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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文典(1889~1958)字叔雅,安徽合肥人,民國大學者。
近來紅學界頗不安寧,於是遙想當年,西南聯大教授劉文典這樣講《紅樓夢》:
其時天已近晚,講臺上燃起燭光。不久,劉文典身著長衫,緩步走上講臺,坐定。一位女生站在桌邊用熱水瓶為他斟茶。先生從容飲盡一盞茶後,霍然站起,有板有眼地念出開場白:“寧—吃—仙—桃—一口,不—吃—爛—杏—滿筐!仙桃只要一口就行了啊……我講紅樓夢嘛,凡是別人説過的,我都不講;凡是我講的,別人都沒有説過!今天給你們講四個字就夠了。”於是他拿起筆,轉身在旁邊架著的小黑板上寫下“蓼汀花滁”四個大字。
這次講座原定在一間小教室開講,後因聽者甚眾,改為大教室,還是容不下,只好改在聯大教室區的廣場上,學生席地而坐,洗耳恭聽劉教授高論。
教室內,劉文典時有妙語。他教學生寫文章,僅授以“觀世音菩薩”五字。諸生不明所指,他解釋説:“觀”乃多多觀察生活,“世”乃需要明白世故人情,“音”乃講究音韻,“菩薩”,則是要有救苦救難,關愛眾生的菩薩心腸。諸生恍然大悟。
劉氏在西南聯大開《文選》課,不拘常規,常常乘興隨意,別開生面。上課前,先由校役提一壺茶,外帶一根兩尺來長的竹制旱煙袋,講到得意處,就一邊吸著旱煙,一邊解説文章精義,下課鈴響也不理會。有一次,他卻只上了半小時的課,就忽然宣佈説,今天提前下課,改在下星期三晚飯後七時半繼續上課。原來,那天是陰曆五月十五,他要在月光下講《月賦》一篇。有學生追憶:屆時,在校園裏月光下襬下一圈座位,他老人家坐在中間,當著一輪皓月大講其《月賦》,“儼如《世説新語》中的魏晉人物”。
劉文典講課時,同樣是守舊派人物的吳宓也會前去聽講,而且總是坐在最後一排。劉教授閉目講課,每講到得意處,便抬頭張目向後排望,然後問道:“雨僧(吳宓的字)兄以為如何?”每當這時,吳教授照例起立,恭恭敬敬地一面點頭一面回答:“高見甚是。高見甚是。”兩位名教授一問一答之狀,惹得全場為之暗笑。
清華校史研究專家黃延復認為,不論是在抗戰前的北大和清華,還是在戰爭時期的西南聯大校園裏,劉文典都是最有學術威望、最受學生歡迎的教授之一。由於他性格耿率,形象生動,學生們易於和他接近,有時還敢跟他開點兒善意的玩笑,因而留下了許多逸聞或趣話。儘管學生們大多是道聽途説而無法舉出實證,但這些“段子”卻令人信服地廣泛流傳著。
一日,日機空襲,警報響起,聯大的教授和學生四下散開躲避。劉文典跑到中途,忽然想起他“十二萬分”佩服的陳寅恪身體羸弱且目力衰竭,於是便率幾個學生折回來攙扶著陳往城外跑去。他強撐著不讓學生扶他,大聲叫嚷著:“保存國粹要緊!保存國粹要緊!”讓學生們攙著陳先走。這時,只見他平素藐視的新文學作家沈從文也在人流中,便顧不得自己氣喘如牛,轉身呵斥道:“你跑什麼跑?我劉某人是在替莊子跑,我要死了,就沒人講《莊子》了!你替誰跑?”
劉文典多年潛心研究莊子,出版了十卷本《莊子補正》,陳寅恪為之作序,推崇備至。曾有人向劉氏問起古今治莊子者的得失,他大發感慨,口出狂言道:“在中國真正懂得《莊子》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莊周,還有一個就是劉某人。”
狂則狂矣,當下不少見,但其背後那股子傲骨嶙峋的氣度,卻是今人學不來的。
1928年,蔣介石掌握大權不久,想提高自己的聲望,曾多次表示要到劉文典主持校務的安徽大學去視察,但劉拒絕其到校“訓話”。後來,蔣雖如願以償。可是在他視察時,校園到處冷冷清清,並沒有領袖所希望的那種隆重而熱烈的歡迎場面。一切皆因為劉文典冷冷擲出的一句話:“大學不是衙門。”
後來安徽發生學潮,蔣介石召見劉文典。之前劉氏曾有豪言:“我劉叔雅並非販夫走卒,即是高官也不應對我呼之而來,揮手而去。蔣介石一介武夫耳,其奈我何!”見面時,劉稱蔣為“先生”而不稱“主席”,蔣很是不滿。進而兩人衝突升級,劉文典指著蔣介石説:“你就是軍閥!”蔣介石則以“治學不嚴”為由,將劉當場羈押,説要槍斃。後來多虧蔡元培等人説情,關了一個月才獲釋。
後人讚曰:“好個劉文典,名士風流,還是狷介狂人?我不知道,我能知道的是,今天,這樣的知識分子已無處尋覓,所謂‘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責編:李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