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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鎮遠



    □江虹撰文
    
    鎮遠位於貴州東部,屬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自古為水陸交通要衝,有“湘黔咽喉”、“黔東重地”之稱。從陸地,可深入貴州腹地與雲南,直達緬甸,是通往東南亞古驛道上一個重要驛站;水路連接沅江,進入洞庭湖
    後,順流而東,可達沿海;若棄舟登岸,向北可到京師。鎮遠是國家第二批公佈的“歷史文化名城”。
    四官殿
    早上起身,文正秀習慣地靠在門前向遠處眺望。文家住在鎮遠城北九曲崗上的四官殿內,這裡應該是城裏觀景的最佳地點,(音“舞”)陽河水將鎮遠城一分為二,河面上,早起的擺渡人搖起了雙櫓,縣城龍舟隊的隊員
    們正在訓練,隱約還看得見河邊早起垂釣的人們,石屏山腳下的老四合院裏也燃起了炊煙。殿裏供奉的是戰國時的四大名將:吳起、廉頗、王翦、李牧,四官殿因此得名。四官殿被劃為縣文物保護單位後,他們一家四口住進了四官殿,每天的工作是打掃四官殿的衛生,收入從門票及香火錢中提成。
    “一天才兩三個客人,2元的門票,這點收入還不夠吃飯。”文正秀抱怨著炎熱的天氣,“冬天上山的人要多些,觀音菩薩生日時最熱鬧。”四官殿的門口,除了文物保護條例,還挂了塊殿內菩薩們的生辰祭日,提醒著拜佛進香的善男信女們。
    四官殿建在九曲崗的懸崖之巔,惟一的小路從大殿底層穿過,經過一道碉樓式的磚石拱門,可以直登石屏山頂。鎮遠城東、西、南三個城門都是水頭,而四官殿前的北津關卻是惟一的陸上關卡。
    陪同我們的胡弘是縣文管處的副所長,在經過北津前門時,胡弘伸開雙臂量了一下城門的寬度,“這恐怕是世界上最小的城門了”,他旋即掏出一卷尺測量起來:城門高49米,寬54米,拱洞最矮處21米,門
    洞深32米。胡弘問道:“不知能不能申報吉尼斯紀錄?”我們一下子被他的認真勁逗樂了。
    民間傳説,居心叵測的人進入鎮遠城,必須先過了這四官的“關”,四官殿因此又被看作鎮遠的守護神。
    其實鎮遠城的守護神又何止這戰國四將呢?鎮遠興起于元朝初年,從一個軍事城堡演變而來,城內武將的遺址可謂比比皆是。中河山東側有“令公廟”,城東有“吳王洞”,府城頭牌街有“鄒公祠”,衛城西部有“和公祠
    ”,府城興隆街上還有“蘇公館”……這些大大小小的將軍,或是在戰爭年保衛過鎮遠,或是名聲顯赫的軍事人物,一旦被立祠紀念,不但成為鎮遠歷史的一部分,也成了鎮遠的守護神。
    
    媽祖廟
    鎮遠分衛、府兩城,均依山勢而建。鎮遠先有衛城,後建府城,這是其軍事地位所決定的。據記載:從元初置鎮遠沿邊溪招討司之後,鎮遠成為“滇黔鎖鑰”的軍事重地,到清康熙以前,鎮遠屯兵2220名,咸豐、同治
    年間,駐軍人數多達兩萬餘人。為了保證軍需供給,大批商人涌入鎮遠,僅在1850年—1882年的三十來年間,遷入鎮遠的商業客戶就有2062戶。商人們帶來了漢文化和生産技術,促進了鎮遠的發展。
    82歲的梁鼎解放前曾出任過陽鎮的副鎮長,老人説:“鎮遠城裏的會館大都建於清初,著名的有江西會館、福建會館、秦晉會館、兩湖會館、兩廣會館等,號稱‘八大會館’。會館裏的戲樓一唱就是一兩個月。”
    福建會館就是鎮上的天后宮,這是一座遠離大海的媽祖廟。現存的天后宮,雖帶有山地建築的特點,卻又秉承了閩南建築的特徵,其大殿內的一副窗雕異常繁複綺麗,而殿脊上的泥塑“二龍搶寶”,更是採用了空雕的技藝
    。宮內有戲臺、客房、廚房,而且還有瞻望水運情況的臨河眺臺。每逢媽祖生辰,這裡都舉行大型的廟會。
    在鎮遠城31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曾有過20多個碼頭,目前仍在使用的有大河關碼頭、禹門碼頭、城隍廟碼頭、天后宮碼頭、米碼頭等12座,府城的每條古巷都對應著一個古碼頭,復興巷對應的是城隍廟,仁壽巷對
    應的是新碼頭,四方井巷對應的是古渡口大碼頭。解放後,老街老巷的名稱大多改得新潮時髦,可鎮遠人仍然依習慣稱“頭牌”、“二牌”、“三牌”。而城中的地名如鎮西關、北津門、周街卡、上北門卡等,也大都帶著過去
    軍事重鎮的痕跡。
    鎮遠航運業極盛時期,陽河上停滿了往來船隻,船到碼頭,船工們可以到各省開設的會館戲樓裏聽《岳飛傳》、《楊家將》,也可以到河壩上對山歌。
    航運業的衰敗,使鎮遠城一時陷入了一種無所適從的尷尬。住在楊家大院的劉開元還清楚地記得自己30年前在航運社跑船的日子,“船過老鴉灘時,我們一把把地將糯米粑向空中拋,那河灘上的老鴉(烏鴉)應該有幾百
    只吧,如果老鴉將糯米粑都叼了去,説明我們這一趟船能平平安安地返航。那時候,我們門前陽河還可以跑40噸的大船。”他所説的老鴉灘是沅江上遊的清浪灘,從貴州鎮遠起錨,經沅水,入洞庭湖,跑船的人提起這十里
    長灘,沒有不搖頭的,可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先是鎮遠通了火車,後來下游的電站建成後,這水再跑不起大船,船賣了,航運社也解散了。
    望著眼前靜靜流淌的陽河水,劉開元不願再提往事,“總之,我們跑船的這一幫老傢伙日子都過得挺苦”。
    
    傅家四合院
    住在四方井巷的傅舜德是傅家的第七代傳人,當年祖輩從江西一副貨郎擔挑到鎮遠定居下來,“賺了點錢,轉行做桐油生意,後來在大碼頭邊建起了自家的裕盛老行,主要是存放過往貨物。”如今在縣城建局工作的傅舜德
    説:“祖輩人靠著眼前的陽河發了家,給我們留下這幢老四合院。祖屋的頂樓至今仍是雙層樓板,當年老行裏的貴重貨物大概就堆放在家中。”
    老屋從建成至今已有上百年的歷史,傅家歷經七代,一直住在這套老四合院裏。四合院分前院後院兩部分,陽光透過天井灑在老宅的一扇扇工藝精緻的花窗上。
    傅宅是我們走訪的數十個民居中保存得最完好的一家,老宅裏的傢具多是明清時期購置的,桌子是明朝的,幾張太師椅是清朝的,二張琴凳也是清朝的東西,還有一張清朝的“百子床”。傅開著玩笑説,“我們家是幾代單
    傳,好像與老祖宗的意思不相吻合。”老宅裏如今只剩下老夫妻兩人,傅的子女都去了省城貴陽工作。
    傅家老宅的這幾扇窗子上共有400多個雕花圖案,遠看窗花的雕刻遵循了傳統技法中的對稱原則,而實際每一朵花,每一個動物圖案都有細微的差別,也就是説每個圖案都不重樣,老傅解釋道:“鎮遠的木雕與石雕工藝
    圖案造型不求細膩,線條圓潤、渾厚,造型上多憨態可掬,而我們家中的這幾扇窗的圖案以精細見長,其中受苗族刺繡、挑花等藝術的影響,圖案多采用誇張變形的手法。”
    因為防潮方面的原因,老傅在老屋的改造中也採用了現代的地磚,“主要是房子太潮濕,傢具腳都泡朽了。”而他巧用心思改造的衛生間曾被來此參觀的古建專家稱讚:“老城區裏的地下通水系統是很考究的,衛生間的化
    糞池巧妙地利用了天井中的下水通道進行處理,再匯入古巷的下水道。”
    傅家大門上的幾塊裙板在“文革”中被毀,神龕也只剩下一幅殘破的對聯,老傅請了福建師傅在家中做了一個多月,將幾塊裙板恢復了。
    在復興巷的入口處,傅指著一堵封火墻告訴我們:“這裡曾經是傅家祖輩開辦的堆棧,專供商人們存放大宗貨物,也算是現代意義上的倉儲公司吧。”墻上“裕盛老行”四個大字依稀可辨,可無論是堆棧還是倉儲公司都早
    已成為普通人家的住宅。
    
    古建一絕
    陪同我們的胡弘不僅是個鎮遠通,而且堪稱縣裏的古建築專家,一進青龍洞,胡弘來了勁。“那一年,從北京請來的古建維修專家祈英濤先生在青龍洞講課,短短幾天課,涉及到的建築構件名稱有數百個。如果把青龍洞所
    有的建築手法、構件名稱編輯成冊,抵得上半部《建築辭典》。古建專業的學生來這裡實習,不用上課,不用看模型,在中河山上多轉幾圈就入門。”
    胡弘的介紹中有對家鄉的感情,不過,當我們隨著胡弘一路走來,不由得為眼前一座座飛檐翹首的建築拍手叫絕。
    青龍洞在城東中河山腰寬約80米、長約300米的懸崖地帶上,30多座靠崖連洞的建築依山而立直至山頂。遠遠望去,這些飛檐翹翼、青瓦紅墻的殿閣就像是挂在山崖上的壁畫,它與石崖、溶洞、古樹、藤蘿融為一體
    ,自然天成。它不是一個孤立的建築群,整座中河山及環山流動的陽河都是青龍洞存在的環境空間,岩石、洞穴、遠山近水、炊煙、行船都是青龍洞的借景。
    青龍洞建築是鎮遠古城建築的精華,它是由青龍洞、紫陽洞、中元洞、萬壽宮、祝聖橋等古建築群組成。胡弘一路指點著其中的玄妙之處:“因為是順應山勢而建,講究的是如何計算建築的支點,每一座建築都是獨具匠心
    。殿寺貼山的部分,半樓以岩石為樓板,半樓懸空;呂祖殿裏底層是吊腳樓,正面是閣樓,後半部乾脆就在岩洞中;老君殿的12根立柱,有7根是在凹凸不平的岩石上,而一棟建築中竟然巧妙地做出三種檐式……而這一切都
    是依照萬壽宮山門石坊上的兩塊磚雕重現原貌的。”
    那兩塊寶貝磚雕,是各長120厘米、寬40厘米的青磚,微縮了青龍洞、萬壽宮、中元洞三組古建築群全景,是立面約1萬平方米麵積的八千分之一。在“文革”浩劫中,青龍洞也未能倖免。後來主持修復工程的縣文化
    局長陶鐘麟感嘆:“多虧了那兩塊磚雕!其雕刻手法有微雕、圓雕、淺浮雕,算是磚雕藝術中的珍品。”
    遺憾的是,修復後的青龍洞加了少量耀眼的琉璃瓦。而原先青灰的瓦面土紅、褚石相間的柱、墻、門窗,白瓷點綴的正脊、翹角,黑底金字的匾額、楹聯,與山上的岩洞、植被,才是相映成趣的啊。
    
    各路神仙
    鎮遠人好客,古巷裏老宅大門終日敞開著。對於推門而入的外地人,主人家總會遞過張小板凳,閒時,陪你天南地北地聊,決不會因你的擅自闖入而面露不快,更不會因為門前挂了塊“文物保護單位”的牌子而借機斂財。
    在城西的黃家,神龕上的牌位很耐人尋味,“天地君親師”的兩旁密密麻麻地寫著四官大師、文武曲星、福祿財神、灶王府君、觀音大士、楊泗將軍等牌位。向主人家一一請教,原來鎮遠人是有神便供,越多越好。
    在衝子巷口遇到一家人正在燒香,湊過去一打聽,主人家熱情地解釋關於“金龍王”與“龍王爺”的差別,半天我也沒能聽懂。儀式也極簡單,殺一隻雞,上二炷香,片刻功夫,主人家已經完成。在每條古巷的老井旁,總
    可以見到香火鼎盛的龍王廟,掌管井水的龍王爺畢竟實用!
    在陽河東的中河山上住著的幾十位“神仙”:玉皇大帝、釋迦牟尼、太上老君、堯、舜、禹、觀音菩薩、財神爺、朱熹、張三丰、十八羅漢、鬥姥、呂洞賓等,這些老百姓眼中的神仙們共聚一山,相安無事,不能不説是
    宗教史上的一個奇觀。青龍洞裏有觀音殿,紫陽洞中有老君堂,張三丰在中元洞裏煉丹,民間諸神更是自在,在三洞裏隨地擺設香爐,財神爺跑到了青龍洞,杜康在紫陽洞裏對酒當歌,王靈官在中元洞裏當上了“糾察官”。
    神仙們雜居一處,無意中透視出鎮遠人對宗教的態度,熱情但保持一定的距離,實用但又很超脫。據説從前在中元洞裏辦廟會,會期選取在佛祖的生日夏曆四月八日,信徒們要在釋迦牟尼像前大辦酒宴;而每年在紫陽洞裏
    舉辦的“杜康會”,居然在提倡“存天理,滅人欲”的朱熹眼前祭酒神。而釋迦牟尼與朱熹大概只能入鄉隨俗,對這曾是軍事重鎮的鎮遠城的商人和市民們的做法睜只眼閉只眼了。

責編:東子 來源:南方週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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