿命的思想,通過詩詞?

  蔡義江:有,我肯定。曹雪芹有宿命思想,因為曹雪芹有很深刻的悲觀主義。對曹雪芹來講,一定要把他當作一個政治家,一個哲學家,一個思想家來評定,我覺得不對。現在這樣的講法是多得很,因為《紅樓夢》偉大,所以曹雪芹思想也是在這個時代裏也是最高的,什麼也是最高的,不是。我覺得,曹雪芹最偉大的就是,他是一個文學家,是一個藝術家,他真實地反映了那個時候的情況,這些情況應該怎麼評論,他也弄不清楚,但是他寫出來了。

  呂啟祥:這樣,我還接著蔡先生這個話題説下去吧,就是我們不要去拔高曹雪芹。不必拔高,他已經很偉大了。所以,我自己講課也好,寫文章也好,我從來不太願意這樣説,説他是偉大的思想家,還是怎麼樣,他就是偉大的藝術家、文學家。剛才,主持人提到,就是説前面的判詞和曲很重要,在《紅樓夢》裏面,曲佔的分量是很大的,也是蔡先生在《紅樓夢詩詞曲賦評注》裏面(所強調的)。除了我們剛才談的那個個性化之外,還有一點,就是《紅樓夢》的詩詞曲賦的讖語性質,就是預示。這一點也是很重要的。那麼表現得最明顯的就是判詞和曲,包括後面的那些謎語,燈謎。

  主持人:雖然説從寫作上,讖語可能是後來寫的,只不過在小説結構的順序上,他把它提前了。

  呂啟祥:在第五回嘛,它是一些預示人物的結局嘛,大家都很熟悉的,就是一些人物的最後的結局。大家最熟的,你説:“玉帶林中挂,金簪雪裏埋 。”還有像探春:“才自精明志自高,生於末世運偏消。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包括王熙鳳的那個“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就是人物的結局在裏面都有所暗示。那麼,剛才像主持人説的那樣,有沒有宿命的思想?當然是有的,而且一點也不奇怪。正是因為很深刻的悲觀主義,正是一種悲天憫人的這樣的情懷,一個作家他所思考的,不僅僅是一個人的命運,或者是一個也很局部的東西,他好像對整個人生,對整個人生的意義,他有一種用咱們的一句比較時髦的話來説,就是那種終極關懷,人從哪來?到哪去?他站在大荒來看大觀,他是站在大荒山,大荒來看花柳繁華地,所以裏頭的很多詩詞,比如《紅樓夢曲》開篇:“開闢鴻蒙,誰為情種?……趁著這奈何天,傷懷日,寂寥時……”就是有一種無可奈何的一種很大的無奈,很大的失落,就是令人覺得,我就覺得像這樣的一些《紅樓夢曲》,它有一種很深很深的悲劇意識,一種很深的對於人生意義的探求。

  主持人:就是作為曹雪芹來説,他的詩詞曲賦受到前代的,比如説漢樂府,或者魏晉詩體、詩風的影響。這方面,蔡先生能不能結合具體的情況,比如説,大觀園女兒的,或者説是寶玉、黛玉的詩,來説明一下曹雪芹的人物的詩歌,在承繼前代的詩風上一種怎麼樣演化?

  蔡義江:曹雪芹寫《紅樓夢》裏面人物的詩,還有一個考慮,除了每一個人物的個性以外,他是寫一部要推廣的小説,要普及的小説。這些人物大多數沒有很豐富的生活經歷,譬如説,上過戰場,出過邊塞,或者打過仗,或者其他什麼,這些不是他小説的內容。

  她們這些都是關在一個大觀園裏面,要合情合理地寫她們的那些情理的話,他要找出一種體裁,最符合這個人物的,不管這種體裁裏面各有不同,這個小説的普及性他會考慮到。所以,我覺得小説裏面,像林黛玉寫的,除了大家一起寫的那些《咏菊花詩》、《咏白海棠詩》,這些詩也是反映當時清代普遍的那種文化的氛圍。這種現象以外,特別是林黛玉自己寫的,譬如説,像《葬花吟》或者叫《葬花詞》,《秋窗風雨夕》,還有《桃花行》,這些他都採用了一個體裁,叫“初唐體”。“初唐體”是什麼體呢?簡單説來,是初唐的時候的歌行,七言歌行的形式,這種形式最適合於普遍人的接受。

  主持人:就相當於我們今天講流行歌曲。

  蔡義江:流行歌曲,不是高雅藝術,是流行歌曲,大家一看就能懂的。題材不出於離別、相思,很符合這些女兒們的心境和情緒,歲月容易流逝,人生短促,就是這些題材,全是這些題材。

  曹立波:《紅樓夢》裏邊的詩詞,它實際上有深厚古典詩詞的底蘊的。比較典型的,我們很喜歡的,讀起來瑯瑯上口的,就是林黛玉的《葬花吟》,還有林黛玉的《秋窗風雨夕》。那麼,這兩首詩,實際上就是剛才蔡先生講的,模倣“初唐體”比較典型的兩首。那麼,初唐時期,大家知道有兩首比較著名的七言歌行,一首是初唐的壓卷之作,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還有一首,也是大家熟知的,可能詩題不太熟,但詩句很熟,那就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那麼這首詩的作者是誰呢?就是初唐時期的劉希夷。這首詩的名字叫《代悲白頭翁》。那麼,這首詩實際上對《葬花吟》的影響是很直接的,像類似于“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直接影響到林黛玉的《葬花吟》:“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這樣的意蘊是很相似的。而《春江花月夜》呢,曹雪芹曾經在四十五回裏直接挑明,他是擬《春江花月夜》之格,乃名其詞為《秋窗風雨夕》。大家看這五個字基本是相吻合的:“春江花月夜”、“秋窗風雨夕”是一樣的,對偶,很相似。

  另外,句子也有很相似的地方,比如説《春江花月夜》裏邊:“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它和《秋窗風雨夕》裏邊的句子:“誰家秋月無風入?何處秋窗無雨聲?”很相似。還有結尾,《春江花月夜》的結尾:“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那麼,林黛玉的詩呢:“不知風雨幾時休,已教淚灑窗紗濕。”這意蘊都是完全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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