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魂牽卡瓦博格 |
|
|
|
|
|
1990年11月,中日聯合登山隊的17名隊員從迪慶州的深山小城德欽出發,邁出了通往死亡的第一步。當梅裏雪山用緩緩蠕動的冰川將壯士們的遺體送還時,已經是七年以後。七年來,這座美麗非凡又殘酷無比的雪山,凝聚了人們多少企盼,多少夢幻。登山家扼腕旅遊者夢寐梅裏雪山是可怖的,時至今日,仍傲立天邊,令所有的登山家扼腕。 梅裏雪山地屬橫斷山脈,位於雲南迪慶藏族自治州的德欽縣和西藏的察隅縣交界處,距離雲南省會昆明849公里。中生代第三紀以後,伴隨著喜瑪拉雅山脈的隆起,歐亞板塊發生位移,與印度板塊劇烈碰撞,在兩大板塊的擠壓下,産生了一條南北走向的皺褶,這就是橫斷山脈。 橫斷山脈地質結構極其複雜,山體切割嚴重,刀劈斧砍般的懸崖絕壁,隨處可見。山的正面,伊落瓦底江平原,在那加山脈、阿拉幹山脈與薩爾溫高原的挾持下,象一條巨大的通風管道,將孟加拉灣的暖濕氣流源源不斷地運送到喜瑪拉雅山脈和橫斷山脈交匯的頂端——梅裏。並在這一地區,産生了強烈的上升氣流,與南下的大陸冷空氣相遇,變化成濃霧和大雪,並由此形成了世界上罕見的低緯度、高海拔、季風海洋性現代冰川。 冰川是靠豐富的降水而生存的,雨季時,冰川向山下延伸,冰舌直探2600米的森林,旱季時,冰川消融強烈,又縮回4000米以上的山腰。由於降水量大溫度高,就使得梅裏冰川的運動速度遠遠超過一般海洋性冰川。劇烈的冰川運動,更加劇了對山體的切割。造就了令所有登山家聞之色變的懸冰川、暗冰縫、冰崩和雪崩。有時,那聲如裂帛的冰崩和隆隆震響的雪崩竟終日不斷。而且,這樣大幅度的進退,使得整條冰川破碎不堪,極不穩固,冰裂縫縱橫交錯,深不見底。另外,雪山的坡度很大,平均每百米上升36米,大於30%。據專家説,雖然主峰的高度只有6740米,其攀登難度要超過珠穆朗瑪峰。 梅裏地區的氣候更是變幻無常,雪雨陰晴全在瞬息之間,惡劣的氣候,成為登山家的大敵。梅裏的美是無法用語言表達的,她脫世超凡,冰晶玉潔,讓每一位旅遊者垂涎。梅裏是一片尚未被人類活動染指過的處女地。她有雪域高原的壯美,又不乏江南的秀麗。藍天之下,潔白雄壯的雪山和湛藍柔美的湖泊,高大挺拔的冷杉和低矮柔順的草原,無論在感覺或色彩上,都給人帶來強烈的衝擊。這裡的植被茂密,物種豐富。在植被區劃上,屬於青藏高原高寒植被類型,在有限的區域內,呈現出多個由熱帶向北寒帶過渡的植物分佈帶譜。海拔2000米到4000米左右,主要是由各種雲杉和冷杉構成的森林,森林的邊緣,生長著茂密的杜鵑、楨南。 在歐洲生長在4000米以上的阿爾卑斯高山玫瑰,在這裡3000米處就可以見到。森林的旁邊,有著延綿的高原草甸,夏季的草甸上,無數叫不出名的野花和滿山的杜鵑、格桑花爭奇鬥艷,競相怒放,猶如一隻被打翻了的調色板,在由森林、草原構成的巨大綠色地毯上,留下大片的姹紫嫣紅。潔白的雪山環繞著墨綠的森林,墨綠的森林擁抱著五光十色的草原,而鑲嵌在草原中心的,則是大塊大塊的藍寶石般的湖泊。 梅裏雪山分佈著20多座終年積雪的山峰,其中6000米以上的有8座,那巍峨聳立在群山之上、直插雲霄的,便是海拔6740米的主峰:卡瓦勃格。在藏區,篤信藏傳佛教的藏民們認為萬物有靈,在他們的心中,卡瓦勃格是神,雪山之神,而且是藏區的八大神山之首。每逢秋末,尤其是藏曆羊年,前來轉山的人絡繹不絕。那些帶著牛皮圍裙和護掌的叩長頭的人趴下、起來無數次地重復著,用身體丈量著神的土地。 為什麼要登山?因為山在那裏攀登卡瓦勃格峰的路線有三條,也就是山上的三條冰川,它們以山下冰川附近的三個藏族小村子命名,分別是:明永冰川、雨崩冰川和斯農冰川。1987年以前,對於卡瓦勃格,人們除了它的高度以外,幾乎一無所知。因此當1987年8月,那些來自日本上越山嶽會的挑戰者們,毫無準備冒冒失失地闖進了梅裏時,等待他們的是滿山的濃霧、大雪和沒完沒了的冰崩、雪崩。他們用了近三個月的時間,攀登到5100米高度,在頻繁的冰崩、雪崩以及難以攀援的陡峭冰壁面前,連卡瓦勃格的影子也沒看見,便宣告登山失敗,撤營收兵了。那次,他們選擇的是明永冰川路線(距離梅裏雪山主峰卡瓦勃格最近的路線)。 1988年,美國克倫奇登山隊沿著明永路線,糊裏糊塗地再次闖進梅裏,同樣,再次失敗。他們僅到達4200米高度。1988年9月,中國登山隊與日本上越山嶽會聯合探察登山路線,選擇了斯農冰川線。由中日雙方組成的偵察隊沿著山脊向上走,在一個夏季牧場建立了一號營地,沒想到當晚莫名其妙的腹泄幾乎使四個人第二天散了架。建立了二號營地以後,他們輕裝前進。當他們上到4500米高度時,已經可以清楚地觀察到登頂路線前面的冰川發藍,存不住雪,説明坡度很大,但對於這些有著8000米以上攀登經驗的職業登山家來説,這不是什麼克服不了的困難。於是,他們確定了由卡瓦勃格右側登頂的路線。 1989年1月,正式攀登開始。一下幾天鵝毛大雪,把人們罩在一片混沌之中。雪過天晴,剛剛建立的中轉營地被大雪埋得無影無蹤。從一號營地往上看,幽藍色的冰川消融得只剩下一排排猶如刀劍般鋒利的冰柱,在冷冷的夕陽下,寒光四射。致人于死地的冰崩隨時有可能發生。經過中日隊員的努力,攀登到4350米,眼看就要到達冰川的頂端,但一面超過90度的大冰壁橫在面前。這道無法逾越的障礙,宣告此次登山失敗,同時,也宣判了斯農線路的死刑。 1990年,中日聯合登山隊再次偵察上山線路:雨崩冰川。一直上到5500米這一前所未有的高度。雖然在整個偵察過程中,險象環生,但最終在縝密調查的基礎上,制定了新的攀登路線。 11月,雙方人馬匯聚深山小城德欽,隊長由日本著名氣象專家井上治郎教授擔任,付隊長由有過無數次輝煌登山記錄的中國登山家宋志義擔任,隊員中,三分之一有著8000以上的登山經驗,並配備了最先進的衛星雲圖接收儀器,可謂兵強馬壯,志在必得。 祭壇是用粗大的石塊堆成的,雲霧迷漫的卡瓦勃格峰前桔黃色的朝霞帶著幾分怪異,飛來寺的白色靈塔旁,插滿五顏六色的經幡,隨風搖動。深沉悠遠的長角號聲,劃破了黎明的寂靜,隊員們肅立在祭壇前,聆聽著喇嘛吟誦經文。煨桑的松柏枝的濃煙,裊裊升起,濃煙之中,人們飲盡杯中的青棵酒。中日雙方的登山隊長,神色莊重地將一杯杯酥油茶恭恭敬敬地擺放在祭壇上。隊員們圍著祭壇,從粗布口袋裏抓起一把青稞,一邊高喊著:索…羅…羅…,索…羅…羅,一邊將手中的青稞拋撒向天空。喇嘛為每一個撒完青稞的隊員在脖子上係好保祐平安的紅布條兒,並祝福大家“札西德勒”。這些去向神挑戰的人,就是用這種藏區特有的古老煨桑儀式,祈求著神的保祐。 大本營建立在3500米高度,三面被雪山環繞,一面是濃密的森林,景色優美。但周圍隆隆的雪崩聲,令人不安。按照計劃,一、二號營地的建立還算順利。但在建立三號營地時,中日隊員之間發生了衝突。那天,宋志義、孫維琦、廣獺顯、近藤裕史、船原尚武從二號營地出發,到達主峰卡瓦勃格的左側,大家都認為這裡是建立三號營地的最佳地點。但在營地建立的具體位置上,産生了分歧。中方認為,為了避免雪崩,營地應該建立在遠離山脊的地方。而日方認為,為了登頂方便,營地應該盡可能地靠近山脊。雙方各持一端誰也説服不了誰。無奈,隊長井上治郎只好派米谷佳晃上去看一下,做最終裁判。遺憾的是,米谷上來時,山上大霧迷漫,什麼也看不見。最後,井上隊長的東方式思維起了決定性的作用,中庸!即不靠近山脊,也不遠離山脊,在雙方爭論的中間地點,建立三號營地。後來,人們知道,那場致全隊于死地的大雪崩,正好發生在這個營址上。三號營地一建立,立即代替了大本營,成為井上隊長的指揮部,所有的重要設備,包括井上的衛星雲圖接收機,都被運到這裡。 12月21日以後,梅裏雪山出現了少有的大晴天,乘這個機會,登山隊在5900米高度的一個大冰壁前,建立了四號營地,並攀登到6210米的高度,觀察了最後衝頂的地形,結論是:已經沒有克服不了的難點了。當晚,登山隊再一次擺酒慶祝,因為,6210米,對攀登卡瓦勃格峰來説,已經是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了。並決定:12月28日,突擊頂峰。此時此刻,每個人的心中都充滿了喜悅。 12月28日上午8點,宋志義帶領的第一突擊隊準時出發,營地所有的對講機都打開了,人們在等待著勝利的消息。井上草擬好登頂成功的電報。上午11點36分,他們突破了第一個難關:陡峭的大冰壁,到達主峰西側山脊6200米處。 下午1點,突擊隊已經攀登到6470米,峰頂就在眼前,垂直距離只有240米了。但神山震怒了,它被人類放肆的挑戰震怒了。就在三號營地敲盆敲碗為即將到來的勝利得意忘形時,烏雲遮沒了山頂。這雲來的是那麼突然,突然得令人手足無措。這雲是如此的濃重,濃重得猶如黑夜降臨。隨著烏雲的到來,氣溫急劇下降。剎那間,五位突擊隊員被凍得渾身顫抖。緊接著,狂風怒卷,石渣般堅硬的雪粒,狠狠地抽打在人們的臉上。突擊隊迫不得已拉起了簡易帳蓬,以避風寒。暴風雪掠過尼龍帳蓬,發出猶如砂紙打磨的聲響。 到了下午四點,風雪肆虐,並沒有要停止的意思。井上痛苦地命令:取消行動,突擊隊返回營地。但是,山上的人已經無法回來了,他們被山頂的黑雲籠罩著,幾次試圖衝出黑暗,撤回三號營地,但都因為山上黑得無法辨別方向而被迫放棄。最後,井上隊長只得讓他們將剩餘的食品集中起來平均分配,做好在山頂過夜的準備。為了不讓山頂的突擊隊員睡覺(在極度低溫的狀態下睡著就等於死亡),三號營地和大本營輪流用對講機與突擊隊員通話。直到第二天,突擊隊才返回三號營地。鋻於28日衝頂的失敗,中日雙方決定,建立五號營地作為突擊營地,登頂日期改為1991年1月4日。 事與願違,1991年的第一天,暴雪突至,天地一片迷茫,把三號營地象集中營般死死封住。積雪達到1.2米,隊員們每隔一個小時出來清理帳蓬頂上的積雪。直到1月3日晚上10時30分和大本營的最後一次通話中,隊員還在抱怨:這雪要下到什麼時候才算完。第二天,大本營與三號營地通話,但無論怎麼呼叫,三號營地總是沒有應答。三號營地消失了,17條生命消失了,消失得乾乾淨淨,不留一絲痕跡。當雪過天晴,卡瓦勃格又露出那富有神韻的雄姿時,依然是那麼冰晶玉潔,依然是那麼美麗動人。神啊,愛他們吧1月9日晚,救援小組趕到大本營。 1月16日,中國登山界實力最強的西藏登山隊,在仁青平措的率領下,由拉薩趕來。兩支隊伍加在一起,當今世上的十名頂尖高手,聚集一堂,向神山發起衝擊。但在鋪天蓋地的暴雪和山搖地動的雪崩面前,衝擊顯得微不足道。1月21日,取證指揮部痛苦地宣佈:行動失敗。此次行動成果,僅是在被大雪掩埋的二號營地中,刨出了王建華的一架照相機,三號營地根本無法到達。17名隊員的失蹤,給中日登山界帶來了巨大的壓力,他們甚至無法向遇難者家屬做一個最起碼的交代。正是在這種壓力下,1991年4月26日,由中日雙方組成的聯合搜索隊一行17人再次來到梅裏。當他們傍晚抵達大本營時,堅硬的雪粒,迎面撲來,天陰沉沉的,周圍的雪山全在濃雲之中。 多次的失敗,讓人增加了對神的敬畏,由仁青平措主持的朝拜儀式,成為登山計劃中必須執行的程序。日方隊長岩平五郎特意將從日本帶來的護身符鄭重其事地發給每一名隊員。儀式結束時,幾個藏族隊員,五體投地,衝著卡瓦勃格峰磕頭。但神對人的虔誠並不買帳,回答人們的是隆隆不絕的雪崩和威力無比的冰崩。當天,在大本營附近,發生的大小冰崩、雪崩竟達48次之多。其中,一次巨大雪崩的轟鳴聲竟長達六分鐘。大本營附近有一片寬300米、長400米的冷杉林,樹的直徑都在50厘米以上。雪崩過後,杉樹齊唰唰地倒伏在地,一棵不剩。但是,該樹林並不在雪崩的路線上,僅因為雪崩捲起的氣浪,就將樹林摧毀。1998年7月18日下午3點,明永村村民尚木達瓦等三人,在從4000多米的夏季牧場喂牛回家的路上,突然發現冰川上有一大片五顏六色的東西,於是,三個人下到冰川,想看個究竟。當他們揀到一個高度表和一架望遠鏡時,他們明白他們發現了什麼。因為,當年的那場山難,在這一地區,是盡人皆知的。他們馬上放棄了原來準備順路採藥的打算,趕回村裏,向村長扎西彙報了情況。村長意識到情況的重要,馬上派人連夜將這一情況通知了德欽縣政府。 “91年山上失蹤的人找到了。” “他們回來了。” 他們回來了,他們是隨著冰川的蠕動,被卡瓦勃格峰送回了人間。根據GPS準確的測定,遺骸和遺物隨著冰崩散落在明永冰川3700米到3800米高度的50000平方米範圍內,距離出事地點4公里。接到消息,中國登山協會立即派出調查小組,先期于7月24日趕到冰川現場,進行調查。當搜索隊曆盡艱辛,趕到現場時,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大片經過冰川擠壓、蹂躪後,又隨著冰川的崩裂,被隨意拋撒下來的遺物和遺骸。這情景令所有到場的登山隊員心裏發麻。眼前的這一切,他們曾經是那麼的熟悉。那個精美的筆記本,一定是工藤俊二的,他總把這個本子帶在身邊,在本子上,認真地記下一個20歲青年所感興趣的一切。那架照相機是孫維琦的,機器中的膠卷,仍然記錄著事發前卡瓦勃格的壯美。那些被撕成碎片的五顏六色的帳蓬,那把小巧的瑞士軍刀,那個小勺還留在杯中的保溫杯……每一件都使人們心頭的傷口重淌鮮血。藍色的睡袋裏,依然躺著宋志義、孫維琦。這睡袋還是1988年中、日、尼三國雙跨珠穆朗瑪峰時發的。孫維琦的睡袋旁,還放著妻子趙小欣送給他的那件灰白格襯衫。 這對生死同行的難友,相距30米,帶著滿腔的遺憾靜靜地躺在那裏。因為,卡瓦勃格是他們所攀登過的最矮的雪山。暗綠色的冰縫裏,米谷佳晃鮮紅的羽絨服分外醒目,他被挂在一根冰柱上,雙手搭在冰柱的兩旁,頭低垂著,似乎用這個形體語言告訴所有的人:我不想掉下去!離他不遠,是那架老父新為他精心製作的小雪橇。 望著濛濛細雨中的一切,一向堅決反對別人攀登他們心中神山的當地藏人也感到悲涼。陪同搜索隊上山的雨崩村少年尼瑪登珠在雨中向卡瓦勃格雪峰祈禱:別下雨了,別下了,神啊,愛他們吧!
| 責編:東子 來源:央視國際網絡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