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湖聽月 【木末之風】 2004-04-16
央視國際 2004年08月17日 15:45
木末之風九月的中旬,應朋友之邀,夜遊“江北明珠”——微山湖。
等我們駕舟起漿的時候,夜色已經很濃了,就像一杯陳年的即墨老酒,神秘而又醇厚。岸邊的漁村,在燈火的暈染中顯得格外的親切與溫馨,白日裏茂密高大的楊柳也已融進了那片深藍的夜空,只是朋友家的黑尾巴狗還不時地叫上幾聲,算是夏夜裏唯一與草叢裏的鳴蟲遙相呼應的生靈。
船已經劃出老遠,岸上還飄來送我們上船的老人那殷切的叮囑——“小心點,避著水溜兒。早點回來。做好飯等你們。”
苦姜草,密密的,已很難分出高低,但依然分得出疏密;遠處的蘆葦,在微微的風裏,沙沙的發出絲絲聲響。坐在淺淺的木船裏,我猜想著它們述説著怎樣的傳説與故事。
水面上的菱角、雞頭、浮萍,已隨同夜色變成了朦朧的影子,遠處平蕩之中見曲折起伏的濃淡黑影,當是那大名鼎鼎的荷花蕩。船頭推開湖面的聲響也越發顯得明亮。就像遠處天邊上那輪圓圓的月亮。我不知曉農曆的時日如何推算,因而説不準具體的日子,只覺得這樣的月亮應該只屬於中秋節的晚上。
沒有雲彩的天上,星星稀少得很,就如同今晚遊湖的人們,又像是我們三人緊一句慢一句的話語。然而,也正是這稀疏的話語,使我們沒有絲毫的恐懼和孤獨。尤其是船老大説一句停一會兒滴答出來的故事,更是讓我們平添了些許的激動與好奇。
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灑滿她所能找到的每一個角落,就連先前朦朧的影子,也愈發顯得疏淡,一直疏淡到很難分辨究竟選取怎樣的詞語去描繪她。傾瀉到苦姜草、蘆葦葉面上的,似乎還有一些光亮,只是隨著風卷葉子的旋仄而略有一些明暗;至於那些落在水面上了的,則完全是另外一種模樣——銀白與深藍圓潤地糾纏在一起,一會兒白花花的,像是晃動的水銀裏旋進了些許的靛青,一會兒藍幽幽的,像是盪漾著的藍寶石裏融進了少許的白銀,一會兒是銀白與深藍各半,晃悠悠的讓你感到稍不留神,不是藍侵擾了白就是白吞噬了藍……但是,所有的這些,都靜悄悄的,沒有一絲的聲響,仿佛整個的湖面,連同整個的夜空都凝成了一塊下濁上清的果凍,即使僅有的一點點聲息,似乎也只能算作顫動——那是執拗的風,在不停地將夜的幕布扯動……航道兩邊的草葉輕輕地拉扯著船幫以及我們的衣裳,或緊或慢地蹭出一些聲響,説是古箏,有點奉承的味道,説是彈花,又有點不恭的感覺,但在月光的遮掩下,似乎比白日裏多了一些韻味,多了一些情調……只是,偶爾飛來的蚊蟲的嗡嗡嗡聲,提醒你隨時都有遭到襲擊的可能,讓你大意不得。
等行進到真正開闊的水面時,月光似乎顯得突然明亮了許多,清涼了許多,可先前的聲響、音韻也似乎忽然之間變得無影無蹤,只留下滿眼的波光粼粼,只留下滿眼的細細的碎銀……不知讓何物驚起的野鴨,突然的從遠處仄仄飛起,發出撲棱棱的聲音,顯得那麼的清晰,那麼的動心,讓你不得不將目光緊緊地跟著她老遠老遠……緊接著,是一大片呱呱呱的叫聲和撲騰騰的動蕩。月亮,依然的在深藍的夜空裏散發著清涼冷靜的光,似乎對人間所發生的一切沒有絲毫的興趣。
回顧來時的湖岸,已變成一縷若有若無的暗影,暗影中如豆的亮點是漁家的燈火。此時,再環顧四週,除東面城區的夜空顯得有些光亮以及同船的朋友那忽明忽暗的紅紅的煙火以外,其餘的也大都是或濃或暗霧靄般、飄忽不定的陰影。野鴨們漸漸地安靜下來了,周圍的一切也隨之變得月光般的清凈和清涼,但沒有多久,遠處的水面上,就傳來撲啦啦拍打水面的聲音,據同船的老大講,那是覓食的魚兒躍出水面時發出的聲響……我想,這定然是一條不甘寂寞,調皮搗蛋的魚兒,要不何須躍出水面,故意弄出這麼誇張的聲響?要不就是一條風情萬種的魚兒,要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來欣賞這未必就能讀得懂的流水一般的月光。
沒有了水草的阻攔,沒有了苦姜草、蘆葦的拉扯,船頭推動水面的聲音,尤其船槳撥動湖水的聲響,顯得格外的清晰與條理,時快時慢,忽強忽弱,極富節奏與韻律,仿佛一聲長嘯後的韻尾,連續悠長,纏綿迴環,在靜靜的夜空裏,顫顫的,柔柔的,一直飄得很遠很遠……
等剛剛進入湖面時的好奇與激情消退殆盡時,我們都開始默不作聲。好像在沉澱什麼,又好像是在回味什麼。朱自清雲,此時的人兒最是愜意,“白天裏一定做的事,一定要説的話,現在都可不理”,然而,又有誰真的能夠有那種心境——雖然白天裏一定要説的話,現在可以不理,白天裏一定要做的事,現在可以不提,但是,明天呢?後天呢?我們不是生活在天堂,也不會生活在天堂裏,怎麼可能具有那樣的胸襟與心境?眼下的悠閒與舒適,只能是暫時的超脫與逃避,超脫逃避之後,往往是更大的煩躁與焦慮。
仰頭遠望,月亮依然悠閒地散發著彌亙千古的清輝,在深藍色的旅途上匆匆行進,只丟下追趕不及的雲朵。可我們永遠也不可能像她一樣的遠離塵凡,超然世外,她始終都只能是人間悲歡興衰的一個看客。不論是舉杯對月的青蓮居士,還是把酒問天的東坡高人,都在懵懂中被月兒欺騙、麻醉了上千年,一直都在做著對月傾訴的傻事。月光永遠不可能解決我們人間的任何事情,她的鎮靜自若,寵辱不驚,永遠都不可能被我們悟得。我們只能在世俗的人間,忙碌而快樂地活著。
回到岸邊,已是深夜。老人正坐在蒲團上默默地抽那嗆人的老煙葉,不時的還發出吱吱的響聲和幾聲咳嗽;飯桌上是早已備好的燉魚和燒酒,黑尾巴狗正蜷在低矮的飯桌下,聽到我們進門也抬起頭來,懶懶地向我們打了一個哈欠。在疲憊與興奮的糾纏中,我們開始享受月光永遠都不可能體會到的快樂。
2003.9.12 深夜 微山湖畔漁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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