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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摸北京(上)

央視國際 (2003年01月24日 16:23)

  一

  從1950年到1960年,我8歲到18歲,都住在北京東城錢糧衚同的一所大型四合院裏。現在我還能認出那個院門,但我不想再走進去。前幾年我曾貿然進去過。裏面已經是蜂巢般的雜院景象,對我來説真是慘不忍睹。

  現在我們從鏡頭裏看到的四合院,是別的衚同裏的;現在像這樣的保護完好,規整美麗的四合院已經不多了。北京四合院的特色,如門口的石墩,門內的磚雕影壁,通往內院的垂花門,內院裏的海棠樹,以及通往附院的月洞門……等等,我都不是從書本上知悉的,那就是我童年的生活空間。

  後來我多次在自己作品裏寫到四合院,在我的長篇小説《鐘鼓樓》裏,有一節把四合院當作有生命的實體加以了詳細描繪。

  錢糧衚同在東四附近。東四,是東四牌樓的簡稱。由此可以知道西四就是西四牌樓,東單和西單就是東邊單有的一個牌樓和西邊單有的一個牌樓。這些地名的原始含義現在許多年輕人已經不知道了,因為牌樓全拆了。但在我少年時代,這些牌樓都還健在。東四牌樓,即其東面正對著朝陽門的十字馬路,在那交匯處,每個路口都有一座牌樓。拆除它們的理由,是妨礙越來越現代化的交通。但是人的心靈似乎遵循著另外的交通方式。

  1993年,我完成了自己的第二部長篇小説《四牌樓》,那裏面鐫刻著我從少年時代到青年時代的生命體驗。這部小説裏面有一章,我又以《藍夜叉》為題作為獨立的中篇小説發表過。為什麼叫《藍夜叉》?不少人知道金庸先生有部小説叫《天龍八部》,天龍八部指佛教裏的8個護法神,其中之一就是夜叉。夜叉為什麼是藍顏色?我的知識並不是從金庸先生那裏得來的。我少年時代親眼看到過天龍八部的塑像。是在隆福寺的毗盧殿裏看見的。

  隆福寺的藻井據我看資料説,是明清以來北京市最美麗的一個,就是紫禁城的養心殿的藻井,我現在看就覺得很漂亮,都比不上它,這個藻井雕刻的之精緻造型之優美,以及你仰頭看以後,給你一種靈魂的召喚,因為它是宗教建築。它就給你一種特殊的感覺,都是非凡的。特別是毗盧殿裏面,它有天龍八部,其實天龍八部就是八個護法神,我童年就是曾經進去看過的,那個時候它不對外開放,它已經是一個廟會,就是有些商人,把它租用過來作為這個倉庫。那時候喇嘛還在,我還記的當時的主持喇嘛叫奧金巴,是一個大胖子,夏天就是經常赤膊,兩個胸口像女人一樣,長的胖胖的很面善的,黑黑的那麼一個。他當時還在那當主持,而且他這個喇嘛是可以結婚的,他還有一個兒子,有孫子,他有個兒子還是我的同學。他雖然租出去當倉庫,堆的東西不是太多,我還能進去看。我就當時看過天龍八部,其中印象最深刻就是藍夜叉,有一個叫夜叉,藍色的,形象特別的猙獰,但據説他是護法的,護法有時候需要很兇的樣子來嚇唬那些真正的妖魔,後來我就把這些作為素材,寫在我的長篇小説《四牌樓》裏面了。

  二

  隆福寺就在東四附近。東西向的隆福寺街與同樣是東西向的錢糧衚同,它們的中段就夾著這座宏大的寺廟。寺廟的正門朝南,當然是在隆福寺街上,它的後門朝北,在錢糧衚同。1951年到1953年,我在隆福寺街上的隆福寺小學上學,每天要穿過隆福寺四次。1956年到1959年我在北京65中上高中,也要每天穿過隆福寺,因為中午帶飯,所以每天穿過兩次。我不想過多地羅列有關隆福寺的文獻資料。簡單來説,這是北京明、清兩代直至它湮滅前,北京城內最宏偉美妙的佛寺。

  隆福寺拆掉以後,現在新蓋起來的這個建築,它自然也不能逃過我的眼睛,而且我跟別的評論者可能也不太一樣,更願意對它進行評論,並不是因為我懷舊,所以我才來否定這個建築,我是覺得它這個設計是失敗的,那麼現在它面對這個過去叫珠市大街,現在可能叫美術館的東街,它外面這個建築外觀實際上它是很像日本建築,它下垂的那個吊沿,以及它的整個結構,它不能喚起人們對一種明清以來中國的古典建築的這種親近感,反而有一種好像東洋來的感覺,我覺得這個創立是失敗的。

  然而隆福寺在“文革”中被徹底拆平,蕩然無存。北京的城墻和城門,除了極少幾處,也是在“文革”中被徹底消滅。現在我們所看到的隆福寺街街口的牌樓,以及隆福商廈頂樓的倣古殿堂,都是近年來斥鉅資修造的。把無價之寶的真古董摧毀了,又花大價錢來造假古董。這令我黯然神傷。

  我的長篇小説《四牌樓》裏充溢著惆悵的情愫。有的東西是不該讓其消失的,有的東西是應該讓其消失的,有的東西該不該消失,則説不清道不明。在我少年時代,隆福寺是個天天開市的常設性廟會。

  後來隆福寺就成為了一個經常性的廟會,就不是説逢幾開了,天天它都有。只是到逢幾的時候又能更熱鬧一些了,來的人更多。那個時候我經常上學會遲到,放學會晚回家,為什麼呢?因為要我穿過這個廟會,然後我就特別喜歡看它是賣各種東西,在店堂之間有各種各樣的棚子,這種棚子跟現在的商品棚不太一樣,它這種棚子往往是底下一個是大的石杵,然後石杵當中有一個孔,孔上插一個大木柱,木柱上頭就是一個十字或者一個叉子,繃著一塊大的那種當時那種布,然後底下就是一個攤位,那個攤位有簡陋的,也有比較高級的,我印象最深的話就是有一個賣梳子的,買梳篳,那小的有指甲蓋這麼大,那咱也不知道那梳篳幹什麼的。大的跟那個耙子似的,跟豬八戒那大耙子似的,就是木頭做的,骨頭做的,牛犄角做的、銅的、鍍金鍍銀的,甚至還有犀牛角做的名貴東西,就是賣的很貴的,那麼它有一個標著它的字號的東西,就是一個鎦金的猴,這個猴子抱著一個大元寶,擱在它那個櫃臺的最上頭,叫金猴圍金,所以我每次都在那張望,張望但是我也不買,所以擺攤的都認識我,認識這個小孩,老在那看也不買。但是我挺喜歡看,同時它還有很多買吃的攤位,我記的有一種叫三鮮肉火燒,可能恐怕現在叫褡褳火燒那東西,那時候我作為學生,一過那就流口水。有時候母親給的錢,是要讓我幹別的,比如説要買文具的錢,那麼我就忍不住就要去,買這種褡褳火燒了。

  我的《四牌樓》,特別是其中的《藍夜叉》部分,把我從少年時期開始形成的生命感悟努力地融鑄進去,我在小説中沒有為美好事物的消亡責備別的什麼人,我拷問的是自己,比如隆福寺的毀滅,我固然沒有具體的責任,但作為民族的一分子,北京城的定居者,難道我不應該追問自己心靈上的責任嗎?

  我上高中時,穿過隆福寺所見到的第一個劇場,就叫隆福寺小劇場,在那寺廟的後門裏邊,那裏曾經常演出曲劇。

  我穿過隆福寺以後,過馬路,便會路過另一個劇場,那就是首都劇場。那裏始終是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的專用劇場。那幾年裏,我幾乎把北京人藝所演出的所有劇目都看遍了,從《雷雨》《駱駝祥子》《蔡文姬》《茶館》那樣的經典保留劇目到演過就算的劇目全不願放過。首都劇場後來雖然經過幾度維修,但基本上仍保持原樣。那是一座非常出色的建築。功能性非常好。它那預告演出即將開始的叮咚鐘聲格調高雅,對我是一種文明啟蒙。據説那是當年東德即民主德國幫助設計的。我當年所上的六十五中校舍也是東德幫助設計的。學校裏當時有威廉皮克班,威廉皮克是東德的第一位領導人。現在的年輕人可能都不知道這個名字了。但這算不得什麼。時代在進步。進步過程中一些事物從中心移到邊緣,一些事物被大多數人忘懷,是不足為怪的。但首都劇場的話劇演出據説有所復蘇。它後面從上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有了小劇場演出,眼下似乎小劇場的演出要比前面大劇場演出紅火,但把畢竟是小範圍的紅火吧。

  拆掉的城門、城墻,拆掉的隆福寺,已經無法恢復。但這並不等於説我們對維護北京這座古都的傳統風貌只能悲觀哀嘆。在我的母校65中門外,現在修造了開放式條形公園--北京皇城根遺址公園。它不僅把已經消失的皇城根從人們的記憶與相關的地面上加以了復蘇,而且,相當成功地把老北京與新北京的文化傳承關係體現了出來。

  類似的努力還體現在另外許多地方。比如以騰空的方式恢復了正陽門的牌樓。讓後門橋這個地方真的恢復了橋下有水的古典景觀。從玉淵潭到昆明湖,使那段曾經是只供慈禧太后使用的河道疏浚為可以乘遊艇觀覽的新旅遊路線,等等。

  我也試圖到六十五中去看一看,結果走到傳達室就被攔住了。問我是誰,我想這個原來校長也都去世了,不在了,很多老師我也知道,就是説去世的去世退休的退休。因為1959年離現在二十一世紀有多遠呢,已經是很長一段歷史時間了。不知道多少屆的學生都流過去了,可是我看見裏面灰墻的那個樓,我想到過去我們那個教室,想到那個樓頂上,我們當時很別致的體育館,我就覺得我自己就在裏面似的,所以我説:那我找我自己吧,他就愣了。

  1959年是我個人生命史上的一個重要年頭。老實説,那時才17歲的我,是個各方面都還很幼稚的少年,尤其是在政治上。我一點都不知道那一年在廬山會議上發生了些什麼。我所熱衷的,是上大學。

  我高中畢業的時候才十七歲,一般人要十九歲才高中畢業呢。我十七歲看起來只是兩歲的差異,但是到了高中時期我覺得這兩歲的差異是很要緊的,因為一個人的成長除了生理以外,還有心理上的成長,十七歲的他就很滯後的,很不懂事。就是説到了這個青春期該領悟的事,可是他還在青春期的門檻之外呢,所以我個人的這個人生經歷告訴我就是説,一個孩子過早的上學沒有好處。

  三

  1959年我們考大學前後,北京為慶祝建國十週年的十大建築相繼建成投入使用。人民大會堂、歷史博物館、電報大樓、民族文化宮、北京火車站、軍事博物館、農業展覽館、工人體育場、工人體育館、廣播大樓。去參觀那些新建築,成為那時我和一些同學的最大快樂。

  高考完了,等待放榜期間,我心態怡然。跟哥哥姐姐們去頤和園玩,路過西郊那白楊樹護衛的寬闊馬路,兩旁儘是名牌大學。我會走進哪一道大門呢?但是,萬沒想到,最後錄取我的,是北京師範專科學校。

  考試時候自己感覺也沒有考砸,那麼這個謎後來被揭穿了。多少年以後,老同學聚會,有知情人告訴説,你知道你為什麼你沒有被你報考的一些比如説北大呀這些學校錄取什麼原因嗎,就是因為當時認為你政治上出現問題,我説什麼問題呢,後來説就是這麼一件事,就是有一天中午在教室裏面,中午帶飯吃飯,因為我家住在錢糧衚同嘛,離這個騎河樓六十五中就比較遠了,所以每天穿過隆福寺來回,以後中午是在學校帶一個飯在這熱一下來吃,吃飯的時候大家都是年輕人嘛,尤其我十七歲是吧,嘻嘻哈哈就談笑風生,臭聊北京話叫做瞎掰活。因為我那個時候老路過人藝,老看它的戲,當時就看了《風雪夜歸人》,一般年輕人看不懂我看得懂,我就眉飛色舞的講裏面的情節,這個時候據説就有一個同學就正告我就是説,你知道嗎這個劇作者吳祖光是右派,我忘了我那個時候我説了什麼話了,後來據説被聽見了,認為是説了很不像話的話,可能類似于這種就是説什麼右派不右派,這個戲就是好看,那麼這樣話就被一個積極份子彙報了,這樣在我畢業的時候,抄評語的就把這個附上去了,而且就是説像這樣的學生好像不宜錄取。

  多年以後,我與吳祖光先生相識,我把這件事告訴了他。他説沒想到他竟連累到了我。但我對吳先生説,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要不是上了師專,以中學教師身份經歷了“文革”,我怎麼能以我的生命體驗,寫出《班主任》這篇小説,成為“傷痕文學”的發端,引起轟動,走進文壇,從而得以比較方便地跟像他那樣的文學前輩相識相交呢?

  現在我還要進一步説,正是由於上了師專,使我在北京的生活空間,得以從東城移到了西南城,也就是現在的宣武區。本來我對大學的想象,是一定要往西郊或北郊,經過那些楊樹大道,到清華、北大或八大學院那邊,那該是些和城區很不一樣的嶄新空間。但是,我所上的師專卻就在城圈裏面。坐公共汽車去,先要在菜市口下車。那是一處鬧市。

  四

  北京有許多街道都以明、清時代的集市類別命名,如米市大街、豬市大街、花市、欖桿市、騾馬市、缸瓦市、燈市口、蒜市口、珠市口等等,菜市口是其中之一,不過,清代的菜市口給人印象深刻並不是各色蔬菜,而是那地方成了行刑的地點,像因為變法維新失敗的六君子,就是在那地方被砍頭的,其中譚嗣同的形象尤為高大,他本來也是可以逃逸的,卻故意留下來待捕,決心以熱血激勵國民繼續革新,他那“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的詩句至今仍讓我們心潮難平。多年來,路過菜市口這個地方,我常常想,像我1959年沒考上好大學那樣的遭際,實在太算不得什麼人生挫折了。而且,有些人常愛説北京人偏于保守。其實,走在菜市口這樣的地方,我就覺得北京實在是個切切實實地不斷開創新局面的城市,許多仁人志士在北京為民族的存亡、發展、興旺獻出過他們的聰明才智,甚至鮮血頭顱。

  當年譚嗣同就義的具體地點,還能指認嗎?也許,就在那馬路中央,許多小汽車穿梭而過的地方?

  近兩年這地方變化特別大。從東邊廣渠門到西邊廣安門,拓寬為了繼北邊平安大道之後的又一條與長安街平行的通衢大道。那時候去師專所在的南橫街,我多半要穿過爛漫衚同。爛漫,多美的字眼啊。其實它本來叫爛面衚同。是貧苦市民聚居,以售賣廉價的爛糊糊面而著稱的。

  菜市口,一聽這個名字就覺得是賣菜的,這個聯想一點都不錯,因為過去老北京經常就用販賣什麼東西集中點來命名這個街道,像現在還保留下來的比如像燈市口顯然是賣燈的,珠市口現在有兩個解釋,因為現在寫的是珠寶的珠,説是賣珠寶的,其實根據你查書,查舊資料的話,是賣咱們吃的那個豬肉的豬,北京人愛面子,所以往往這個不好聽的呀,那就把它給往好了提升,另外像這個還有叫市,欄竿市、花市,一個是賣欄杆,欄杆就是過去北京居民就是搭棚子,紅白喜事要用很多竹竿,還有各種木頭,所以欖桿也是很有名的那個集市。花市賣花的賣花的不要以為都是鮮花,北京過去絹花就是用綢絹做,絹花是非常有名的,它主要是那個地方作坊特別多,賣假花多,所以叫花市。這種市很多了,那麼剛才説到比如説珠市口,就那是賣豬。比如像現在叫奮章大院,就是勤奮的奮,圖章的章,其實原來是糞場大院,就是曬糞,因為過去那個糞,把它曬乾了以後,再來當作這個肥料,還有像大革巷,要説這個它主張這一個人有高風格,而是打狗巷,分司廳按説這是一個廳局級幹部住的地方,什麼廳啊,就是粉絲亭,有些破亭子裏面做粉絲,這種故事就很多了,包括像這個屎殼郎衚同,就是一種那個最糟糕的蟲子,滾糞球的叫屎殼郎,北京叫法。它後來叫這個什麼高粱,或者叫史高粱衚同。所以你現在看北京舊地名的時候,你就要小心它可能是跟北京過去那個八旗子弟好面子,掩飾他那個名聲真實的那個來源有關係。

  牛街有建築形式上最具中國古典特色的清真市,現在還是回民聚居的地方。

  南橫街至今似乎仍是北京城內上鏡最少的一處地方。北京師範專科學校在我從那裏畢業以後沒幾年就撤消了。它的原址現在另作它用。值得注意的是這裡有一所四十多年前建造的伊斯蘭教經學院,它很具特色。這條街的東邊,還有一所著名的佛寺,也就是古老的法源寺,它現在也是中國佛學院的所在地。

  不過總的來説,南橫街一帶是南城低收入者比較集中的地區。正是在1959到1961年,也就是“三年困難時期”,糧食緊張,物資匱乏,我在那裏渡過了最早的青春歲月,感謝南橫街,以及周邊的那些平凡的衚同院落,特別是那些最普通的北京市民,如果我是在西郊的大學校園裏,我接觸不到他們,感受不到他們的生活脈搏,而因為欣賞《風雪夜歸人》,我反倒被安置到了這塊地方,這樣的人群裏,從而吮吸到了來自北京底層的豐厚營養。那暗算我的人,好比是宣佈我有罪後,判我扔進水裏受罰,哪想到我本是從隆福寺長大的一尾魚,扔進水裏,恰好令我有了遨遊的可能。

  前幾年,一次部分高中同學聚會,當年知情的一位老同學問我怨恨不怨恨那暗算我的人?我真誠地説:“我現在心中只有慶倖。經歷過一番風雪,我成為了北京平民群體中的一位歸人。”

  五

  世界上大多數城市都是傍水形成的。有的是河城,城市在一條河流兩岸發展。歐洲河城特別多,像倫敦、巴黎、布達佩斯、聖彼得堡等都是。中國河城原來最典型的是天津,現在上海浦東大發展,也越來越具河城特徵了。有的城市乾脆從水裏升起,像意大利海中的威尼斯,還有中國被大小水道網起的蘇州,就都可以稱為水城。另外還有一種是湖城,城市裏有大片或多片湖泊,瑞士日內瓦就是湖城。很多人沒有意識到,北京其實也是座湖城。市區外的湖泊先不論,光市區裏面,從西北往中軸線貼近,從北至南,就有積水潭、什剎海後海、什剎海前海、北海、中海、南海等一連串相通的湖泊。

  我覺得好像命運真是給我了一個精心設計,就成心讓我把北京的各個方面都熟悉到。我的童年少年時代在東城住,然後讓我到南城上了一個師範專科學校,分配工作分到西城,分到北京十三中,北京十三中這個學校很可愛,為什麼呢,就是因為它原來是清朝後來是濤貝勒,是個濤貝勒府,是個貝勒府,貝勒府前面的那個建址到現在都還保存完好,聽説最近又把它重修出來了,那麼分到十三中也很有趣,我那時候就問,我説我畢業以後到十三中去報到,我應該怎麼去,人家跟我説了,説你坐十三路公共汽車,從終點站或者從起點站,你坐十三站,到十三站你下,然後你大約走十三分鐘,你就看到了這個學校了,後來我一試果然就是這樣子。除了就是走十三分鐘,因為我年輕我走的快,不到十三分鐘以外,都是十三這個數字。那麼有一個説法就是西方人忌諱十三,有一定根據,想起來特別有趣十三中的前身恰恰是一個天主會學校,天主教會的學校就是輔仁中學 輔仁中學的男生部,那麼它是由西方人經營過一段,按説是忌諱十三,可是後來呢我們收回國有以後呢就把它定為十三中,那麼也有人就問我,説你看你在十三中呆了多少年,我一算,我一九六一年去的,一九七六年我正式調出十三中,但我一九七四年就借調十三中了,就離開十三中了,就我當教師的時間正好是一九六一年到一九七四年,十三年,真是很有趣,説十三對你來説怎麼一點壞處都沒有,我説對,沒有壞處,通過我的經歷可以起碼給中國人破除這個迷信。就是十三不是一個不祥的數字,是一個好的數字。在十三中這個貝勒府改造成的校園裏面,我度過了我的整個青年時代,我在那成為一個中學教師,熟悉了這個學校的生活,後來又經歷了文化大革命的全過程,感受這個文革,對一個我這樣一個卑微的存生,這樣一個中學教師這個洗刷衝擊。

  1958年我16歲還在65中上高中的時候,在《讀書》雜誌發表了一篇《評〈第四十一〉》的書評,那是我投稿第一回成功。那以後我在《北京晚報》“五色土”副刊發表了許多小文章,也曾在《人民日報》《中國青年報》《光明日報》等處發表過文章,並且為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小喇叭”節目編寫過一些東西,直到“文革”爆發才驚悸地停下創作的筆來。但1974年起,看到又有新的文學書籍出版,寫作的願望又死灰復燃,我因修改一部小説稿被允許脫産寫作。1975年我被借調到北京人民出版社文藝編輯室當編輯,1976年正式調入了出版社。

  十三中就在什剎海附近。那周邊地區,又成了我新的生活空間。什剎海後海和前海相銜接處,是銀錠橋。“銀錠觀山”是著名的“燕京十六景”之一。天氣晴和時,站在這座位於城市當中的小橋上,朝西望去,可以悠然欣賞西山,那優美的天際輪廓線一覽無余。古人在規劃北京這座城市時,有多麼睿智,其審美情趣,是多麼高雅啊!可惜的是,如今“銀錠觀山”的望點,被某些不該蓋在那裏的高樓褻瀆了。

  銀錠橋邊,有著名的烤肉季飯莊。當年顧客是可以親自在巨大的陶制烤鍋上邊烤邊吃的,現在改由廚房裏烤好了端出來給你。轉過煙袋斜街,於是,就接近了鼓樓和鐘樓。

責編:何貝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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