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瑞安：一個院長的失職與一群醫生的失范

央視國際 2004年06月29日 12:41

　　２００３年最炎熱的季節，浙江省瑞安市審計局按省裏的統一部署，準備選擇所轄地區中的一兩個醫療單位進行審計。

　　他們的目光落在了市內最大的醫院——瑞安市人民醫院身上。

　　審計的內容是２００２年度醫院財務收支情況。近一年後，審計人員還在感慨：沒想到啊，沒想到審計出來的事情這麼大，沒想到牽扯的人這麼多。

　　他們的審計報告像一把小刀，刀鋒所到之處，膿汁四濺。當審計報告和群眾舉報同時到達瑞安市人民檢察院時，今年農曆大年三十，醫院的藥劑科主任被檢察院叫了進去，大年初八，院長助理也進了檢察院。

　　最終查實，瑞安市人民醫院共有５９名醫務人員收受藥品、醫療器械回扣，回扣總額高達１１５萬元，醫生最高收受回扣１７萬元。繼藥劑科主任和院長助理先後被檢察院收審後，一名前藥劑科主任聞訊出逃，幾名骨科主任及前藥劑科人員被取保候審，目前，檢察院正在等待上級的司法解釋，以便對收受高額回扣的眾多大夫進行處理。

　　讓人倒吸一口冷氣的審計報告表明，問題最為嚴重的骨科，大夫們的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其中包括，少用材料但按正常用料收費，收受回扣，多收費、重復收費……這還沒有將大夫們明示或暗示收受的紅包記錄在冊。

　　瑞安市人民醫院是浙江省最具實力的縣級醫院，綜合實力在浙江各級醫院總排名為第七、第八的位置，去年收入３.８億元。骨科是它的拳頭科室，也是它的驕傲；而正是骨科，是這次大規模收受回扣的重災區——全科醫生幾乎無一倖免。

　　醫院中人説，骨科的快速發展，與原骨科主任張力成２００１年８月直升醫院院長有關，因為他了解骨科，對骨科有感情，也願意發展骨科；但骨科出了這樣大的事，張力成難辭其咎，無論張力成説原來是否了解收受回扣的情況，他都有失職之嫌。

　　如我們所料，整整當了１６年骨科主任的院長張力成承認自己熱愛骨科，承認自己把骨科的技術梯隊帶得很好，但矢口否認自己了解下屬收受回扣和紅包的情況。他説：“有風聲，但抓不住。”

　　在瑞安，社會上的確風傳張力成自身就是紅包大王；但是，我們沒有發現證據可以證實此言。然而，採訪中了解到的越來越多的事情告訴我們，一個醫院的院長，其所出身的科室出了問題，況且是那樣大的問題，在他離開的短短的幾個月後帳目就出現了問題，不，應該説張力成其實在臨床上根本沒有離開，一直沒有放下骨科業務，這樣的一個院長，不能説自己沒有領導責任。

　　藥商林震，是本案的一個關鍵人物，據醫院各級人員反映，林震與院長，“關係不一般”。

　　“不一般”到什麼程度呢？據醫院一位曾經經營藥品的內部人士透露，林震曾當著其面對院長張力成口吻強硬地説：“胸腺肽是不是你家親戚做的？如果是，我退出。如果不是，這個藥必須讓我來做。”

　　所謂“做”，指的是藥商將自己經營的藥品打入醫院，林震當時開出的價格遠高於其它已在醫院經營的胸腺肽。

　　在場者聞聽嚇出一身冷汗：“這個藥商這麼強大！”

　　這位人士也曾接到院長的電話：“林震是我的好朋友，他有一種藥叫冠心舒，你要把它進來。”

　　林震還曾在醫院放言：“你給我好好幹！”他指的是曾經掌管藥品的醫院管理人員，“幹得好，我也在杭州最好的地段給你買房！”

　　瑞安市公檢法人員也態度謹慎地向記者表示，在審訊時，林震的確承認他在一些事情上給張力成出過力。

　　但在記者採訪中，院長張力成卻表示，他與林震是淡如水的關係，從無經濟往來，林震只在清明前後給他帶過茶葉。

　　藥商林震在醫院的通達從下邊的數字可見一斑：

　　２００１年至２００４年，林震的藥品在醫院的零售總額每年超過１０００萬，排名第一；

　　２００１年、２００２年，林震經營的藥品鈴蘭欣、頭孢他啶穩居醫院單品種藥物銷售前兩名；２００３年，林震的藥品頭孢他啶、噻洛欣又坐上銷售前兩位交椅，鈴蘭欣居銷售第五位。

　　就是在林震因行賄醫院人員被逮捕等待刑事判決乃至被判刑後，林震經銷的藥品仍在醫院繼續銷售，醫院人稱：“林震是人在牢中坐，錢從天上來，他是坐在牢裏賺錢。”

　　醫院多名管理人員向記者表示，早在張力成當骨科主任時，骨科的紅包和器械回扣問題就十分突出，是醫院的“紅包回扣高發區”。為此，多名骨科醫生曾受到過醫院的處理。但當時的藥品問題沒有現在突出，因為其時主管藥事的副院長每年把醫院處方量居前十位的藥品交藥事委員會討論，發現開方量不合理的藥就停掉不用。但這位副院長在２００１年不再分管藥事。

　　瑞安市人民醫院的藥事委員會自２００１年後也形同虛設。林震經銷的包括頭孢他啶等至少６種藥品，就繞過了藥事委員會，成為院長和院長助理特批的藥品。

　　據了解，凡需特批的藥品必須滿足以下條件：科研用藥、臨床搶救急用或病人自己要求用。林震經營的用量極大的抗生素類藥品無疑不屬於此列，他被特批的惟一可解釋因素是：個人私利使然。

　　在瑞安市人民醫院，咄咄怪事時有發生。案發後，十幾名骨科醫生數次圍攻了他們認為是舉報人的醫院人員，他們自己隨後透露，是院長要求他們來，不來沒法向院長交代。

　　在瑞安市人民醫院醫療腐敗案曝光後，瑞安市委、市政府的態度讓人十分不可理解。瑞安市審計局發現人民醫院問題的審計于２００３年９月結束，審計報告于１１月得出，就在11月，院長張力成被提拔為衛生局黨委委員。今年５月，在醫院相關人員被處理的同時，瑞安市組織部門來到醫院，準備就提拔張力成為黨委書記兼院長的事宜徵求意見。在衛生部直接過問此事後，本應承擔很大責任的院長張力成，受到了較輕的處分——黨內警告。

　　衛生部於今年４月發出《衛生部關於加強衛生行業作風建設的意見》，其中直指醫療界紅包與回扣問題，口氣前所未有地嚴厲，意見表示收受紅包與回扣的醫生，情節嚴重者將被吊銷行醫執照，如醫療機構此類問題嚴重，主要領導將被免職。但瑞安的做法無疑是法外行事。

　　據瑞安當地人士和人民醫院醫務人員介紹，院長張力成是一個社會活動能力很強的人，與市裏關係很好。瑞安市市委副書記、紀委書記王中毅表示，張力成本人當院長後醫院發展很快，給他黨內警告處分，當地組織認為是適當的。王中毅承認，在處理問題上，當地保護了張力成。

　　瑞安市新聞中心主任夏海豹在接受記者採訪時一言道破：“這是小事，全國多得是。你們新聞單位引起了社會不安，引發不穩定因素，影響了醫院做手術。”

　　更有甚者，瑞安市某些領導將衛生部常務副部長高強對另一家醫院的批示，移花接木到瑞安市人民醫院的頭上，謊稱衛生部領導表示不要急於處理醫院人員。

　　以衛生部常務副部長高強當著記者説出的一句話結尾吧，“醫療界紅包和回扣，説到底是腐敗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