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像您那樣學習和生活
——懷念我們的父親陳雲
央視國際 (2005年05月21日 18:26)
歲月無情,時光如箭,親愛的父親離開我們已經整整兩年了。兩年來,每當我們走到他老人家的遺像前,或捧讀他老人家的著作,都情不自禁地覺得他仿佛還和我們生活在一起,他那雙慈祥的眼睛還在注視著我們,他仍然操著略帶上海口音的普通話在和我們親切地交談。每當這時,那悠揚動聽的蘇州評彈聲便和不盡的思念一起,又縈繞在我們的耳邊和心中……
父親從小家境貧寒,年僅四歲就失去了父母雙親,在舅舅撫養、照顧下,他只讀到高小畢業,就因再無力交付學費而被迫失學了。此後,他在當學徒、做店員和長期的革命活動中,靠勤奮自學,靠在實踐中不斷摸索總結,不僅具備了很高的文化水平,而且最終掌握了馬克思列寧主義的革命理論,確立了自己畢生為之奮鬥的共産主義信仰。
1925年,父親在上海領導商務印書館職工大罷工期間,加入了中國共産黨,從此走上了職業革命家的道路。隨著革命事業的不斷發展,父親在黨內逐漸擔負了越來越重要的領導職務。但無論工作怎樣繁忙,鬥爭環境多麼險惡,父親始終堅持讀書學習。他多次對我們説過:我參加革命幾十年,從沒有停止過學習。他深知,作為一名黨的領導者,不學習和掌握理論,就不能“把握偉大而又變化多端的中國革命運動”。他在1939年12月寫的一篇文稿中説道:“學習理論既然是每個黨員的責任,那麼,黨內的老幹部、高級幹部首先要努力學習,成為學習的模範。因為你是老幹部,因為你常常擔負獨當一面的領導工作,你就更有責任而且更有必要提高自己的理論水平(1)。”這是他對每個黨員特別是黨員領導幹部的要求,同時也是他自己的切身感受。
父親曾經多次對我們講起,他在延安當中央組織部部長時,毛主席先後三次當面同他談,要他學哲學,並給他派教員。正是在毛主席那些談話的啟發下,他利用在延安相對安靜的環境,開始了系統的理論學習。據媽媽告訴我們,父親讀起書來,如饑似渴,有時甚至到了拼命的地步,以至由於工作和學習過於繁重、緊張而病倒過,流鼻血的毛病就是那時發作的。父親不僅自己學,還在中央組織部內成立了一個學習小組,帶領大家共同學習。這個學習小組從1938年到1942年前後堅持了5年。正式參加的領導幹部有十人左右,旁聽人員前前後後有三十來人,由父親任組長,李富春叔叔任副組長。學習內容主要是馬列的原著和毛澤東的哲學著作。父親在學習時從來不生吞活剝,不死記硬背,而是聯絡實際,力求理解,在理解的基礎上抓住最核心、最基本、最本質的東西,並且善於用自己的話把它表達出來。例如,他在延安把毛主席起草的電報、文件都認真讀了一遍,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就是要實事求是。然後,他又通過學習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和毛主席的哲學著作,深入思索如何才能做到實事求是的問題,概括出了“不唯上、不唯書、只唯實”,“交換、比較、反復”的思想方法和工作原則。這一方法和原則,父親講了一生,也堅持了一生。由於父親按照毛主席的教導,在延安認真而系統地學習了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把過去積累的實踐經驗上升到了理論的高度,提高了自己的理論素養,因此,延安時期成為他的思想走向成熟的重要時期。他曾説過,“毛澤東同志的一個無可比擬的功績,是培養了一代人”(2)。他説這話是發自肺腑的,是充滿感情的。
除學習理論外,父親在延安還利用病中休息時間閱讀了魯迅先生的著作。父親由衷地欽佩魯迅先生“堅決、不妥協的反抗”精神和“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的品格。特別是魯迅先生的雜文,他一讀起來就茶飯不思,不忍釋手。1932年陰曆十一月的一個深夜,父親遵照黨中央的指示,曾到魯迅家中去接瞿秋白和楊之華同志,轉移到其他隱蔽地點。他和魯迅見了一面,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次會面使父親成為後來黨內高級領導人中唯一見過魯迅先生的人。大概是由於這個原因吧,父親對魯迅先生感情格外深切。1936年,魯迅先生逝世一週後,父親專門寫了一篇悼念文章,發表在中國共産黨辦的巴黎《救國時報》上。文章中説:“魯迅雖然死了,但魯迅的思想卻深印在中國百萬青年的腦子裏”,魯迅的精神將“領著青年們走上解放中華民族與勞動大眾的光明大道”。魯迅先生的著作伴隨了父親的一生,在父親的辦公室兼書房裏,至今保存著他不知閱讀過多少遍的《魯迅全集》。父親生前多次叮囑我們,要我們讀魯迅的文章,説這些文章是千古不朽之作,一定要熟讀才行。
建國以後,父親主持全國財經工作,十分繁忙,很難再有完整的時間用於讀書,但他始終保持著勤奮學習的精神,只不過這時的學習主要是通過調查研究,向有專業知識的專家學習,向了解實際情況的幹部學習,向在生産第一線的工人農民學習。例如,1959年5月,他受毛主席的委託,落實當年的鋼鐵指標。在不到半個月時間裏,他連續聽取有關部門6次彙報,又找做實際工作的同志個別談話,聽取他們的意見,然後認真計算,提出1959年鋼的生産指標為1300萬噸,鋼材的生産指標是900萬噸,結果,這一年的鋼産量果真完成了1387萬噸。江澤民總書記1995年6月13日在紀念父親誕辰90週年座談會上曾説:“尊重實踐、尊重群眾,清醒地、科學地分析和判斷情況,在此基礎上創造性地、踏實細緻地開展工作,並下大的決心一幹到底,幹出成果,這是陳雲同志鮮明的工作特點和領導風格。”江總書記對父親的工作特點和領導風格的這一概括,真是再貼切不過了。
“文化大革命”期間,父親受到嚴重衝擊,一度被迫離開北京到江西“蹲點”,這反而給他提供了又一個極好的讀書學習的機會。父親每天上午去住所附近的化工石油機械廠參加工人的班組會,下午和晚上則在住所讀書。這段時間,他給自己制定了一個讀書計劃,重新閱讀了《馬恩選集》、《資本論》、《列寧選集》、《斯大林文選》、《毛澤東選集》等馬列主義的經典著作,特別是列寧在1917年2月革命後一直到逝世前寫的《列寧全集》各卷。翻開父親讀過的這些書,我們清楚地看到他用鋼筆和不同顏色的鉛筆在上面畫的大量的道道、杠杠、圈圈,以及寫下的一些註解。當時父親已是年近七旬的老人了,又身處逆境之中,看著這些熟悉的字跡,可以想見他老人家是怎樣全神貫注地在讀著書,又是怎樣專心致志地在思考著有關黨和國家前途、命運的大問題。那是何等境界,何等襟懷呀!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後,父親在中紀委第一次全會上的講話中,用《列寧全集》中的例子説明黨內政治生活應當民主、應當正常的道理。這就是他在江西讀書時,聯絡實際反復思考而得出的結論。
父親不僅自己抓緊一切機會讀書學習,而且要求家裏的每個成員都要抓緊時間學習。在他下放江西的日子裏,我們去看他,他給我們講得最多的就是要我們認真讀馬列的書,讀毛主席著作,學好哲學。後來,他從江西回到北京,參加了一段國務院業務組的工作,協助周總理抓外貿。由於工作不是太多,他提出用兩年時間把《馬恩選集》、《列寧選集》、斯大林和毛主席的若干著作再精讀一遍,並希望家裏的人和他一起學。方法是先按照約定閱讀的書目、段落分散自學,然後利用每個星期天的上午集中到一起討論,提疑問和發表學習心得。那次,母親及當時在北京的幾個孩子都被吸收進這個“家庭學習小組”,就連兩個女婿及我們的四姨也被他“歡迎”了進來。
粉碎“四人幫”後,父親重新走上了黨和國家的領導崗位,工作又忙起來,不可能再有完整的讀書時間,但他並沒有因此而放鬆學習。在這個時期,他學習的主要內容是讀報和看《參考消息》、《參考資料》。他看報紙很仔細,往往從人民日報的第一版看到第八版,包括讀者來信。另外,在這個時期,他反復強調領導幹部,尤其是年輕幹部要學習馬克思主義哲學。1981年,中央起草《關於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小平同志來家裏看望父親。父親建議,在決議稿上加一段話,提倡全黨學習哲學,也學點歷史,特別是中國革命、中國共産黨的歷史。小平同志很重視這個意見,立即轉告起草小組的負責同志,並指示他們在決議中要把毛主席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貢獻寫得更豐富,更充實,在結束語中要加上提倡學習的意思。
父親到了晚年,仍然堅持每天早晚收聽電臺的新聞廣播,白天看文件和報紙。進入80年代後期,由於眼疾加重,文件和報紙只好讓秘書念,但每天早晚的廣播還是照聽不誤,即使生病住院,也從未間斷。我們知道,作為職業革命家,他一刻也放不下為之奮鬥終生的事業,自始至終關注著國內外大事,關心著國家經濟形勢的發展,也關心著香港回歸的進程。父親在逝世前的幾年,從北京到上海,從家中到醫院,就是這樣度過的。一個堅貞不移的共産黨人的政治生命,就是這樣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延續著、延續著……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父親很早就擔任了黨的重要領導職務,但他一生淡泊名利,生活異常儉樸。在我們記憶中,他從沒有辦過生日祝壽活動。1985年6月13日,是他老人家80壽辰。這之前,媽媽和他身邊工作人員由於知道父親除外事活動外,從來不參加也不設什麼宴會,所以曾提議召集一些老同志在一起吃頓便飯,共同為他簡單地慶祝一下。但即便是這個提議,父親知道後也堅決不同意。經過協商,最後決定全家照張像,留個紀念。這樣,全家人聚在一起,照了張全家福,以再簡單不過的形式,為父親過了80歲生日。
黨的十四大以後,父親過著退休的安靜生活。在這段時間裏,評彈和書法是他最好的“夥伴”。父親小時候在家鄉聽不花錢的“戤壁書”,從那時起就和評彈結下了不解之緣。他由於鬧革命、工作忙,中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機會聽,1959年養病期間,才又重新聽起來。從這時開始,他主要是聽錄音。工作勞累了,聽聽評彈能使他得到放鬆和休息;身體不適了,聽聽評彈能使他忘記病痛。父親病重住院期間,那臺老式的錄音機一直放在他的床邊。每當我們去醫院看他,聽到病房裏傳出一聲聲婉轉輕舒的琵琶聲,就知道他是安詳的,舒服的。父親非常喜歡寫毛筆字,他曾對媽媽説過,上小學時,每天都是晨起先練大字,然後再去上學。後來到了商務印書館發行所當學徒,也是每天早晨先寫一陣毛筆字,然後再到店裏。到了老年,父親就以練書法作為娛樂和鍛鍊身體的一種方法。我們珍藏著父親寫給我們的每一張條幅,每當我們展開條幅觀賞那瀟灑飄逸中透著剛勁的墨跡時,就想起他站在桌前懸腕揮毫的專注神情。父親生前愛書寫魯迅的名言,“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還愛書寫唐詩裏的一些名句,如:“桐花萬里丹山路,雛鳳清于老鳳聲”;“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等等。
父親生前多次到過杭州,他最喜歡杭州的雲棲。每當綠色的春天帶給大地盎然生機的時候,父親總是要到雲棲去散步。他老人家喜歡這裡清幽的環境,更喜歡這裡一眼望不到頭的竹林。這竹林小徑留下了父親的足跡,也留下了他老人家對竹子的厚愛。1985年,父親應杭州市同志的要求欣然為雲棲題寫了“雲棲竹徑”四個大字。
我們永遠不能忘記,父親在病重住院期間,是以怎樣驚人的、頑強的毅力和疾病作著鬥爭。父親從14歲當學徒時,就已經表現出了極強的自製力,在70多年的革命生涯中,他始終是那樣嚴以律己,知難而進,永不退縮。當父親最令人心碎的一刻來臨時,我們透過迷蒙的淚雨,分明看到了他老人家不肯閉上的雙眼裏,那充滿期待的目光……
在我們眼裏,父親永遠是那樣慈祥可親,深愛著自己的每一個孩子。小時候,我們記不清父親讓我們摸過多少次他的鬍子,數不清父親講過多少遍每個孩子兒時的趣事。那時,父親喜愛攝影,常給我們照相。我們更愛和父親一起到大海裏游泳,在湖邊散步,坐在一起聽評彈。隨著一天天長大,我們逐漸從父親身上感受到長輩的殷殷期望。“文化大革命”期間,在我們上山下鄉或走上工作崗位時,父親總是教導我們要不怕吃苦、勤勞樸素,甘於奉獻。在我們先後加入中國共産黨時,父親總是告誡我們要做名副其實的共産黨員,要繼承革命的傳統。在媽媽因反對江青而被打成“現行反革命”,失去人身自由受到管制的時候,父親給了我們5個孩子生活上更多的關心和照顧。
曾經給予我們無限溫暖和幸福的父親,教會我們怎樣做人、怎樣學習和生活的父親,就這樣靜靜地走了……父親沒有給我們留下什麼遺産,也沒有為世人寫下回憶錄。他留給我們的另一種財富卻是巨大的,那就是他老人家堅定的共産主義信念,對黨的事業的赤膽忠心,孜孜不倦的學習精神,淡泊名利,樂觀豁達的人生態度,求實的、辯證的思想方法,深入實際、聯絡群眾、樂於聽取不同意見的工作作風,以及對祖國、對人民、對戰友、對親人深情真摯的愛。這是世間怎樣一份珍貴、豐厚而又值得驕傲的財富啊!
親愛的父親,我們懷念您。在我們的感覺裏,您還沒有走。看,您還坐在練塘小鎮的爐火旁靜靜地讀書,您還站在金沙江畔從容地指揮著紅軍渡江,您還在寶塔山下撰寫著一篇篇文稿,您正穩坐在冒雪開往七道江的火車上,您正在指揮著建國之初穩定物價的“淮海戰役”,您正在為扭轉60年代初的經濟危局而苦思著對策,您正在為“文革”結束後平反冤假錯案而大聲疾呼著,您正在為改革開放大業的健康發展日夜操勞著,您還在伏案批閱著文件,您還在悠然地揮毫書寫著一張張的條幅;聽,那間簡樸的辦公室兼書房裏又傳出了悅耳的評彈和您爽朗的笑聲,您又在喊著我們幾人的小名,又在喊著母親的名字呢…… (作者:陳偉力 陳 元 陳偉華 陳偉蘭 陳 方 )
(原載1997年4月22日《人民日報》)
注 釋:
(1)《陳雲文選》第1卷第188頁。
(2)《陳雲文選》第3卷第284頁。
責編:李菁 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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