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積雪》
中國科學探險協會清華隊 黃稚寧
  從一號營地的帳篷裏出來,舉目四望,夕陽已經落到了對面群山的背後,一輪明月升了上來 ,照在營地四週白皚皚的冰雪上。天地間一片肅靜,遠處的群山蒼蒼茫茫,月光照在一號營地後 面那個陡峭的冰崖上,我忽然想起了曾讀過的一句詞:明月照積雪,朔風勁且哀。只不過此時的 慕士塔格峰登山一號營地平靜異常,談不上有勁或哀的風,簡直一點風都沒有。太陽落于下去以 後,溫度驟降,出奇地冷,看來明天又是一個好天氣了。

  對於一個馬上將要突擊頂峰的登山隊來説,好天氣是多麼的寶貴,是突擊行動安全並且取得 成功的保障。此時,第一攻頂組正在二號營地,而我們第二攻頂組兼接應組也已經上到5600米的 一號營地。

  慕士塔格峰對我們的這些不遠萬里而來的執著的登山者似乎特別照顧。從7月11日建立登山大 本營開始,慕士塔格峰的好天氣持續了將近十天,7月19日,我和劉燕翔,周均寧登至海拔6800米 處建立三號營地,也是攻頂前的最後一個營地。按原定計劃,我們當天下撤至二號營地,準備第 二天撤回大本營作短暫休整和補充運輸之後開始突擊頂峰。由於連日異常順利的攀登,使我們多 少産生了一些麻痹的思想,甚至覺得登頂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經過近十天的攀登,我們對六千多米的海拔已經完全適應了過來。初上大本營時強烈的高山 反應已經被拋到了身後。是夜,我們在二號營地睡得很死,甚至連雪落到帳篷上的沙沙聲都一點 未曾察覺。美麗而高貴的慕士塔格峰已經悄悄地決定要懲罰一下三個已經心存輕蔑的登山者了。

  第二天醒來時,突然發現光線異常地暗,並且伴有雪落在帳篷上的沙沙聲和風掠過的呼嘯聲 。我心知不妙,一把拉開帳篷的門,探出頭去。一股冰冷的空氣迎面撲來,而在外帳上的雪嘩啦 一下滑落下來,打在我的頭上。整個二號營地被濃厚的雲層籠罩,能見度不超過十米,而雪還在 不斷地下著。兩天前上來的腳印已經被完全覆蓋了。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

  我們坐在帳篷裏,誰也不説話,靜靜地等待著,由於地形的關係,我們的對講機無法與大本 營的隊友取得聯絡,即使能聯絡上,他們也無法在這樣的天氣這樣的雪面情況下上到一號營地來 。在二號營地的食品已經聽剩無幾了。我們根本沒有想到過會被困在這裡。在陽光明媚,萬里無 雲的日子裏,登山路線是如此的清晰而簡單。

  我們終於做出決定,強行下撤。

  比利時隊的二號營地就在我們旁邊,昨天他們上來了三名隊員,準備今天去建三號營地,由 于惡劣的天氣,他們放棄了今天上去的計劃,在原地等待。

  10點18分,我們開始緩慢下撤。二號營地下面不遠處就有一條很大的裂縫,只在中間有一段 約十米寬的冰雪搭成的天然橋梁。雖然走過多次證明是堅實可靠的。但每次通過我們都小心謹慎 。第一次我們上二號營地時,周均寧曾經兩腳陷了下去,多虧他反應及時,張開雙臂扒在雪面上 ,才沒有掉進去,後來我們用一根副繩把他拉了上來。不過那是下午的時候,現在早晨溫度較低 ,冰雪凍得較硬,雖然表面一層浮雪雪深及膝,不過我們都順利走了過去。

  二號營地下面是一個大雪坡,坡底左側是一段冰崖,右側有一段佈滿明暗裂縫,並且再往右 就是懸崖,崖底就是羊不拉克冰川。傳統路線是從中間穿過。

  而此時能見度似乎更差了。這樣下撤如果走偏離了路線,將是十分危險的。在天氣晴朗的時 候,這些困難根本不會存在。我又一次切身體會到氣候對登山運動的重要性,一個壞天氣週期會 使頂峰已近在咫尺的登山者前功盡棄,甚至命喪其中。經過反復討論,我們決定在原地等待,隨 機應變。

  慕士塔格峰似乎也不願把我們逼入絕境。十分鐘後,雲層漸漸變薄,能見度慢慢地越來越高 ,我們終於認了方位,從雪坡上迅速下撤。當時的光線讓人感覺很暗,我走在前面,為了避免裂 縫和分辨方向更容易一些,我取下護目鏡,挂在胸前。

  雪坡上的雪已經深得沒過膝部了,行走十分艱難。可我們不敢停下來休息片刻,必須抓緊這 一有利時機儘快通過冰瀑區。

  我們下到坡底時,雲層又聚集了起來,回頭看時,二號營地方向又是白茫茫的一片了,往下 我們要切過一個約六、七十度的雪坡,下到一個夾在冰壁和雪坡之間的凹地,從凹谷另一端翻越 過去,再下兩個雪坡,即可到達一號營地。

  由於能見度差,新下的雪又覆蓋了原來所有的痕跡,我們斜切的路線有一點偏,太靠近那一 段足有十米寬的巨大裂縫。此時冰鎬和冰爪已經毫無用處,因為雪深已經簡直沒到了腰部。拔出 腳來往前跨一步,整個身子就跟著往下沉。滑墜是不可能的了,我只是擔心這一段斜坡上的浮雪 挂不牢,會帶著我們一起滑入裂縫。

  所幸很快我們就回到了原來的路線,離開了裂縫的上面。而新下的雪挂得也頗牢,沒有往下 滑,所以儘管我們走得十分艱難,但也沒遇上什麼危險。

  下到凹谷,我們已經精疲力竭了。但卻絲毫不敢停留,那一面扇形的冰壁高懸在我們頭頂, 隨時會崩塌下來,凹谷裏佈滿了冰崩的痕跡。雖然看不出有新近崩落的冰壁,但誰知道什麼時候 會整個崩落呢?平時我們都爭取在上午通過這一段谷地,這一回因為惡劣天氣我們下撤得緩慢, 所以通過時已過午時,再加上昨夜下了一夜的大雪……其實當時誰也沒想這麼多,只是安靜地盡 快通過。幸好往下的雪沒有上面那麼深了,走得還比較快。

  翻到谷地那一端的雪坡上時,我們終於松了一口氣。

  近兩點時,我們終於撤到了冰崖下的一號營地。往下大部分是岩石路線,沒有難度了,儘管 碎石路凹凸不平,但那種腳踏實地的感覺真好。

  在一號營地略作休息後,我們撤回了大本營。大本營的隊友都在焦急地等待,見到我們安全 地撤回,都興高采烈地衝了上來。

  雖然我們安全撤回了大本營,但三個人的臉都被陽光嚴重灼傷了。我由於下撤時沒帶墨鏡, 導致得了雪盲症。眼睛發熱發痛,流淚不止,不能看東西。

  此後接連兩天,都是壞天氣,甚至一號營地的位置都被雲霧籠罩得嚴嚴實實。比利時隊在一 號營地的隊員曾經試圖上到二號營地去接應,但失敗了。7月22日,比利時在二號營地的三名隊員 放棄了攻頂的計劃,利用天氣變化的間隙也強行撤回了大本營。

  比利時隊的悲觀氣氛也影響了我們。我們已經做好了連三號營地都不能撤回的最悲觀的打算 。唯一我們值得安慰的是已經建好了三號營地,達到了計劃中的第一號目標。比利時人登遍了阿 爾卑斯山的絕壁陡峰,在平緩的慕士塔格連三號營地都未曾達到就可能被迫放棄攀登,難怪他們 如此沮喪。

  天氣不見好轉,我們和比利時隊都萬分心焦。因為我們兩個隊有一個共同的致命處,那就是 時間緊迫,不能無休止地等待下去。

  每一個隊員都在心裏默默地禱告,黃登不辭辛苦地在營地邊堆起一個高高的瑪尼堆。

  慕士塔格啊,再給我們四天的時間吧!

  7月22日,隊裏研究決定,不能再等下去了。攀登隊長李恒帶領第一攻頂組出發上到一號營地 ,準備伺機登到三號營地,突擊頂峰。隊長劉燕翔帶領第二攻頂組第二天跟上接應。

  當天夜裏,大本營異常的冷,雖然抬頭看時,仍然不見明月星空,但大家都心中暗暗期望, 明天恐怕會是一個好天氣。

  第二天,早起從帳篷裏鑽出來,果然萬里無雲,一號營地後面那個冰崖清晰可見,陽光灑滿 了大本營西面的山谷和群峰,溫暖而親切。慕士塔格峰,終於又給了我們一個機會。

  經過兩天的休息和治療,我的眼睛復原了。按原計劃,第二組六名隊員上到了一號營地。這 一夜,我又見到了明月下美麗的冰雪世界,這是慕士塔格對我的堅持不懈的最好的獎勵。我曾經 想放棄了,雪盲和那天風雪中艱苦的掙扎極大地打擊了我的銳氣。但我畢竟沒有放棄,登頂幕士 塔格是我多年的夢想,也是生活中一種信念的來源。

  7月24日,第二攻頂組順利地登達6350米的二號營地,幾天前所下的一場大雪經過陽光照射, 表面一層融化,夜晚溫度降至極低,把表面結成硬硬的冰,登山者行走時就不會再陷下去了。想 想幾天前下撤的艱苦,在風雪中的掙扎,十分的感慨一天的好天氣就足以變坎坷為通途了。

  是夜,第一攻頂組已登達6800米的三號營地,第二天是他們突擊頂峰的日子了。

  7月25日上午10點,第二組的三名隊員離開二號營地,向上攀登,到三號營地接應突擊組。剛 剛離開營地,徹骨的寒風就迎面撲來,沒走多遠,戴著厚厚的手套握著雪杖的手就已經麻木沒有 知覺了,面部皮膚有著刺疼一般的感覺。為了避免凍傷,我們三人撤回二號營地,等待了半個小 時,太陽出來後風減小了,我們才重新出發。

  我們三個人狀態很好,只用了三個小時就登達三號營地,快得令我們自己都吃驚。

  途中遇到四名下撤的比利時隊員。在一號營地的四個比利時隊員見天氣轉好,利用最後一點 時間,帶上足夠的食物以及帳篷,採用非常規的登山法,一鼓作氣登上了頂峰。從他們的眼神和 搖搖晃晃下撤的步伐,看得出他們的有多疲憊。不知道我們正在攻頂的四名隊員情況如何?

  時間在焦急的等待中一點一點地過去。大約下午9時30分時,第一個身影從雪坡一側繞了出來 ,是李恒。接著是黃登,藍宏志和黃振宇。他們經過8個半小時的艱苦攀登,在下午6點左右在惡 劣的天氣下強行登頂。他們登頂時頂峰被雲霧籠罩,能見度低,所幸沒有暴風雪。

  看著他們疲憊而興奮的臉,我心裏一陣激動,這不僅僅是他們四個人的成功,更是我們登山 隊證明自己的成功。

  這一晚,第一組撤至二號營地,我們留在三號營地,準備第二天攻頂。這是一個我夢想了多 年的時刻,也是一個要挑戰自我的時刻。

  7月26日,早晨從帳篷裏探出頭來,又是一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不知是那一個高高的瑪尼 堆感動了慕士塔格,還是每一個人虔誠的禱告起了作用。

  我們這一組的三個人狀態依然很好。9時30分,我們踏上了通往頂峰的征途。

  繞過雪坡,越過比利時隊、奧地利隊三號營地的遺跡,我們繼續前進。每前進一步,我們都 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7000米,7100米……遠處的山峰都已經在腳底下了,我們能看到遠方天際 發出一圈眩目的光茫。北側的公格爾峰還高高聳立在那裏,冰雪覆蓋的山體反射出一層神秘的白 光,像是浮在空中的神的聖殿。

  越上兩個雪坡,我們來到另一個巨大的雪坡下。抬頭望去,除了一圈白雪與蘭天的交界線, 再也沒有冰崖,沒有雪坎。一排奧地利隊的小紅旗直往上,望不到盡頭,這是通往頂峰的最後一 個雪坡了。

  我們掌握好步伐和節奏,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這是一個似乎無窮無盡的雪坡,走了兩個小 時,抬頭看時,一切還是一樣,一條園孤形的冰雪與天空的分界線橫在前方,一點也沒有移動。

  慕士塔格峰山勢平緩,登山路線漫長,十分考驗人的意志。我們一步一步默默地前進著。每 一步我都走得十分堅定而自信,我深知每邁出一步,我又到達了更高一點的海拔,我距頂峰又近 了一步,我離自己人生的一個目標也近了一步。我很累很累,很想停下腳步永遠坐在冰雪上不用 再站起來,這裡的氧氣這麼稀薄,溫度這麼低,風捲起冰雪打在幾乎已經涼得麻木了的臉上,沒 有一點感覺。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停步,我一定要登到頂峰,一旦我停下來,我心中的一種信念就 會永遠消失。儘管我很累,但我的步代走得仍然十分堅定和自信。

  慢慢地,右側喀拉雄的岩石出現了,頂峰的岩石出現了。

  經過七個半小時的攀登,我們三個人終於到達了7546米的頂峰。

  看到頂峰亙古不化的冰雪,看到這屹立了千年的冰峰,我心裏激動極了。想到初入登山隊時 的歲月,想到我們隊這麼多年的夢想,我幾乎忍不住要淚流滿面了。

  四個小時以後,我們安全撤回了三號營地。是夜,在6800米的三號營地,我看了最後一眼月 色中慕士塔格神秘的冰雪世界。因為第二天我們就要撤營下去了,從此和幕士塔格作別。但明月 下美麗的慕士塔格和慕士塔格給我的堅強信念將永遠留在我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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