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半小時]別讓毒品成為孩子童年間接殺手
央視國際 2004年06月02日 13:13
CCTV.com消息(經濟半小時):今天(6月1日)是六一,是孩子們的節日,但是,在今天這樣的日子裏,卻有一群不幸的孩子讓我們不得不關注,我們先來看看一幅照片。1997年的全國禁毒展上,這幅照片曾經震動了每一個觀眾。喪心病狂的吸毒者把一個三歲的孩子摧殘得血肉模糊,可是,就在孩子被解救出來之後,他的母親站在一旁卻顯得無動於衷。照片上的這個孩子名叫丟丟,到今年他應該有10歲了,7年時間過去,丟丟現在命運如何呢?今天我們關於丟丟的故事,還是要從先這張照片講起。
照片上的這個孩子就是剛剛被民警從吸毒者手中解救出來的丟丟,當時只有三歲。北京和平裏派出所的夏恒靖回憶當時解救丟丟的情景,用的是觸目驚心這個詞,“我只能説在電影裏看過這種情景,就是可以説體無完膚,從面部來講,從嘴唇到鼻子到眼皮甚至耳根,燙的沒有一點好的皮膚。當時那孩子身上一絲不挂,沒有一點布絲,背靠著墻裏角,雙手綁在背後,而且腦袋頂在墻上流淚。”
那時候,全身300處燙傷,4天4夜沒有吃一點東西,喝一口水,丟丟的生命已經是命懸一發。夏恒靖告訴記者,“孩子趴在我肩膀上,只説了一句話,叔叔我渴了,當時就暈過去。到了和平醫院,當時一看,大夫説這孩子沒法救了。”
這是誰的孩子?為什麼會受到這樣非人的虐待?警方連夜對與丟丟一同居住的3個吸毒人員進行了審訊,證實丟丟沒有爸爸,他的媽媽叫郭立芹,當時只有22歲,一直在北京賣淫、吸毒,因欠別人3600元錢的毒品債,就把3歲的兒子丟丟作為抵押品,許諾3天為限,用錢換回兒子。但1個星期過去,郭立芹始終沒有露面,幼小的丟丟在後來4天的時間裏,竟成為了三個吸毒者毒癮發作時的主要發泄對象。夏恒靖説,“直到我們抓到丟丟母親的時候,這個丟丟的母親,一直也沒想過這孩子。”
親生母親拋棄孩子于不顧,施虐者殘忍的在一個三歲孩子身上發泄毒癮,民警們介紹,這已經不是一個正常人能夠理解的感情和道德世界了。夏恒靖告訴記者,“(罪犯)他説,夏哥,我當時吸完毒以後,我看這個孩子就像小動物一樣,像小貓小狗,我就想拿煙頭去燙他。”
幾天后,郭立芹被警方抓獲,但在傷痕纍纍、生命垂危的兒子面前,她卻沒有半點心痛和愧疚。夏恒靖説,“我當時一直注意丟丟母親的表情,一滴眼淚沒掉,和孩子注視了3分鐘吧,掉頭就走了。”
丟丟的悲劇、關注吸毒者家庭的報道,在全國各種媒體上出現。半年後,照片上這3名虐待丟丟的罪犯受到嚴懲,首犯被判處死刑,丟丟的媽媽郭立芹因吸毒被判勞教2年。丟丟也被他老家河南信陽縣的民政局接走,民政局的一名幹部楊素雲收養了他。生活開銷由民政局負責提供。
在這民政局的大院裏,丟丟過上了一個正常兒童應該有的生活,每天在幼兒園上學,和家屬院的小孩一起玩耍。除了臉上和手上還隱約可見的疤痕之外,丟丟已經和別的孩子沒有了區別。在此期間,全國各地的都有家庭給民政局打來電話,希望能收養小丟丟。丟丟的幸福生活似乎觸手可及。信陽縣民政局的同志告訴記者,“人家想養,他母親不同意,關鍵這是最主要的一個。”
我國《收養法》第十一條的規定,收養關係要成立,必須經過他的母親郭立芹簽字同意才能生效。但郭立芹在勞教所中堅決反對丟丟被他人收養。因此收養丟丟的事在郭立芹在獄的2年時間裏,一直無人提起。關於丟丟最終的撫養問題,只能寄託在出獄重回社會的郭立芹的身上。信陽縣民政局的同志説,“她釋放的那一天,正好丟丟過生日,這個正好在監獄裏邊也給他過了個生日,當時場面搞得比較隆重,另外也比較感人,所以好多的監獄的女子都哭了。”
經歷這麼大的磨難之後,剛剛滿5歲的丟丟是第一次得到母親的擁抱和寬慰。郭立芹本人一直在悔過,向曾經幫助過丟丟的人們一一致謝,並且表示一定要把惟一的兒子撫養好。所有在場的人都為之動容,並且認為孩子能回到疼愛她的母親身邊,無疑是故事最圓滿的結局。信陽縣民政局和《法制日報》前去採訪的記者一起,一直把丟丟母子送回了家。“這小孩自己也拿著大傢伙捐贈的那些玩具,還有一些書本,高高興興地跟著他媽就回到他們那兒。丟丟特別安然地就坐在他們家門口那個小竹板凳上,然後就向我揮手道別,我就拿起相機,非常不由自主、下意識地拿起相機去拍。那時候我就流眼淚,我的取景框我就看不清楚,因為我就覺得自己內心當中,我在跟丟丟告別了。我當時就覺得到1999年,這個故事,丟丟的悲劇就結束了。那麼丟丟會有一個新的開始。”
拋棄了丟丟的母親終於幡然悔悟,這場悲劇似乎到此也就即將畫上句號。這時候,人們都滿懷善良的祝福,希望丟丟能和自己的母親一起,從此過上的平安、溫暖的生活。大夥的這個願望,後來是否實現了呢?丟丟擺脫了他不幸的命運嗎?前不久,《經濟半小時》的記者鄢聞余再次來到信陽,尋找這對母子的下落。
在信陽市,記者沒有找到原來的信陽縣民政局。新城區劃分後,援助丟丟的各種項目隨原來的舊民政局一起,被撤消,逐漸被人淡忘。丟丟母子的下落也無人知曉。
為了找到丟丟母子,記者沿著當年他們被送回來的這條路,來到信陽市五十公里外的山區,李家寨大王村,但沒有料到的是,丟丟的母親早已經離開村子4、5年時間了,只有丟丟還在村裏生活。鄰居告訴記者,“他是很可憐,學習很好,還是很好的好孩子。”
在一群趴在地上玩耍的孩子中,記者認出了當年的丟丟,他臉上和嘴角留下的疤痕還在提示著他和周圍孩子的不同。丟丟告訴記者,媽媽走了,姥姥和舅舅在照顧他。
據村民介紹,就在當年民政局把丟丟母子送回來以後不到3天,曾經發誓要在村裏好好把孩子撫養成人的郭立芹,就帶著孩子啟程回到了北京。但5個月後,丟丟被同鄉送回了老家。在大王村,舅舅和外婆收留了丟丟。但在大王村的村民眼裏,丟丟的新生活並沒有就此開始。因為畢竟舅舅是一個單身漢,家庭裏也沒有個婦女,姥姥也有些癡呆,也不會照顧孩子。
放學後,記者和丟丟一起回到6里地以外山裏更深處的家。丟丟的外婆因為是弱智,她基本上不和孩子説話,丟丟的舅舅郭亮今年30多歲,一直都沒娶親,家裏分到的農田已經有2年沒人耕種。
面對記者,丟丟的舅舅表示不願在鏡頭前談自己家的醜事,他的妹妹郭立芹4年來幾乎沒有照顧過丟丟,只是偶爾帶回來兩三千元錢,而且現在郭立芹在什麼地方,他們也不知曉。但丟丟的舅舅明確地告訴記者,這個家已經沒有能力也不願意再撫養丟丟了。
記者:平時舅舅在家裏説過收養的事嗎?
丟丟:沒有。
記者:你願意被收養嗎?還是願意在這兒?
丟丟:願意在這兒。
記者:為什麼呀?
丟丟:因為這好。
儘管有時候交不齊學費,鄉村的民辦小學仍然收留著丟丟,孩子也經常在村小學的方老師家裏吃飯。方老師告訴記者,“凡是上面(規定有的)書,課本上有的書本,學校儘量都滿足他,就是一些私人用的材料,學校要學生自己買的一些,學習資料這些,這個他可能沒有。”
丟丟很聰明,在學校裏,他連續2年被評為班裏的優秀生,學校周邊的村民説,丟丟每天早晨5、6點就去學校上課,是這個學校到得最早的學生。老師告訴記者,因為他沒有表,所以他一起來就來了。因為是在大山裏,老師也很擔心他的安全。
和丟丟接觸的過程中,丟丟很沉默,也不願提起家裏的事情。但記者發現,丟丟一歲時和媽媽在北京公園裏拍的照片,被丟丟小心的收藏著。
記者:你記恨你媽媽嗎?
丟丟:不。
記者:那你想她嗎?
丟丟:想。
丟丟的媽媽為什麼又一次一去不返呢?這或許也是丟丟想知道的問題,記者在北京多方打聽之後,在北京市公安局大興分局的拘留所裏,找到了郭立芹的名字,今年的5月17日,她因吸毒被捕。
由於郭立芹仍在拘留期內,記者沒能獲准採訪到她本人,但是從獲得的這幾張照片上看,郭立芹和5年前相比,已經判若兩人,多次吸毒,無經濟收入,多次犯罪記錄,已經不具備任何撫養孩子的能力,但丟丟收養問題再次被提起的時候,郭立芹給予的仍然是一個不字。工作人員告訴記者,“就這個小孩,誰也別想從她身邊奪走。那意思就是説,就是再那個樣,反正她的小孩還是她的。”
等待著郭立芹的,也許是又一輪戒毒和勞教的生活,可等待著丟丟的又會是什麼樣的生活呢?我們不敢想象。現行收養法律規定,孩子給他人撫養,原則上首先要徵得親生父母的同意。法律保護了父母對孩子所擁有的絕對權利,但對10歲的丟丟來説,他的權利又應該由誰來保護呢?丟丟的悲慘故事,不僅沒有畫上圓滿的句號,反而帶出了一個難以破解的問號。而和他一樣,面對這個疑問的,還有其他吸毒者的孩子。在北京,我們就採訪了一個14歲的男孩小未。他已經有將近一年都沒有見過自己那對雙雙吸毒的父母了,就在幾個月前,他的父母已經送進了強制戒毒所。
在北京市公安局強制戒毒所,有一對夫妻正在那裏戒毒。去年12月,兩人在家中吸毒被警方拘留進行強制戒毒。長達半年的時間裏,沒能見到孩子一面。戒毒馬上要結束了,但作為母親,這個戒毒者卻很害怕見到自己的兒子小末。小未的媽媽告訴記者,“我覺得他挺恨我們的,他就説我們倆怎麼那麼不爭氣。”
他們的孩子叫小未,出於隱私的考慮,記者隱去了孩子的真實姓名。他媽媽告訴記者,家裏以前做過小生意,開過飯館,每個月有幾萬元的收入,生活得很幸福,從1997年開始吸毒之後,家裏的境況就一天不如一天。如今,連照顧兒子的能力也沒有了。小末的媽媽説,“他跟別的孩子有點不太一樣,他早熟,也懂事,可是我就怕他心理扭曲,跟別的孩子不一樣。”
小未父母開始戒毒後,小未暫時住在了姨媽家。在北京這個普通的住宅小區,記者找到了今年14歲正在讀初二的小未。在同意不出現他的真實姓名,並且對畫面和聲音進行處理之後,小未接受了記者的採訪,“學習方面、人緣方面還有家庭環境,別人知道我的父母是幹這個(吸毒)的時候,會想我是什麼樣的人,我會怎麼樣,就會想到我也不是很好。因為他們這個(吸毒),已經是屢次不改了,所以我特別生氣。”
父母走上吸毒的道路,讓這個14歲的孩子過早地承受了生活的壓力。自從父母吸毒後,孩子的心裏,就始終埋藏著一個願望,“希望我們的世界從此沒有毒品,我可以當一名人民警察,為人民除害,不想讓第二個我這樣的家庭出現。”
記者在調查中發現,像小未這樣的吸毒家庭子女,他們的家庭大多都沒有正常的經濟收入,孩子的生活費基本靠親友來解決。而吸毒人員在長達幾個月的時間裏,不僅不能撫養子女,而且還需花費一筆錢進行自身的戒毒治療。這樣的情況,在吸毒人員中普遍存在。
小未的姨媽告訴記者,“我省下一點供孩子,孩子得吃是不是?大人怎麼都能克服,所以她(小未媽媽)這個事,我真是不願意想了,我也想用我的心能把他們(小未父母)喚回來。”
同時,更為嚴重的問題是,吸毒家庭的子女往往背負著很大的心理壓力,與同齡人相比,小小的年紀需要過早地考慮生活費用,社會評價等各種問題。因無親人陪伴,性格逐漸變得內向,心理健康讓人擔憂。
小未對記者説,“在原來,我會天天放學準時回家,去大聲説我回來了。然後進屋寫作業、吃飯、看電視、睡覺。不過現在我放學就在學校打打球,就是不希望特別早的回家。”
小未告訴我們的記者,他覺得父母吸毒是一件很丟人的事,他不願説起,更不願讓別人知道。一直到現在,他也沒把家裏發生的事情告訴學校和民政部門,也就無從談起從他們那裏得到幫助了。那麼,現在又究竟有多少吸毒家庭,正在上演像丟丟和小未這樣的悲劇呢?
目前,全國吸毒登記在冊的吸毒人數超過105萬人,其中,72%的吸毒者,年齡都在35歲以下。他們的子女撫養問題,已經成了一個日趨嚴重的社會問題。在北京市強制戒毒所,我們就聽到這樣的説法,一人吸毒是家庭不幸;兩人吸毒就是社會不幸。
如何照顧留在家裏的子女,是吸毒人員在戒毒所裏最關心的問題。記者在北京戒毒所進行調查時發現,很多戒毒人員在這個問題上都是依靠父母或者親友來解決。而如何教育子女,關心子女,則基本上無從談起。
記者在戒毒所進行調查時,一位剛剛來到戒毒所的學員一見到記者,就哭了起來。她告訴記者,她已經連續35天沒有聽到兒子的任何音訊了。一名戒毒者對記者説,“校長給我來過電話説,説派出所在抓他,他跟別的孩子,社會上的孩子一起去搶劫了。對這個事情我一直都擔心害怕,而且他今年14周歲了,已經可以進去(監獄)了。”
儘管擔心孩子,但在現實生活中,吸毒人員往往都無法單獨照看自己的子女,他們需要大量的錢買毒品,在經濟上無力撫養孩子,每天沉迷于毒品的刺激中,也不會和孩子進行好的交流。往往是很多吸毒家庭父母吸毒,孩子疏于管教,也會違法犯罪,釀成家庭的雙重悲劇。
那麼,在北京市戒毒所,到底有多少人因為吸毒無法照看自己的孩子呢?記者進行了一個調查。記者一共走訪了8個病室100多名戒毒人員,其中共有10多個人有孩子,這個數據在戒毒所所長金俊那裏也得到了證實,“這個數據我們沒有做過明確調查,但是從我們目前掌握的情況,大概佔到15%左右。在這些吸毒人群中,我們做過統計,有家庭的佔到40%多。當然有部分的以前有家庭,離婚的佔到20%,如果總的加起來佔到60%。”
金所長介紹,目前北京市強制戒毒所共有學員800多人,年齡大多在20歲到40歲之間,其中35歲以下的佔到70%左右。對於吸毒家庭子女的管理問題,做了八年戒毒醫生的金俊給記者做了這樣一個總結,吸毒帶給家庭的是雙重悲劇,一方面,是吸毒者的墮落和毀滅,另一方面,則是他們的孩子失去母愛父愛的悲劇。
金所長還告訴記者,由於長期吸毒導致這些吸毒人員基本上無法正常生活,經濟上也沒有保障,很多戒毒人員離開戒毒所後,往往需要一定時間重新找工作,讓家人接受,適應周圍社會環境,開始新的生活。儘管吸毒可以治療,但他們的孩子在這幾年時間裏的生活,卻是無人關注的。
目前社會對於吸毒人員子女的撫養教育問題,基本上是一個空白。社會潛在的這個隱患,也是戒毒所戒毒工作需要面對的難題。
金所長不無憂慮地告訴記者,目前吸毒者正在向普通人群蔓延。同時,全國在冊的100萬吸毒大軍中,超過70%的人年齡都在35歲以下,這些人吸毒者每年消耗的毒資就達到了270多億元人民幣。
吸毒家庭孩子的撫養權到底歸誰,在國際上也是一個帶有爭議的話題。美國現在有240萬孩子完全由祖父母撫養,其中絕大部分都是因為孩子的雙親吸毒。而瑞典法律規定,如果家長存在吸毒行為,政府將對家庭中的兒童採取強制措施,讓他人來撫養,直到政府評估認定後才能恢復父母的撫養權。雖然做法各不相同,但如何讓孩子走出吸毒家庭的陰影?這是一個各國都不能回避的難題。在這裡尤其需要吸毒者自身的覺醒。只有他們承擔起當父母的責任,社會的責任,遠離毒品,他們的孩子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也希望吸毒家庭的孩子,今天能和所有孩子一樣,過一個真正歡樂的六一。
(記者:鄢聞余 王麗萍 樊建恩 沈炎 景延 毛雲李 李培 歐陽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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