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蘭之旅【以夢為馬】2004-10-20
央視國際 (2005年03月21日 15:30)
樓蘭(後稱鄯善),古西域諸國之一,位於今天的羅布泊地區。漢唐時期,由於它在絲綢之路上特殊的地理位置,這裡曾一度是一塊空前繁榮的土地。然而,正如它突然神秘地出現一樣,輝煌了一千年之後,又突然神秘地消失了,只留下一堆廢墟、一個鹽澤和一片荒原。
當初能注意上樓蘭,純粹是緣于一種年少氣盛對殘垣斷壁的驚悸與迷醉。然而,隨著時事的變更,特別是隨著電視紀錄片《望長城》完成了一次樓蘭之旅之後,樓蘭之對於我,已經不僅意味著一堆廢墟、抑或一個故園,也不僅僅在於一種驚悸、抑或一種迷醉了。
(一)
從敦煌出發,西出玉門關,沿古絲綢之路西行。一路上越走越清靜,浮躁的塵世遠了。
穿過一些秀麗的山峰,視野裏逐漸開闊起來,綠色的沙生植物逐漸稀少,以至再也難覓它們的蹤跡,只有茫茫無際的大戈壁橫亙在面前,從遠方沿向更遠方。
不經意地抬頭看天吧,才發現從未見過如此舒展展的天,沒有一塊殘缺,圓圓地把大地罩了個嚴嚴實實,極目處已是天地一色了。只有這樣的地,才能叫天吧;也該只有這樣的天,地才能叫地的。在這樣的天地間行走,作為一種生命,侏儒也成為了巨人;而對於大自然,巨人也變成侏儒了。——一種曠古絕今的豪邁與淒涼襲上心頭,戈壁的四野,竟愈見淒迷了。
(二)
走進庫姆塔格沙漠,心漸漸地被一種由生命的脆弱感所引發的悲壯與恐懼攥緊了。
其實,無風的沙漠也是很美麗的:被風梳理過的痕跡那麼有條不紊地塞滿了你的視野,沙紋如波、沙峰如浪地向你面前湧來,只是烈日下潑辣得厲害,夜晚又嫌冷淡了些,若在晨昏,就更添一份溫柔了。然而,它終歸還是個脾氣任性的猛獸,走進沙漠的人是無心欣賞它那份短暫的魅力抑或溫柔的。
這裡是生命的禁區,沙漠剝落了生命的所有外延:在它的面前,狂妄是更無知的,孤傲是更無力的;聰明早已褪色,智慧也早已暗淡;自信與自好、有爭與無爭也只能像流水一樣地枯竭;此時,只有赤裸裸的生命才是最根本的,是甚至茹毛嚙血也要求之復還的。
所以,走過了沙漠,無疑是經受了人生旅途上的一次最有益的洗禮:除了生命之外就一無所有的那種窮困,使聰明不會被聰明誤成一隻驕傲的孔雀;而縱使一無所有但至少還擁有生命的那份欣慰,又使智慧不會被智慧累成一隻負重的駱駝。懂得了絕望的人就會懂得善待生命,自己的,還有別人的。——沙漠的哲學內涵正在這裡吧。
(三)
走出庫姆塔格沙漠,就是羅布洼地。這一帶最為著名的自然景觀就是名叫“雅丹”的風蝕地貌群。它們以細碎的砂石和膠質土組成,由於風蝕作用,橫向剝蝕的溝凹深淺不均,吸盡天地之靈地,浴盡日月之精華,形成今天這樣壯麗恢渾的萬千姿態:城堡、塔群、山峰、石林、蘑菇、竹筍、玉女、老翁……在蒼天之下,黃土之上,顯得那樣的巍巍然浩浩然。
在感嘆大自然神奇的創造力的同時,審美上更是進入了一種夢幻般令人眩暈的化境。誰能想到荒漠深處竟能有如此攝人心魂的景致呢?它的存在好像是沒有道理的,這一切是不現實的吧?然而,它們卻一座座實實在在地聳立在你的面前,並讓它那不急不忙的氣勢感染你,讓你也無端地生出一份從容不迫來。是的,只有在這裡,雅丹才能叫雅丹,正如戈壁裂谷中的莫高窟,美麗而孤傲。這既是一種孤獨的美麗,又是一種美麗的孤獨;美麗因為它的孤獨而更美麗,孤獨因為它的美麗而更孤獨。——你不能不因它的美麗而動容,更不能不被它的孤獨所感動了。
(四)
這一路走過的正是絲綢之路的故道,而且也正是古絲綢之路上最荒涼而又最孤寂的一段。
漢武帝時期,曾自敦煌以西至羅布洼地一帶沿途修有驛道並築有烽燧;烽燧早已被風蝕成面目全非的雅丹了,驛道更是難以找到它的痕跡,這條昔日風塵僕僕的絲綢之路也早已寂寞千年了。
然而,就是這條路,它一頭挑起中原,一頭挑起西域,兩漢挑過,隋唐挑過;就是這條路,中原從這裡走過西域,西域從這裡走進中原,商旅走過,兵馬走過。這是中國歷史上的一方厚土,同時,它卻又是民族心理上的一塊荒原。這裡的冷月映寒過大漢的史帙,這裡的風沙抽卷過盛唐的詩卷。是的,就是這塊土地,駝鈴馬蹄唱過,胡笳羌笛唱過,關山聽過,落日聽過;就是這塊土地,王之渙的《涼州詞》裏唱過,王維的《渭城曲》裏唱過,殘杯聽過,斷柳聽過。——天還是千年的天,荒漠也還是千年的荒漠,而歷史,早已隨著一陣風沙又一陣風沙,離我們越來越遠了。
(五)
終於抵達羅布泊的東岸。到了羅布泊,也就到了古樓蘭王國的故地了。
羅布泊(古稱蒲昌海),蒙古語稱它為“羅布諾爾”,是“匯入多水之湖”的意思。然而,現在在地圖上能看到注入羅布泊的只有一條孔雀河,而且由於上流截水過度,再加上強烈的蒸發,羅布泊已只剩下一個乾涸的湖盆了。
夕陽正在西下,一望無際的湖盆在一層層氤氳的熱浪下熠熠生輝,當然,那不是波濤,而是重重疊疊白亮高大的鹽殼。附近的沙荒還正向這裡蔓延,不久的將來,或許就再也找不到羅布泊的痕跡了吧。
然而,它的確曾碧波浩瀚、禽棲鳥翔的,曾用因它而豐美的水草牧養過成群的牛羊、用因它甘甜的乳汁哺育過一個童話般的民族的;它也曾感受過淒涼、感受過孤獨吧,也該看倦過烈日寒星、聽倦過狂風勁沙吧;可是現在,它已是那樣的安詳,默默地面對著天地,坦蕩地接受著歲月。
這是怎樣的力量使然呢?——一種感受迅速地佔據了整個身心,似曾相識卻從未如此深厚、如此凝重。想了許久,找了許久,才發現竟然還是被自己也是被別人用濫了的“滄桑”二字。是的,什麼東西不能被這兩個字風乾洗淡呢,又有什麼東西不能因這兩個字而安靜從容呢?!
滄桑的羅布泊,曆盡輝煌,曆盡悲哀,終於心平氣和了下來。它猶如一滴風乾了的淚滴,用它那率真的神韻注視著天地;它又如一種洗淡的色彩,用它那闌幹的痕跡詮釋著歲月;它更如一個老人,飽經風霜,用它的微笑,用它的皺紋,用一種無聲的語言展示著命運的蘊韻。
(六)
繞過羅布泊,沿著已經乾涸的孔雀河下游溯源而上,就能在仍在蔓延的塔克拉瑪幹沙漠的東沿找到散落如荒冢的樓蘭故城的廢墟了。
關於樓蘭,歷史老人的眼光只驚瞥過它一眼,這一眼卻是一千年。這一千年前他未能注意,這一千年後他也是沒去注意。所以,關於這個城市,我們不知道它是從哪而來、又到哪而去了,只有這一堆廢墟,還在靜靜地訴説著一千年前的故事,訴説著一千年的風風雨雨和喜喜悲悲。
自從西漢張騫出使西域之後,西域就成為中西文化交流的橋梁。樓蘭,這座千里荒漠盡頭的城市,也就成為一顆璀璨的明珠鑲嵌在絲綢之路上——西漢時期的絲綢之路和東漢至隋唐的絲綢南路都是沿河西走廊西出玉門關或陽關,到達這裡,在這裡交市或補充食糧和飲水,然後分為南北兩道:南道傍南山(今阿爾金山、崑崙山)北麓西行,越蔥嶺(今喀喇崑崙山和帕米爾高原)到南亞、西亞直至歐洲;北道傍北山(今天山)南麓西引,越蔥嶺到中亞、西亞,直至歐洲。——作為一個絲綢之路上的橋頭堡,這座樓蘭故城該是一度怎樣的繁榮呢?於是,在人們的口碑中,樓蘭鼎盛時期的世情風貌,就如同《清明上河圖》一樣地展現開來——
在古代陽光的照耀下,磚石修砌(抑或粘土夯築)的城池巍然壯觀;房舍殿堂和街巷庭院如蜂巢般排列,市井店肆和鋪當作坊漫布其間;駱駝、驢、馬等牲畜和形形色色的樓蘭人、中原人、鬼茲人、安息人甚至大秦人熙熙攘攘,生命活動的氣息聲浪瀰漫其上……
但是,樓蘭終歸還是弱小的。任何一個西北其他民族只要能夠都可以來役使它——匈奴來過,柔然來過,吐谷渾來過,突厥來過——誰來它就投降誰。然而,漢武帝是不耐煩的,大宛由於不賣給漢汗血馬曾遭李光利歷時四年的萬里遠征,何況一個受匈奴騎兵唆使攻劫了漢使的區區樓蘭!於是,元封3年(公元前108年),漢軍攻破樓蘭,俘虜了樓蘭王。——自漢至唐的一千年間,這裡曾上演過一幕幕怎樣喧囂的史劇呢。
然而,它終於沉寂了,化成了如今的一堆廢墟、一堆荒冢。
關於廢墟,有的是悲劇,如圓明園中僅存的那幾根歷史的殘肢;有的是喜劇,如殷墟出土的那片片關於文明的笑容;有的是一種辛辣,如蒙古、甘肅一帶的長城遺跡,史學家在這裡能找到諸多民族的傷口;有的則是一種醇香,如陽關、玉門關,文人們在這裡找到情感的歸宿和精神的故鄉。而樓蘭,它似乎什麼都是,但又什麼都不是。
它是一座蒼老盡頭關於回憶的城市。蒼涼回憶著雨水,空曠回憶著村莊。死寂回憶著生機,暗淡回憶著輝煌。它是一個夢幻與現實、昨天與今天的接口:現實從這裡走進夢幻,夢幻又在這裡走到現實;今天從這裡走進昨天,昨天又在這裡走到今天。
它是一片沙漠,任何情感在這裡都會枯竭:站在這裡,你已忘卻聰明、放棄智慧。
它是一種禪境,任何生命在這裡都會沉寂。站在這裡,你沒有慾望,也沒有絕望,只有一種虔誠,一種形而上的虔誠,把你蛻變成一個苦行者,讓你原始而樸素地感召那冥冥之中無處不在、無所不能的神靈;站在這裡,你已沒有呼吸,沒有聲音,只有一種靜、一種無背景的靜,把你化成一片渾濁,讓你融入這個充滿神氣、充滿靈氣、如鴻蒙初開的時空。
它是一個歲月與天地、歷史與自然、時間與空間的焦點。站在這裡,就是站在太陽痛苦的芒上,它把你灼痛、把你灼傷、把你灼成灰燼與煙塵。
“滄桑”二字在這裡不再被濫用,也已是這兩個字所無力言盡的。——留一種深刻,或者一片空白就此告別吧,前方的路正長。
這條路就算來過了吧,樓蘭也算去過了吧。然而,為什麼要關心樓蘭,關心這塊貧瘠的土地呢?又究竟關心它的什麼呢?或許不真正來過是無法回答自己的,也或許真正來過之後還是無法回答自己的。這或許是一個必須把自己連同一個民族乃至整個人類放進歷史與自然的(後面的部分丟了,真的很可惜。寫它時已是十年前的事了,現在也想不起來了,也不願去回想了,時過境遷,物是人非,現在看自己年少時的舊作,唯能唏噓不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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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陳玥 來源:CCTV.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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