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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鄉村--“敬畏”胡楊 【風沙星空】 2004-04-07

央視國際 2004年08月17日 14:27

  這是多年間我走新疆遇見的一些現實場景和讀書尋覓的歷史場景,抖摟出來,是因為我喜歡世界上最美麗、最堅強的胡楊。

  場景一:胡楊,最美麗的樹

  胡楊,在維吾爾語中叫“托乎拉克”,意為“最美麗的樹”。

  初次見到成片連天的胡楊時,我真的被她們震顫了:世界上竟有如此美麗的樹--粗壯的根、圓闊的葉;根紮在沙丘上、枝伸向蔚藍的天空;遠看一片金黃,與黃色的沙漠構成一道蒼勁、滄桑的風景線。

  於是,我開始注意胡楊,從書本上,從圖片和新聞裏。

  那是1987年的深秋,218國道尉犁縣鐵幹裏克墾區塔裏木河下游段。

  正如上帝創造人一樣,大自然創造了荒漠生態中的胡楊這種特型植物。她的毅力如此堅強:抗擊著幹熱、寒冷、風沙、鹽鹼、乾旱和貧瘠,只要地下10多米的地方有水分,她們便會汲取並儲存到自己的軀體裏,再慢慢地吸收、供給。

  塔裏木,中亞腹地一座亙古沙漠,在九色鹿般流淌並匯聚成塔裏木河的九條河流的兩岸,生長著200多萬畝原生和次生胡楊林,成為乾旱與綠色的分界,成為人類與自然爭奪地盤的高地

  場景二:輪臺古城,戍邊的溝壑

  現在的輪臺是新疆的一個縣,在塔裏木盆地西,人口僅10余萬。老輩的維吾爾人叫這裡為“布古爾”,據《突厥語大詞典》解釋,意思是“腎、腎臟”。但據居住在輪臺的維族撲説,“布古爾”是“雄鷹”的意思。

  古代的輪臺有2個,漢代的輪臺在今輪臺縣東南30余公里處的荒澤沙磧、鹽鹼地中,另一個是唐代的輪臺縣,在今烏魯木齊南郊10余公里處的風沙戈壁中。2個輪臺現在都是古城--古城,遠古時期有人居住,現在廢棄了。

  漢輪臺為西域都護府屬地,現在早已被湮滅在茫茫沙海中,只剩下裸露沙面的溝溝壑壑,而這些溝壑,正在漢武帝經營西域的歷史寫照:漢武帝將西域納入大漢的版圖後,在塔裏木盆地的輪臺地方開始了開荒、屯田和戍邊,生産了很多糧食,供給和維持著西域的駐軍--這是漢武帝好大喜功的結果。

  到了晚年,有一天漢武帝忽然拍著腦袋,幡然悔悟到:這種大規模的墾荒帶來的後果是得不償失的--朝廷調撥人力從內地到遙遠的西域墾荒所造成的問題遠遠大於屯墾的受益。於是,他痛下決心,頒發了一道昭令:“永罷輪臺屯田!”(這就是著名的《輪臺昭令》)

  有邊塞詩歌描述到:“僵臥孤村不自衰,尚思為國戍輪臺。夜來臥聽風吹角,鐵馬冰河入夢來。”

  場景三:胡楊林公園,吐尼莎汗

  遠景:胡楊林公園在輪臺縣輪南鎮30余公里處的塔裏木河汊中。春季,胡楊從冬眠中醒來,在粗糙的枝條中冒出一抹新綠;夏天,水鳥棲息在已飽滿圓潤的胡楊葉片中;秋天,尤其是深秋10月,金黃的樹葉遮蓋著蜿蜒的塔裏木河。

  胡楊林公園與塔裏木石油開發的石油井架混在一起,井架高出胡楊,燃燒油氣的煙囪常年噴著火光,在寂靜的沙海中顯得十分別樣。

  近景:塔裏木河岸邊扎有很多粗壯的胡楊,河水浸泡著,粗大的樹榦很多躺倒在水面上;離河不遠處,虛沙黃土沒腳,沒有人行走的痕跡,卻長有細枝細葉的檉柳和蘆葦,構成密不透風的灌木屏障,一腳下去,鞋面就陷入10多公分厚的虛土層中;輕微的聲響,會驚動了灌木叢中安詳的小鳥和野兔。

  胡楊林公園有幾間磚砌房,住著幾個維吾爾族管護人員。他們不僅是胡楊林公園的管理者,更是胡楊的保護神。

  吐尼莎汗是週末來這裡照顧丈夫的家屬,33歲,孩子在縣城讀小學。這裡離縣城70多公里。她週末來,週日回去,照顧三天丈夫的生活。

  丈夫巡視出門,她就在“家”門口看護:不讓人們往塔河裏丟廢物;招呼來這裡度假的人們不生明火;不讓遠近的羊群啃樹上的葉和灌木……

  我跟在她身後有1個多小時。儘管她的漢語很勉強,但她一直規範著遊人對胡楊林的規則和不規則的行為。

  然後,她站在塔河邊,用一個抄網撈人們丟棄在河中的漂浮物。

  場景四:喀爾曲克,以胡楊為生的人

  隔塔裏木河東北岸是尉犁縣喀爾曲克鄉的屬地。

  喀爾曲克鄉大部分維吾爾人是從更遠處的羅布泊遷徙來的人,居住在這裡有100多年的時間。人們把他們作為一個特殊的人群--羅布人--來看待。

  馬木提老人還記得他父親給他講的關於羅布泊的故事。那時候,他父親只有10多歲,父親的記憶定格在手持羊鞭在幾乎乾涸的羅布泊泥土岸邊趕羊吃草,但,草已露出根,羊的嘴巴緊貼地面,粘有很多土,卻啃不上足以果腹的有養分的青草。

  馬木提也記得他來喀爾曲克時的情景:塔裏木河水清澈透明,胡楊林粗壯嫩綠,放羊時揀起地上一塊土坷垃朝胡楊林葉上扔去,水鳥撲拉拉地就飛上了天空。馬木提就想,這裡真好。

  馬木提的父輩們開始融入了當地的維吾爾族中,從語言、習俗甚至宗教和相互嫁娶。他們學著當地人用胡楊搭建居住的木屋、睡胡楊木床、用胡楊木飯勺、燒胡楊木柴……他們完全適應了用胡楊支撐他們日常生活中的全部所需。

  他們一大早把羊群放出羊圈,羊兒就自顧自地到塔裏木河邊密匝的河汊、灌木叢中,吃飽喝足了,就在灌木根扎的土包上一直享受完陽光,然後在頭羊的領導下,回到自己的“家”--胡楊樹枝圈起的圈。

  突然有一天,馬木提他們感到胡楊比以前少多了,枯死的胡楊嶙峋地屹立在沙包上,離離荒草在風沙中搖曳,上游來水稀少,連鳥兒的叫聲也開始零星了……

  但馬木提他們不願離開這片逝去的水鄉、現在的沙鄉--他還要用胡楊木製作他自己的棺材,將自己葬在樹邊、沙包邊的麻扎裏;他還想讓一種叫“卡盆”的渡河捕魚工具陪伴自己,因為,他懷念祖輩們在羅布泊的捕魚狩獵生活。

  馬木提説著,就給我們唱起了一首羅布人的民歌(歌詞大意是):

  “一直以來,

  漫漫流過家門口的塔裏木河水哦,

  清澈悠悠;

  那是我們羅布人心中的長久之愛;

  河畔的胡楊林哦,

  是我們成長和生活的搖籃……”

  這首歌,聽起來很嗚咽。

  場景五:解放渠,護林員

  草湖鄉近來被戶外探險隊炒得很熱,聲稱這裡是“大漠中的香格里拉”。

  草湖鄉屬輪臺縣,在塔裏木河邊,是新疆一處保留最完整、也最為罕見的胡楊水鄉,沙漠與塔河、胡楊與木屋……堪稱世外桃源。維吾爾人靜謐地生活在這裡。

  21世紀初,人們呼喚著對塔裏木河的整治,草湖鄉的維吾爾農牧民被政府花費的1.1億塔裏木河生態移民工程搬遷到一個新的居住地--拉帕--這裡居住著輪臺縣草湖鄉和尉犁縣喀爾曲克鄉的600多戶約2400人的生態移民。在他們搬遷前,他們以牧羊為生,人均年收入不足800元。而窮的根子,是他們每年要燒掉300多噸林中的胡楊,而且越燒越窮。

  塔裏木河中游一帶有147萬畝天然胡楊林和灌木林帶,是護佑南疆綠洲生態的屏障。

  解放渠林管站有3名工作人員。這裡離縣城有100多公里遠。他們看護的胡楊林有英巴扎渠、通古斯渠和解放渠三處。

  我見到他們3人時,他們正在護林站的土泥屋裏聽一台破舊的收音機,雜音繚繞,聽不到一絲播音員的聲音,但他們還是在靜靜地聽著,擺弄著。

  他們的生活很寂寞,寂寞得只能聽到偶爾的鳥叫聲。阿西木説,有聲音比沒聲音好,就這點聲音就會叫他們浮想聯翩好久。

  阿西木在解放渠林管站成立後就是這裡的林管員,大約有20年的時間。阿西木説,過去,塔裏木河的水流到哪,哪就會長出一片片新的胡楊,而現在,砍伐胡楊的人越來越多。巴州有個公司,打著開發荒地的旗號,毀了大片大片的胡楊種棉花,棉花沒長出,胡楊卻死光了。

  正聊,就見阿裏木出門一會又回來了,説是有個老鄉裝了一驢車的死胡楊。他們三人就出去教育那人:

  胡楊惹著你們了嗎?你看它們不順眼嗎?你砍掉它們幹什麼?你和胡楊有仇嗎?

  然後,阿西木他們就叫那個老鄉進屋來,拿出一本護林知識的書叫他看,説,你要考試呢,考90分了,你再離開這裡,不合格,你要考3天才能走。

  於是,他們扣了那個老鄉的驢和驢車。

  阿西木他們常年巡視于這片漠漠林間,也許是我們的到來引起了他們的興奮或是惆悵--因為他們與胡楊林外的大城市的漢族人交流胡楊以外的話題更使他們話語過多。

  場景六:大西海子水庫邊,農場人家

  大西海子水庫是上個世紀60年代末為尉犁縣鐵幹裏克墾區的33、34、35團開墾塔裏木河中下游而攔截塔裏木河水在平地上修築的平原水庫,30多年來為周邊的三個團場提供了墾荒、生産、生活用水。

  “海子”是新疆人稱沙漠裏有水的地方。大西海子水庫正當塔裏木沙漠邊緣,修築水庫的1968年,誰也沒想到這座水庫會在35年後被廢棄。看守水庫的陳之國説,我從工作起就在水庫工作,現在,水庫退休了,我也該退休了。

  1972年後,攔截塔裏木河水的大西海子水庫到若羌段的300余公里下游河段開始斷流、乾涸,大片塔裏木河“綠色走廊”的胡楊林面臨毀滅,北方的庫姆塔格沙漠和南方的塔克拉瑪幹沙漠的沙石開始相交,兩大沙漠呈合攏趨勢,生態嚴重惡化。

  大西海子水庫邊的連隊有個連辦小學,我朋友小許的父母是這個只有16名學生的學校的僅有的2名教師。那次我走進不足足球場大的小學院子時,看見這個僅有3個班級的學校教室裏的角落聚集有被風吹來的沙,孩子們在沙地上跳著猴皮筋。

  今年春節我再見小許時,他告訴我,那個連隊小學已經撤消了,他父母也退休與他住在庫爾勒。

  説起那個小學,曾在烏魯木齊當過兵、現在庫爾勒經商的小許説,那是他兒時的搖籃,搖籃沒了,他有點悵然若失--因為以前每次回連隊,他都會到學校轉轉,看看教室墻上黑板上沒有擦去的老師(也是他的父母)的粉筆字,擦擦課桌上積攢的細沙土,揮兩板搭在兩張課桌上的乒乓球……

  大西海子水庫廢棄後,下游幾個村落喀爾曲尕、喀迪爾庫都克、拜什托格拉克、恰裏蓋勒克、阿克其克、托尕木、庫爾幹、阿拉幹、依蘭勒克、羅布莊、英蘇、考幹、臺特馬湖等以前有人、後被廢棄的“無人的村莊”今後會變成“有人的綠洲”。

  場景七:塔裏木河下游地名,充滿了生機

  關於塔裏木河下游沿岸的村莊地名,我覺得很奇怪,卻又很有興趣,不是我看不懂它們漢字的意思,而是我不解其中的含義。於是,我就求教于書籍和我們單位的維吾爾族同事。

  這些地名大多與古老、與自然界的景物有關:

  喀爾曲尕:盛産雄鷹的地方;

  鐵幹裏克:長滿(駱駝刺)芽子的地方;

  喀迪爾庫都克:立著一根木桿子的井;

  拜什托格拉克:五棵胡楊樹;

  恰裏蓋勒克:(鳥兒的)巢穴;

  托尕木:駱駝生存的地方;

  庫爾幹:(繁盛的)村莊;

  英蘇:新(來的)水;

  依蘭勒克:蛇呆的地方……

  古代塔裏木河流域的地名大都帶有一種美好的現實期盼,那就是,有生命的植物、動物和無生命的沙漠交織在一起。

  場景八:人類化石,羅布人

  尉犁縣墩闊坦鄉醫院門口,買買提.馬木提,66歲,羅布人後裔。

  我們坐在一棵倒地的枯胡楊上,和馬木提老人聊著。然而,馬木提自己也説不清自己究竟是羅布人還是維吾爾人了。

  我問他:“你常做乃瑪孜(禮拜)嗎?”

  老人吐著渾濁的維吾爾語説:“很少去。我們對乃瑪孜不是很重視。”

  “是嗎?標準的穆斯林一天要做三次乃瑪孜啊。”

  “我一個星期只做一次。”

  1876年,俄國探險家普爾熱瓦爾斯基乘船從水草豐茂、動物成群的塔裏木河下游紊亂的河道前往羅布泊,途中經過了一個個外界人從未涉足過的、更不為人所知的羅布人漁村,當然普先生更不知道這群人就是被後人所稱的“羅布人”。

  這個漁村的羅布人都歸屬於一個人--駐紮在阿不旦的伯克(維吾爾語:統管、統領之意,是清代塔裏木地區的地方長官)昆其康管。普先生在他的日記中詳細記錄了對阿不旦和那群羅布人的感受:

  一個守著陳舊的世外桃源、不知誰是皇帝、不關心與自己生活有關的、世代廝守那片自己的水域、甘願寂寞而又心安理得的人群。

  普先生説,阿不旦是一個“與塔裏木社會脫節”的社會,一個遠古時期的“活化石”。

  場景九:開荒,還繼續嗎?

  水是生命的延續,樹是生命的保護。

  記得父親曾告訴過我,上個世紀70年代他們到塔裏木河下游的農村、團場運送物資時曾在庫爾勒到尉犁的西尼爾村附近看到過一塊醒目的牌子,上面寫著:“歡迎到且末河流域開墾良田!”

  且末是遠離庫爾勒900公里的一個極小的縣,馬可.波羅稱之為:“且末省”、“大流沙”。且末河流域就是車爾臣河流域,發源於崑崙山,流入臺特瑪湖。開墾大軍開墾的結果是,且末河再也沒有流入過臺特瑪湖--而臺特瑪湖與羅布泊又是姐妹湖。

  隨後,從且末到若羌的400公里土地成了一片荒蕪、流沙之地,一棵胡楊也見不到了。

  場景十:樓蘭,埋在地下的森林法規

  在樓蘭發現的震驚世界的文物中,除了晉代手抄本的《戰國策》外,還有一樣珍貴的“法律”文書--用佉盧文寫的關於砍伐樹木的處罰條令。

  這個條令是:無論是誰,凡連根砍掉一棵樹者,罰馬一匹;凡砍掉樹枝者,罰母牛一頭。無疑,那樹,是胡楊樹。

  以現代人的眼光去審視這一條令,無疑是當時制定的“森林保護法”。

  古人已有環保的概念,今人為何熟視無睹?

  “樓蘭道的放棄,一定與足夠的供水消失這個自然大變遷有關”,“不管引起變遷的直接原因是什麼,變遷並不是突然降臨到這個不幸的居址的。”(斯坦因:《路經樓蘭》)

  樓蘭的廢棄,不像尼雅那樣是一場突降的戰爭--戰爭使得尼雅城邦裏的居民連家門都沒來得及關、灶臺上的鍋裏還蒸煮著飯食--樓蘭的廢棄是水變少了,樹沒了。

  末期的樓蘭,居民對樹木的濫砍濫伐已經到了要“罰馬罰牛”的“法律”控制地步,但法律控制的結果仍使這個國家遭受了沙暴的恣意侵害、水土的嚴重流失、居民的背井離鄉、邦國的棄置沙埋的可悲境地。當古樓蘭的人們開始意識到這種人為的、對家園的破壞以及林木對他們生活的巨大作用時已為時已晚,噩夢終於降臨到了他們的頭上--國破人亡了!

  “罰馬罰牛”沒能救得了這個文明國度。

  樹,是我們生活、學習的夥伴。托爾斯泰描寫的保爾康斯基與老橡樹的對話,道出了“樹對人的生存所産生的不可忽視的影響”。

  那次我和周先生聊到十三陵周圍肅立的虎踞龍盤的蒼松翠柏時,周先生問我:“你對這樹就沒有一種敬畏和感激?”繼而,他説:“帝王都死了,樹還活著,還在居高臨下地、默默無語地看著人間的興衰更迭、生死榮辱!”

  從此,我記住了,我開始“敬畏”胡楊;從此,我記住了,我和美麗的胡楊沒仇。

  (2004/02/09 烏魯木齊 網絡原創,請勿轉載)


  圖:塔裏木盆地枯死的胡楊仍與沙漠在繼續抗爭著

(編輯:陳玥來源:CCTV.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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