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
您好，觀眾朋友，歡迎收看《商界名家》。
今天，我們為您播出的是成思危先生在北大光華新年論壇開幕式上的主題發言：轉變觀念，依法行政。成思危先生早年留學國外，回國後積極推進中國軟科學的研究與發展。一九九八年，成思危在全國政協九屆一次會議提出《民建中央關於加快發展我國風險投資事業的提案》，被稱為業界的“一號提案”， 成思危也由此被譽為“中國風險投資之父”。成思危這次是以北京大學兼職教授的身份參加這次論壇的。好，讓我們來到北大光華新年論壇的現場，聽聽成思危的觀點。
成思危：
老師們、同學們、朋友們、同志們：今天我應邀來給大家談一談我個人的意見。我今天講的題目，剛才主持人已經幫我又點了一下題了，就是轉變觀念，依法行政，實際就是談世界貿易組織規則對政府的挑戰。
參加世界貿易組織應該説按照世界貿易組織的規則來説，對政府的挑戰應該説是很嚴峻的。因為這要求我們政府要能夠按照世界貿易組織規則的要求依法行政，儘量減少政府對於國際貿易之間的干涉。
歸納起來就是兩個方面，一個是參加世界貿易組織首先政府官員要轉變觀念，大家從我們國家參加世界貿易組織的談判過程來看，最初很長一段就在爭論中國是不是在搞市場經濟，在爭論這個問題，現在來看，這個問題從成員國來説，都承認中國現在是在搞市場經濟，但是反過來看，我們要深入的思考一下，我們現在的政府官員，我們現在的政府在發展市場經濟方面究竟還有多長的路要走，這是我們反過來要探討的。
現在，我認為在進一步推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過程中，我們政府官員有哪幾個觀念要轉變呢？我覺得首先要轉變的一個觀念，就是我們要真正承認市場在資源配置方面的基礎作用。現在我認為在我們一些官員思想上，雖然説是我們在搞市場經濟，但實際上還是覺得政府配置資源要比市場配置資源來得有效。因此在我們的一些措施上，實際上還是不斷地在流露這些方面的一些做法。比如説西部大開發。我這幾年在西部十個省做了一些調查，我遇到的官員大半是説，他們的意見就是兩個，一個是中央政府要加大對西部的投資，對西部的支持，有的地方甚至提出應該規定７０％的投資投向西部，７０％的貸款給西部，財政收入７０％給西部，都是要靠政府。另一方面，到了一個地方，很多都是政府提出一些，我怎麼搞西部大開發，有一個地方跟我談，我們要創建多少産值在一百億以上的企業集團，多少産值在十億以上的企業集團，我就反過來問，我説你這企業集團是靠政府來創造的呢？還是要靠市場來培植？所以我覺得真正承認市場在資源配置上的基礎作用，首先這個觀念是非常重要的。
我們很多同志也強調，那政府就不要做事了？不是，政府當然有它的作用，政府的作用我認為是在兩個方面，一方面你要發揮保障社會公平的作用，你要推動社會保障體系的建立等等，這是政府要做的事情。第二個，就是要彌補市場失靈的地方，因為市場不是萬能的，市場在某種情況下也會失靈的，因為市場是以追求利潤為最高標準，但是當追逐利潤和社會公益産生矛盾的時候政府就要管，像盜版政府就要管，不管不行，對不對？所以宏觀調控是必要的，宏觀調控的目的是為了更好保障社會公平和彌補市場失靈。
第二個觀念就是企業是市場經濟的基石，政府要增強國力，要增加財政收入，主要靠什麼？要靠企業，這是個基本的道理，人們要生活富裕主要靠企業。現在我們有一些人不理解，不要説政府，銀行的工作人員我認為都沒有完全理解，銀行靠什麼賺錢，是靠借了存款人的錢，把存款人的錢吸收進來借給貸款人，通過貸款人賺了錢給銀行，銀行才能還存款人的利息，而存貸差就是銀行利潤的來源。我們現在銀行的存貸差是３.６％，一年期，存款是２.２５％，貸款是５.８％。我到香港調查了一下，香港是１.７到２.２％，我們比人家正好高了５０％。而我們還有一點，我們現在是找銀行貸款好像是貸款人求銀行一樣，實際上銀行要沒有貸款人貸款，你怎麼能賺錢？對不對？所以基本觀念是要樹立的。這是一個方面。
第二個方面，如果我們真正把企業看成是市場經濟的基石，那麼我們就要讓企業變成真正的獨立經營、自主決策的獨立法人，在這個問題上，我們這些年應該説慢慢地在改進，政府對企業的干涉應該説慢慢地少了。但是在觀念上我覺得還有問題。最近我們人大審查政府採購法，就還有人提出來，政府採購法用的是財政資金，對用財政資金的，要用政府採購，國有企業也是國家的錢，政府採購法也得適用於國有企業。我説這是基本觀念的錯誤，政府對國有企業的投資一旦進入企業以後，就是企業的法人財産，應該説是它是企業的法人財産了，不再是政府的直接財産，那麼你要企業盈利，要企業對政府的投資保值增值，結果你連它買什麼東西，上哪兒去買你都要管，那麼企業怎麼做？所以我覺得這些基本觀念我們還沒有認真地理解。
現在政府對企業來看你也得考慮有一個，我們現在叫國民待遇，也就是説你不要給部分企業吃偏飯，這在參加世界貿易組織以後是不能這樣做的。實際上這樣做，有的時候並沒有帶來好處。最近一個反傾銷案子就很清楚，最近一個蘋果汁的反傾銷案，美國告我們反傾銷，我們以前的觀念是政府要保護國有企業，就是多給它點優惠政策，企業也知道找市場不如找市長，找市長要點優惠政策，政策含金量越大企業效益越好。但是到打反傾銷官司的時候就不是這麼回事了。我看到的報道，十家企業是應訴了，它原來收我們８９％的反傾銷稅，我們只有十家企業應訴，應訴的企業多少都得到了稅的減少。人家根據什麼來判斷你稅減多少？就是看你企業接受政府優惠政策的多少，你越沒接受政府的優惠，你減稅就減得越多，反傾銷稅收得就越少。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企業就要轉變觀念了，別光找政府要這類政策，你要了這類政策，最後人家收反傾銷稅，你的好處還是被人家收走了，你不是白替人家做嫁衣裳嗎？
第三要有政策水平。你光説你有精神，沒有政策水平也不行。我到了西部一個地區，我原來遇到過這個地區的一個企業家，這個企業家得過香港理工大學的紫荊花獎。我當時就提出來，我到這個地區希望去看這個企業，但是這個企業是某個高新技術區內，我下飛機以後，地方的領導跟我見面，高新技術區的管委會主任就説，我建議你不去要看這家企業，這家企業是個皮包公司，不怎麼樣。當然我到地方我得尊重地方意見，我不能説我要去看哪兒就去看哪兒，如果真是皮包公司還有問題當然不能去看了。但是另一方面我也多了個心眼，我讓秘書打電話，讓這個企業家到我賓館晚上來聊聊，這個企業家晚上來聊，我説你是不是皮包公司？他説不是，我在這地方確實是個空殼子。為什麼是空殼子？我在這兒原來辦得挺好，但是辦好了以後各方面都卡我，修路要我贊助，高新技術區要蓋辦公大樓也要我贊助，甚至世界銀行給我貸款，到了地方銀行不給我，要我先拿兩千萬存銀行裏才能給我，等我兩千萬存到銀行裏以後，它還是沒給我，兩千萬的本也沒還給我。最後我只好寫信給省委書記才解決這個問題。他説這樣我怎麼辦？我只能把我的總部悄悄地搬到了北京，在這兒留個空殼子。所以你説如果我們都是這樣的政策水平的話，這能夠吸引人家到西部投資嗎？
最後還有一個決策能力，這個決策能力也很重要。我今天講的都是事實，我想從事實來引申點東西。我到西部有一個地方説是給我們彙報，我這地方要建葡萄酒廠，他宣傳葡萄酒的益處，防止心臟病什麼，我説對，我都知道，你甭講了，你這廠現在到什麼程度了，他説協議還沒簽。協議還沒簽已經讓農民（種上了），帶我們去參觀葡萄園，説你看我條件都準備好了。我就問農民，我説你那葡萄種得怎麼樣，種得挺好，但是沒有效益，去年種了，酒廠沒建起來，全拔了，今年又叫我們種，今年年底還不知道這酒廠能不能建起來。因為大家知道，做葡萄酒的葡萄它跟別的葡萄不一樣，是不能吃的，它是專門做酒用的。我説這樣的決策水平你怎麼行呢？我們現在確實有些幹部在決策上還是管理水平低，管理科學學得不夠，就是先拍腦袋瓜，這事這麼辦，你要問他有沒有問題，拍胸脯，沒問題，等出了問題拍大腿，哎呀，我怎麼沒想到，最後拍屁股走人了。我説這些人你要想一想，你的決策造成的損失是誰給你承擔，最後還是國家和人民給你承擔。所以我想政府官員真正要做公僕也不是那麼容易，
第二就是依法行政，依法行政也非常重要。有人説依法治國首先就要依法行政，還有人説依法行政首先就要依法治權、依法治官，這話不是我説的，但是我贊成。依法行政我想也是四條，第一條就是要規範政府公務員的行為，這我不多講了。就是要認真地按照政府公務員條例來規範政府公務員的行為，因為時間關係，不講了。第二，世界貿易組織規則裏規定的就是你的透明度，你要提高你的行政的透明度，這是非常重要的。首先有關你的管理，只要你的政府的法律法規，管理辦法你必須要公佈，要讓所有的人知情，這一條規定是很厲害的。第三你要保障公平。政府依法行政非常重要的是保障公平，保障公平是兩條，一條是保障權力和責任的對稱，一條保障權利和義務的對稱。現在我們有的部門對立法非常積極，老是提出立法建議，當然這也是好的方面，但是也不排斥有些部門是希望通過立法把它的既得利益用法律的形式固定下定。所以在這些問題上，我們人大常委會在審查法律的時候非常注意這兩個平衡。
最後一點是政府官員要接受監督。我想這個問題是非常重要的。從理論上監督就是三個問題，第一個問題就是説你要自覺接受，因為在我們國家，根據我們的政治體制是有這樣一個好處的，因為我們不管人大、一府、兩院都是在黨的領導下，因為基本利益是一樣的，但是由於分工的不同，角度的不同，相互之間是要有制約的。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我認為政府官員應該認識到，人大的監督是對你的支持，在某種意義上是對你的支持。比如任命幹部，你通過人大常委會討論有什麼不好，通過它討論能夠更好地幫助你了解這個人，現在我們任命幹部出的問題，往往是有由於領導個人印象任命最後出了問題。我到各地人大去就發現這麼一個情況，哪有電子錶決器，哪的民主就發揮得好一點，為什麼？如果你舉手的話，一般都是全票通過，沒人敢投反對票。但是按電子錶決器反對票就出來了。我説這就是民主的一種方式。這是第二。第三，我們要靠制度來解決這個問題。我講一個最簡單的例子。兩個人分一塊蛋糕，你可以給切蛋糕的人若干條規定，不準你以權謀私，你要研究切蛋糕的技術，這一刀切下去誤差不能超過千分之五，你可以説，但是沒有用，你最好的辦法，是讓切的人後挑，你先切，但切完以後讓另一個人先挑，這矛盾就解決了，他切得不公平他自己吃虧。這裡給我們一個什麼啟示呢？就是行使權利的人不能夠是有優先權獲得好處的。就是這麼個啟示。當然這個例子很簡單，但是大家可以想象它裏面給我們的啟發。
我覺得參加世界貿易組織對我們來説是個壓力，但是我們要善於把這個壓力化成動力，我個人理解中央也是這樣想的，通過參加世界貿易組織能夠更好地推動我們國家改革開放，更好地推進我們行政管理制度的改革。而參加世界貿易組織我覺得政府官員轉變觀念，依法行政，提高素質恐怕是我們將來很重要的一個方面，只有這樣才能更好地來推動我們整個政府工作。
我想我們大家都應該成為一個審慎的樂觀主義者，首先是要樂觀，要相信我們國家的前途是一天會比一天好的，相信明天會比今天更好。人類總是在不斷地進步，世界總是在不斷地發展，沒有這樣一個樂觀主義你怎麼可能做好事情。有人説樂觀的人是看見玫瑰花的香，悲觀人只看見玫瑰花的刺，實際上玫瑰花是既有香又有刺的。所以你要做一個審慎的樂觀主義者。要看到我們還有不少問題需要我們解決，我們在前進過程中還有不少困難需要認真對待，挫折甚至是比較大的失敗都是可能的，問題在於我們始終本著這樣一個態度去對待生活，對待我們的國家的前途，民族的命運，我相信在本世紀中葉，特別是靠我們年輕的同學們，一定能夠實現我們國家的偉大的目標。
主持人路一鳴：
聽完成思危先生的演講，我深深地感受到，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以後，面臨挑戰的不僅僅是企業，還有政府和我們每一個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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