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南趕到拉薩已經晚上六點多,不知道明天曬大佛到底是幾點開始,先找到賓館住下,到前臺去詢問,每個人的説法都不一樣,有説六七點也有説十點多的。請服務員把明早叫醒服務的登記本拿出來看,五花八門,有四點多的,也有五點多的,六點多的,自己也糊塗了,不知道幾點出發才是最合適的?司機齊魯雖是藏族人,可他也從沒見過曬大佛,只説:“哲蚌寺的僧人知道”,一語道破天機,但對我們沒一點幫助。於是決定早些總比遲到好,放棄了羊年轉神湖納木錯,為的就是趕雪頓節,還是四點多出發吧。
太陽還高高挂在天上,乾脆到街上,直奔大昭寺轉轉,看看能否得到確切的消息。
拉薩才一年多沒見,可也能明顯地感覺得到他的變化。大昭寺廣場前面的路已經改造完畢,車子拐進來的時候差點都不認識了,一條石板路改成了步行街,兩邊裝上了水銀柱似的的燈飾,這裡是拉薩最繁華地帶,兩邊商場的熱鬧程度跟內地無異,而且恰逢雪頓節,各地湧來的人特別多。
七點多,大昭寺應該關門了(大昭寺晚六點關門),所以先轉到寺門前看看磕長頭的虔誠藏民,唐蕃會盟碑長長的陰影裏,伴著“嚓嚓”的著地聲音,不知疲倦目不斜視的藏民夜以繼日磕長頭,這種虔誠叫執著。夕陽懶散地灑落在廣場的每個角落,幾個磕累了的老婦人坐在地上閒聊,幾個喇嘛趴在大昭寺的墻頭上邊看熱鬧邊切切私語,時間在高原仿佛是一種最廉價的東西,今天或者明天,一天或者一年,仿佛區別不大,人們習慣了等待,習慣了滿足,習慣了心平氣和,偶爾在一個午後,在守望中感受枯燥的生活在陽光下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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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八廊街漫無目的地轉了轉,轉到大昭寺入口(南側門),大門居然還開著,走到售票處,剛想掏錢,喇嘛把售票牌子翻了過去,手一揮:“你們運氣好,進去吧!”,我看了一下手錶,剛好是晚上七時三十分。
轉經回廊迴響著唸經聲、腳步聲和380個轉經筒轉動時發出的聲音,藏人身材高大,自己要小跑才能跟得上。走到中央大殿,喇嘛們正在做晚課,誦經聲和周圍神情虔誠的藏民使整個大殿籠罩著一種濃濃的神秘氣氛。不斷涌進來的藏民邊唸經邊搶著在殿左側排隊。原來,大家都在等待朝覲12歲佛祖等身像!平日裏,存放等身像的大殿是早上開放,主要供藏民朝拜,下午用鐵網簾圍起來,主要接待遊客,上一次來時我便是隔著鐵網在外邊遠遠望了一眼。雪頓節是哲蚌寺,色拉寺和羅布林卡的節日,大昭寺沒有節目安排。惟一的安排,就是今晚加開中央大殿的佛祖坐像。
我們加進了朝覲的行列,被推著擠著蠕動向前,幾個警察在維持秩序,手把人往已經沒有半絲縫隙的隊伍裏推,口裏不停地説:“快點快點”,使本來擁擠的隊伍更加擁擠。好不容易終於到擺放等身像的主殿,平時用鐵網遮住的大門洞開,佛祖兩邊各站著一位執事喇嘛,朝覲的民眾順著擺放在佛祖兩邊的梯子爬上去磕、拱佛祖的膝蓋,當然只能是頭剛好夠著佛祖的膝蓋,否則喇嘛會一把把你抓下來。大殿裏一種莊嚴寂寞的氣氛使自己無端的也緊張起來,磕了頭出來心竟跳得非常厲害,記不清那儀式是怎麼完成的,只知道興奮得不知道做什麼才好,又出去把大昭寺轉了一圈,已經是晚上十點三十分,我們有十多小時滴米未進了。
走出大昭寺的時候向天際望去,那裏已是滿天繁星,閃爍無語,夜涼了,八廊街依舊熱鬧,廣場上人來人往,在大昭寺雖然沒得到確切的消息,卻讓我們有意外收穫。
雪頓節是西藏最重要、最隆重的節日,據記載,雪在藏語裏面是酸奶的意思,頓是宴,顧名思義,雪頓節也就是酸奶節。相傳宗喀巴大師在挽救藏傳佛教于水火,對格魯派(黃教)規定了嚴厲的戒律,要求僧人在藏曆每年的六月十五到三十日安心在寺廟唸經修行,到開禁日,僧人紛紛下山,老百姓為了犒勞僧人修行之苦,特準備酸奶,為他們舉行野宴遊行,為時一週。到了五世達賴形成政教合一局面,雪頓節的內容豐富起來,並逐漸形成現在這種形式:曬大佛,藏戲表演,逛林卡等。哲蚌寺的曬大佛,在清晨第一屢陽光裏展開巨幅唐卡,接受朝覲。色拉寺近年也有曬大佛,是在晚上六點進行,其規模和名氣遠沒有哲蚌寺大。為了看曬佛,有些旅行者傍晚便出發到哲蚌寺周圍的山上安營紮寨,為的是佔據一個看展佛的最佳位置;一些藏民也通宵達旦守在展佛臺,為的是能在天明展佛時親近佛祖。雪頓節的前夕——拉薩,今夜無人入眠。
明日早點出發吧,有些東西值得我們守候。
跟前臺登記了淩晨4點半叫醒,可直到我們5點出發還沒聽到鈴聲響。這個賓館惟一的好處就是大門正對著拉魯濕地,讓人覺得靠近拉薩市肺,似乎氧氣也多些似的。
天還烏黑著,下雨了,清晨的拉薩大街上人來車往,的士這時生意特別好,我們在擔心這場雨對天明曬佛的影響。哲蚌寺只在書上看過介紹,自己又是一個沒有距離感的人,十公里到底有多遠竟沒一點概念,以至於十分鐘不到就到達根培烏山下見到黑壓壓的人群時才驚覺哲蚌寺已經不遠了。
警察在山下設置路障,雪頓節只有哲蚌寺的車或者有拉薩市政府發的車證才能上到哲蚌寺停車場,望著眼前黑壓壓的一群群藏民和旅行者把哲蚌寺的中巴擠得水泄不通,開始後悔拒絕有車證的朋友的好意了。無奈只得腳不著地地擠進中巴,在黑暗中抓住行李架,酥油的味道馬上包圍了過來。其實從山下到哲蚌寺路程並不長,中巴經過的路上有許多人步行上山,也有以馬代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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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曾參加雪頓節的朋友從安全角度勸告我們説:每年都有因為擁擠而擠傷的藏民住進醫院,你們遠遠看就行了,不然的話進了寺廟就很難出來(因為整個哲蚌寺進出只有一個小門,到時進去的人流會把小門完全控制。他去年最後是跳墻出來的)。我和好友從昨晚開始便一直在商量著怎樣才能既看到曬大佛,又能及時安全地撤退,以便趕上好不容易弄到的兩張布達拉宮的門票。布達拉宮現在每天限制旅遊人數,一天限制1000人,並且限制進去的時間,一般不能超過規定時間20分鐘。我們的票是早上9點鐘。票價是每張100元,但拿到手已經是150元/張。
到哲蚌寺停車場下車,不禁傻眼了,好友在西藏一年,哲蚌寺來過多次,可人算不如天算啊,門前原本以為可以隱約看到曬佛臺的地方現在建了一棟兩層的商業樓,把視線全遮住了,我們徘徊在停車場廣場,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廣場上兩個警察在指揮熙熙攘攘的人流和車流
“請問在哪可以看到曬佛?”(問這個問題的時候自己覺得很弱智)
“進去呀,不進去怎麼看呢?”
“我們是明天的飛機,今天看了曬大佛還得趕9點的布達拉宮門票,進去出不來啊”
“9點,那一定來不及了”
“在外面哪個地方可以看得清楚呢?”
“下山吧,到山下轉角的地方,那裏可以看到”
為了看雪頓我們放棄了羊年轉納木錯神湖,到山下轉角地方遠遠望一眼,不死心啊!掏出袋裏的手電筒四週觀察地形,試圖找到一處可以 避開人群、繞道上山的小路又或者可以看到展佛臺全景的地方,可我們想到的人家哲蚌寺的僧人早就想到了,去向寺裏的路除了檢票處到處都死路一條,加上天昏地暗的,別的辦法也不能想的了。兩個人站在寒風中,瑟瑟縮縮的,冷得發抖,對面來了幾個鬼佬,我穿兩件毛衣還感覺鼻子酸酸的,敢情要感冒!她老人家可好,就一件短袖衣,“吃牛肉的”不約而同兩人一齊説出來,然後相視大笑!即刻決定天明去找風乾牛肉吃。
人還在不斷地涌上來,中巴還在不停地運人上來,車燈在黑夜裏分外刺眼,來看熱鬧的漢人還真不少,旅行團的導遊在吆喝著召集著,一會就進去一個團隊,驗票設了兩層關卡。在西藏,門票是專為看熱鬧的漢人設立的,藏人進所有的寺廟都免費。
藏人背著用麻袋裝著的柏葉,手持哈達從驗票口旁邊專設的小道進去,一些還抓緊在驗票口兩旁擺起小買賣:賣些哈達和柏葉。一些小販為了招攬生意把柏葉點燃起來了,空氣在黑暗中瀰漫著一股新鮮柏葉的香味。
那兩個警察一邊指揮一邊拿眼往我們這邊瞟,一會走過來:
“你們進去啊,不然怎麼看?”
“9點前能出得來嗎?”我們還是不死心。
“不行!現在來的人還不到參加雪頓節總人數的百分之2到3,等到天亮會有更多的人上來”
好友在西藏呆了一年,這樣的場面見過聽過,所以覺得到山下遠遠望一眼也可以,可我不死心,就想看那過程,看那場面,感受那種氛圍,最後商量的結果:好友下山,找個地方遠眺,然後先去布達拉宮;我跟有車證的朋友聯絡,跟她們一齊進去看曬大佛,拍照的任務就由來我完成。
跟朋友聯絡,她們還沒出門。
站著也不是辦法,和著細雨在路基上坐下來。坐在路基上,説著我們這幾天的收穫,感嘆著後天幾個去阿裏的朋友的幸運,憧憬著某一天,我們有錢有時間的時候,自駕車週游世界去。這個時候特別想退休。在拉薩雪頓節的清晨,我們都許了一個願。
雨停了,時間一分一分過去,眼看著天開始濛濛亮。朋友卻一直沒出現,期間打了好幾次電話。
“到哪啦,小姐?”
“正準備出門,剛才的早餐準備得遲了點。”
“——天!她們來西藏幹什麼啊?”好友一聽跳了起來。我想,象我們這樣四點多水也沒喝一口就跑出來站在寒風裏等的人在她們眼裏一樣也是不可思議吧。
望著越來越明亮的天際,時針指向六點半了,我們當機立斷,不能再等了,不然趕不上那才叫後悔莫及呢!
我催好友下山,為了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曬佛臺,也為了一份安全感,就跑到售票口尋找搭伴,剛好一個導游過來買票,管不了這麼多了:
“拜託,我能跟你一起進去嗎?”
“你為什麼要跟我進去?”一臉愕然和戒備。
“我第一次來,怕迷路。”
“你一個人?”
“是”
“一起進去吧,他是我們四個人的導遊”跟在後面的遊客發話了。那一刻我在心中念了好幾遍佛。
過了兩個驗票口,才知道自己多幼稚。來這裡的人都是看曬佛的,跟著人潮走就行了,其實自己要的是一份安全感吧。這四個遊客是兩對中年夫婦,來自深圳,人都特好。可儀式一開始,大家忙著拍照竟走散了,後來我回到原地找了幾次都找不到他們,祝願好人一生平安。
沿著哲蚌寺外圍的小路,爬上刻有宗喀巴大師塑像的後山,曬佛臺就在眼前。
展佛的鐵架已披上一層塑料布,臺最上端站著一排喇嘛,有三四十人,正把繩索往下扔,一會唐卡就是靠這些繩索拉上去的。滿山遍野的人,各顯神通佔據著有利位置,對面哲蚌寺房子上也站著幾個穿紅衣服的攝影師;背著長槍短炮的記者(大多脖子上挂著三四個照相機)、攝影師和遊客都在擺弄著各種各樣的攝影器材。一切準備就緒,曬佛臺此時成為世界的焦點。
柏葉早就點起來了,香煙裊裊,滿山漂浮著婉若蟬紗的輕煙,紗帳裏若隱若現的千年殿堂,漸漸放亮的天際泛著淡淡的胭脂色,前一刻還是渾濁的東方天際瞬間霞光萬丈,而山的另一邊卻還是氤氳瀰漫,同一片藍天下截然不同的景觀如有神助,令人驚嘆。
朋友的車子此時被上山的人潮堵在了半山,進退兩難。
“趕緊下車走上來吧,並不遠!不然來不及了。”
朋友一聲嘆息,看來也是身不由己了。
山下好友説是已經佔據一個有利地勢,正拭目以待呢。
隨著幾聲高揚的號角,人群一陣騷動,幾十個喇嘛抬著卷成長龍般的唐卡從寺裏出來——有如蛟龍出海,前面是幡旗引路,長號左右伺候,後面跟著無數的藏民。早就按捺不住激動心情的人們開始躁動起來,到處奔跑,追尋著那巨龍的方向。
隊伍行進緩慢,藏民撒向空中的五彩紙錢滿山飛舞,場面一陣混亂,拼了命往唐卡方向擠的藏民使隊伍一度中斷行進。卷著的唐卡被請到曬佛臺上的時候,已被纏上了數不清的哈達。
在這間隙,我也在到處尋找最佳位置。
靠近曬佛臺的左角有一塊大石,在那裏看展佛的角度和視野都非常好,而且還不用跟別人擁擠。可那上面已經站了六個人了,兩個漢族旅行者四個藏人,看起來似乎後邊還可以站一個人,不過站那位置會比較危險。跑了過去問那兩個旅行者:
“上面還能站人嗎?”
“你自己看啊”
“我看呢就還可以站一個!”
“那你上來試試”那是兩個來自湖北的旅行者,他們向我伸出援助之手。
湊合著勉強站了上去,後面是陡坡,前面是人高馬大的他們幾個,不過能站在這個位置已經很不簡單了。掏出相機東南西北拍了幾張,我的舉動引起了旁邊藏族姑娘的好奇,看到她好奇的眼光,我把相機裏拍的照片放出來給她看,每看一張她就驚呼一聲,然後就叫她的同伴們來看,幾個藏族小夥子也是“嗚,嗚”一陣讚嘆。“我來幫你們拍吧!”看著他們興奮的目光,我忍不住説。於是,就站在石頭上把他們都拍下來,可惜由於距離太近,效果不太好,可他們看到自己的光輝形象的時候還是高興萬分,特別是那位姑娘,要我幫她的同伴拍多幾張,滿足了她的要求以後,沒想到她就要我站到最前面,她的同伴們也邊打手勢邊用半生熟的普通話把我讓到前面去,正謙讓著沒想到差點摔下石頭來!最後還是站到了最前面,口手並用跟他們聊著西藏聊著雪頓節,可惜由於語言不通,基本溝通不了,不過那一刻,我們的心是相通的。
幾聲佛號,擴音器裏傳來嘰裏咕嚕幾句藏語,大意是宣佈儀式開始吧,挂好繩索的唐卡開始往上升,滿山雷動,旁邊的藏族朋友也雙手合十,口中唸唸有詞,後來據山下好友説,滿山的誦經聲傳到山下還很清晰。
哈達還在不斷地往佛像上面拋,空中五彩紙錢飛舞著,唐卡前面的藏人拼命往佛像跟前涌——此時此刻,心離神最近……用一幅黃色經幡遮住的佛祖頭部、臉部出來了,接著肩出來了,身體出來了,……幾分鐘的時間,一幅精美的、五彩斑斕的巨大唐卡挂上了曬佛臺。
隨著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哲蚌寺的僧人把蓋在佛祖面部的經幡揭去,整個儀式便算是完成了。唐卡除了神聖除了色彩艷麗,還有一種説不出的精彩和動人!
展出的唐卡今天會一直擺放在這裡,如果你不在意這個展示的過程,這一天晚些時候來也可以。但過程往往比結果更重要。
唐卡下方的空地上,臨時搭起的帳篷裏,高僧在唸經祈福;帳篷對面供奉著從在寺裏請出來的佛祖塑像,接受民眾朝拜;幾個喇嘛在帳篷不遠處支起鍋架,熬製酥油茶。來參加曬佛的大多會在這裡呆上一天,而我為了布達拉宮,為了下午博物館和羅布林卡的藏戲,又得匆匆離開。
下山是逆水行舟,到處都是人,很容易迷路。心裏惦記著那布達拉宮的門票,腳步一點都不敢放鬆。趕到哲蚌寺門口,山上龐大的人群都是從這個小門涌進來的,門裏等著一些想出去的人,大家都站在那裏觀望,因為試圖出去根本就不可能。這時一個剛進門的老太太因為擁擠的人流差點在我跟前跌倒,好在離我比較近,上前一把扶了起來。想起朋友説的:想出這個小門是不可能的,只有跳墻。這時幾個扛著攝影機的記者在警察的保護下走過來了,趕緊跟了上去,可他們面對人潮也只能止步,只見警察跑到斷墻邊跟外面接應的警察大聲詢問,外邊的警察説是在上一個路口有一條小路可以出來!
9點30分終於安全撤了出來,又一次擠上中巴,心裏發愁這中巴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開到山下去?果然不出所料,中巴沒走幾步就給夾在人群中了,前面還有好幾部吉普車,好在早有心裏準備,跳下車往山下跑,跑到山下大路邊,也分不清方向,見一部的士過來就揚手,那司機猶豫了一下,司機座旁邊的人説:上來吧,上來吧。結果車還是停了,等上了車才知道,剛才説話的不是押車的,而是乘客,今天盡碰見好人啊!這是一個江蘇人,在拉薩做生意,他在山下遠遠看了曬佛,正往回趕,聽了我的解釋,便讓司機先送我去布達拉宮,再送他。
車向布達拉宮急馳而去,心裏在盤算著如何跟布達拉宮那守門的解釋,讓她放我進去?
責編:王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