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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節 戰略反攻

  戰勝絕對優勢敵人的進攻,依靠于在戰略退卻階段中所造成的、有利於我不利於敵的、比較敵人開始進攻時起了變化的形勢,而這種形勢是由各種條件造成的。這在前面已經説過了。

  然而有利於我不利於敵的條件和形勢的存在,還沒有使敵人失敗。這種條件和形勢,具備著決定勝敗的可能性,但還不是勝敗的現實性,還沒有實現兩軍的勝負。實現這個勝負,依靠兩軍的決戰。只有決戰,才能解決兩軍之間誰勝誰敗的問題。這就是戰略反攻階段的全任務。反攻是一個長過程,是防禦戰的最精彩最活躍的階段,也就是防禦戰的最後階段。所謂積極防禦,主要地就是指的這種帶決戰性的戰略的反攻。

  條件和形勢,不僅僅在戰略退卻階段中造成,在反攻階段中繼續地造成著。這時的條件和形勢,不完全和前一階段中的條件和形勢屬於同一形式和同一性質。

  可以是屬於同一形式和同一性質的,例如,此時敵軍的更加疲勞和減員,不過是前一階段中疲勞和減員的繼續。

  但又必然地有完全新的條件和形勢出現。例如,敵軍打了一個或幾個敗仗,這時的有利於我不利於敵的條件,就不僅敵軍疲勞等等,而是增加了敵軍打敗仗這個新的條件了。形勢也起了新的變化。敵軍調動忙亂,舉措失當,兩軍優劣之勢,也就不同於前了。

  假使一個到幾個敗仗不是屬於敵軍,而是屬於我軍,那末,條件和形勢的有利與否,也變到相反的方面。就是説,敵之不利減少,我之不利開始發生,以至擴大起來。這又是完全新的不同於前的東西。

  無論何方失敗,都直接地、迅速地引起失敗者方面的一種新的努力,就是企圖挽救危局的努力,使自己脫出這種新出現的不利於我有利於敵的條件和形勢,而重新創造出有利於我不利於敵的條件和形勢去壓迫對方。

  勝利者方面的努力和這相反,力圖發展自己的勝利,給敵人更大的損害,務求增加或發展有利於我的條件和形勢,而務求不讓對方完成其脫出不利和挽回危局的企圖。

  所以,不論在何方説來,決戰階段的鬥爭,是全戰爭或全戰役中最激烈、最複雜、最變化多端的,也是最困難、最艱苦的,在指揮上説來,是最不容易的時節。

  反攻階段中,問題是很多的,主要的如反攻開始問題、集中兵力問題、運動戰問題、速決戰問題、殲滅戰問題等。

  這些問題的原則,不論對於反攻説來,或對於進攻説來,在其基本性質上,是沒有區別的。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説反攻就是進攻。

  然而反攻不完全是進攻。反攻原則,是在敵人進攻時應用的。進攻原則,是在敵人防禦時應用的。在這個意義上,又都有若干的區別了。

  因為這個理由,雖然這裡把作戰的許多問題統統説在戰略防禦的反攻部門中,而在戰略進攻部門中只説些另外的問題,以避重復,但我們應用時,卻不可忽略其相同點,也不可忽略其差異點。

  第五節 反攻開始問題

  反攻開始問題,即所謂“初戰”或“序戰”問題。

  許多資産階級軍事家都主張慎重初戰,不論在戰略防禦或戰略進攻皆然,而以防禦為尤甚。我們過去,也曾經嚴重地提出了這個問題。江西反對敵人第一次至第五次“圍剿”的作戰給了我們以豐富的經驗,研究一下這些經驗不是沒有益處的。

  第一次“圍剿”時,敵人以約十萬人之眾,由北向南,從吉安、建寧之線,分八個縱隊向紅軍根據地進攻。當時的紅軍約四萬人,集中于江西省寧都縣的黃陂、小布地區。

  當時的情況是:(一)“進剿”軍不過十萬人,且均非蔣之嫡系,總的形勢不十分嚴重。(二)敵軍羅霖師防衛吉安,隔在贛江之西。(三)敵軍公秉藩、張輝瓚、譚道源三師進佔吉安東南、寧都西北的富田、東固、龍岡、源頭一帶。張師主力在龍岡,譚師主力在源頭。富田、東固兩地因人民受AB團欺騙一時不信任紅軍,並和紅軍對立,不宜選作戰場。(四)敵軍劉和鼎師遠在福建白區的建寧,不一定越入江西。(五)敵軍毛炳文、許克祥兩師進至廣昌寧都之間的頭陂、洛口、東韶一帶。頭陂是白區,洛口是遊擊區,東韶有AB團,易走漏消息。且打了毛炳文許克祥再向西打,恐西面張輝瓚、譚道源、公秉藩三師集中,不易決勝,不能最後解決問題。(六)張、譚兩師是“圍剿”主力軍,“圍剿”軍總司令江西主席魯滌平的嫡系部隊,張又是前線總指揮。消滅此兩師,“圍剿”就基本上打破了。兩師各約一萬四千人,張師又分置兩處,我一次打一個師是絕對優勢。(七)張、譚兩師主力所在的龍岡、源頭一帶接近我之集中地,且人民條件好,能蔭蔽接近。(八)龍岡有優良陣地。源頭不好打。如敵攻小布就我,則陣地亦好。(九)我在龍岡方向能集中最大兵力。龍岡西南數十里之興國,尚有一個千余人的獨立師,亦可迂迴于敵後。(一○)我軍實行中間突破,將敵人的陣線打開一缺口後,敵之東西諸縱隊便被分離為遠距之兩群。基於以上理由,我們的第一仗就決定打而且打著了張輝瓚的主力兩個旅和一個師部,連師長在內九千人全部俘獲,不漏一人一馬。一戰勝利,嚇得譚師向東韶跑,許師向頭陂跑。我軍又追擊譚師消滅它一半。五天內打兩仗(一九三○年十二月三十日至一九三一年一月三日),於是富田、東固、頭陂諸敵畏打紛紛撤退,第一次“圍剿”就結束了。

  第二次“圍剿”時的情況是:(一)“進剿”軍二十萬人,何應欽為總司令,駐南昌。(二)和第一次“圍剿”時一樣,全部是蔣之非嫡系部隊。以蔡廷鍇的第十九路軍、孫連仲的第二十六路軍、朱紹良的第六路軍為最強或較強,其餘均較弱。(三)AB團肅清,根據地人民全部擁護紅軍。(四)王金鈺的第五路軍從北方新到,表示恐懼,其左翼郭華宗、郝夢齡兩師,大體相同。(五)我軍從富田打起,向東橫掃,可在閩贛交界之建寧、黎川、泰寧地區擴大根據地,徵集資材,便於打破下一次“圍剿”。若由東向西打去,則限于贛江,戰局結束後無發展餘地。若打完再東轉,又勞師費時。(六)我軍人數較上次戰役時雖略減(三萬餘),然有四個月的養精蓄銳。基於以上理由,乃決找富田地區的王金鈺、公秉藩(共十一個團)打第一仗。勝利後,接著打郭、打孫、打朱、打劉(47)。十五天中(一九三一年五月十六日至三十一日),走七百里,打五個仗,繳槍二萬餘,痛快淋漓地打破了“圍剿”。當打王金鈺時,處於蔡廷鍇、郭華宗兩敵之間,距郭十余裏,距蔡四十余裏,有人謂我們“鑽牛角”,但終究鑽通了。主要因為根據地條件,再加敵軍各部之不統一。郭師敗後,郝師星夜逃回永豐,得免於難。

  第三次“圍剿”時的情況是:(一)蔣介石親身出馬任總司令,下分左右中三路總司令。中路何應欽,與蔣同駐南昌;右路陳銘樞,駐吉安;左路朱紹良,駐南豐(48)。(二)“進剿”軍三十萬人。主力軍是蔣嫡系之陳誠、羅卓英、趙觀濤、衛立煌、蔣鼎文等五個師,每師九團,共約十萬人。次是蔣光鼐、蔡廷鍇、韓德勤三師(49),四萬人。次是孫連仲軍,二萬人。余均非蔣嫡系,較弱。(三)“進剿”戰略是“長驅直入”,大不同於第二次“圍剿”之“步步為營”,企圖壓迫紅軍于贛江而消滅之。(四)第二次“圍剿”結束至第三次“圍剿”開始,為時僅一個月。紅軍苦戰後未休息,也未補充(三萬人左右),又繞道千里回到贛南根據地西部之興國集中,時敵已分路直迫面前。在上述情況下,我們決定的第一個方針,是由興國經萬安突破富田一點,然後由西而東,向敵之後方聯絡線上橫掃過去,讓敵主力深入贛南根據地置於無用之地,定此為作戰之第一階段。及敵回頭北向,必甚疲勞,乘隙打其可打者,為第二階段。此方針之中心是避敵主力,打其虛弱。但我軍向富田開進之際,被敵發覺,陳誠、羅卓英兩師趕至。我不得不改變計劃,回到興國西部之高興圩,此時僅剩此一個圩場及其附近地區幾十個方裏容許我軍集中。集中一天后,乃決計向東面興國縣東部之蓮塘、永豐縣南部之良村、寧都縣北部之黃陂方向突進。第一天乘夜通過了蔣鼎文師和蔣、蔡、韓軍間之四十華里空隙地帶,轉到蓮塘。第二天和上官雲相軍(上官指揮他自己的一個師及郝夢齡師)前哨接觸。第三天打上官師為第一仗,第四天打郝夢齡師為第二仗,爾後以三天行程到黃陂打毛炳文師為第三仗。三戰皆勝,繳槍逾萬(50)。此時所有向西向南之敵軍主力,皆轉旗向東,集中視線于黃陂,猛力並進,找我作戰,取密集的大包圍姿勢接近了我軍。我軍乃于蔣、蔡、韓軍和陳、羅軍之間一個二十華里間隙的大山中偷越過去,由東面回到西面之興國境內集中。及至敵發覺再向西進時,我已休息了半個月,敵則饑疲沮喪,無能為力,下決心退卻了。我又乘其退卻打了蔣光鼐、蔡廷鍇、蔣鼎文、韓德勤,消滅蔣鼎文一個旅、韓德勤一個師。對蔣光鼐、蔡廷鍇兩師,則打成對峙,讓其逃去了。

  第四次“圍剿”時的情況是:敵分三路向廣昌進,主力在東路,西路兩師暴露于我面前,且迫近我之集中地。因此我得以先打其西路于宜黃南部地區,一舉消滅李明、陳時驥兩個師。敵從左路分出兩個師配合中路再進,我又得消滅其一個師于宜黃南部地區。兩役繳槍萬餘,這個“圍剿”就基本地打破了。

  第五次“圍剿”,敵以堡壘主義的新戰略前進,首先佔領了黎川。我卻企圖恢復黎川,禦敵于根據地之外,去打黎川以北敵之鞏固陣地兼是白區之硝石。一戰不勝,又打其東南之資溪橋,也是敵之鞏固陣地和白區,又不勝。爾後輾轉尋戰于敵之主力和堡壘之間,完全陷入被動地位。終第五次反“圍剿”戰爭一年之久,絕無自主活躍之概。最後不得不退出江西根據地。

  上述第一次至第五次反“圍剿”時期我軍作戰的經驗,證明處在防禦地位的紅軍,欲打破強大的“進剿”軍,反攻的第一個戰鬥,關係非常之大。第一個戰鬥的勝敗給予極大的影響于全局,乃至一直影響到最後的一個戰鬥。因此得出下述的結論:

  第一,必須打勝。必須敵情、地形、人民等條件,都利於我,不利於敵,確有把握而後動手。否則寧可退讓,持重待機。機會總是有的,不可率爾應戰。第一次反“圍剿”時先想打譚道源,僅因敵不脫離源頭那個居高臨下的陣地,我軍兩度開進,卻兩度忍耐撤回,過了幾天找到了好打的張輝瓚。第二次反“圍剿”時,我軍開進到東固,僅因等待王金鈺脫離其富田鞏固陣地,寧可冒犯走漏消息的危險,拒絕一切性急快打的建議,迫敵而居,等了二十五天之久,終於達到了要求。第三次反“圍剿”雖是那樣急風暴雨的局面,千里回師,又被敵人發覺了我們迂迴其側後的計劃,但我們仍忍耐折回,改用中間突破,終於在蓮塘打著第一個好仗。第四次反“圍剿”時攻南豐不克,毅然採取了退卻步驟,終於轉到敵之右翼,集中東韶地區,開始了宜黃南部的大勝仗。只有第五次反“圍剿”時全不知初戰關係之大,震驚于黎川一城之失,從挽救的企圖出發,北上就敵,于洵口不預期遭遇戰勝利(消滅敵一個師)之後,卻不把此戰看作第一戰,不看此戰所必然引起的變化,而貿然進攻不可必勝的硝石。開腳一步就喪失了主動權,真是最蠢最壞的打法。

  第二,初戰的計劃必須是全戰役計劃的有機的序幕。沒有好的全戰役計劃,絕不能有真正好的第一仗。這就是説,即使初戰打了一個勝仗,若這個仗不但不于全戰役有利,反而有害時,則這個仗雖勝也只算敗了(例如第五次“圍剿”時的洵口戰鬥)。因此在打第一仗之先,必須想到第二、第三、第四以至最後一仗大體上如何打法,我挨次的一仗勝了,敵軍全局將起如何變化,假若敗了,又將起如何變化。雖結果不見得乃至決不會盡如所期,然而必須依據雙方全局,仔細地切實地想明白。沒有全局在胸,是不會真的投下一著好棋子的。

  第三,還要想到下一戰略階段的文章。若只顧反攻,不顧反攻勝利後,或萬一反攻失敗後,下文如何做法,依然未盡得戰略指導者的責任。戰略指導者當其處在一個戰略階段時,應該計算到往後多數階段,至少也應計算到下一個階段。儘管往後變化難測,愈遠看愈渺茫,然而大體的計算是可能的,估計前途的遠景是必要的。那種走一步看一步的指導方式,對於政治是不利的,對於戰爭也是不利的。走一步應該看那一步的具體變化,據此以修改或發展自己戰略戰役計劃,不這樣做,就會弄出冒險直衝的錯誤。然而貫通全戰略階段乃至幾個戰略階段的、大體上想通了的、一個長時期的方針,是決不可少的。不這樣做,就會弄出遲疑坐困的錯誤,實際上適合了敵人的戰略要求,陷自己于被動地位。須知敵人的統帥部,是具有某種戰略眼光的。我們只有使自己操練得高人一等,才有戰略勝利的可能。在敵人第五次“圍剿”時期“左”傾機會主義路線和張國燾路線的戰略指導之所以錯誤,主要地就在於沒有作到這一點。總之,退卻階段時必須計算到反攻階段,反攻階段時必須計算到進攻階段,進攻階段時又須計算到退卻階段。沒有這種計算,束縛于眼前的利害,就是失敗之道。

  必須打勝;必須照顧全戰役計劃;必須照顧下一戰略階段:這是反攻開始,即打第一仗時,不可忘記的三個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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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任吉東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