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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鄉村--嘆古城

央視國際 2004年09月09日 15:52

  喜歡古城,並非喜歡“城”,而是喜歡它的“古”。

  塔裏木盆地四緣的50余座古城,大多是綠洲退縮後留下的,這些古城均為歷史上繁華的城郭:樓蘭、米蘭、瓦石峽、尼雅、丹丹烏裏克、喀拉墩……有水有樹就有人家是鐵定的人類生存事實,而那個年代,這些綠洲古城正是按這一鐵定的“法則”繁衍生息的,只是後來自然之力和人為之力迫使古城的人們自願不自願地違背了“法則”而放棄了他們的綠洲城邦。

  每一座古城都傍著一條河或湖--即使現代的城市,也是如此--樓蘭:羅布泊;米蘭:米蘭河;尼雅:尼雅河;丹丹烏裏克:和田河。從四面八方匯聚成的塔裏木河的形態來看,匯入的九條來水像美麗的九色叉鹿,不僅供養了人們墾荒種地、生存,而且水流經之地還涵養了水源、滋潤了綠洲、調節了氣候、萌生了植被、阻止了沙化、養育了生靈、培育了城邦,構成人與自然共處的生態環境,河流成為沙漠、綠洲生態圈和生物鏈不可或確的重要組成部分。

  人類與沙漠抗爭敗北的足跡可以從塔克拉瑪幹沙漠邊緣的這50多座古城窺見:樓蘭古城--處於羅布荒漠,四緣離現代綠洲均有200公里左右;米蘭古城--處於塔裏木河下游100公里處;瓦石峽古城--離最近的若羌綠洲90公里;尼雅遺址--離民豐綠洲200余公里;丹丹烏裏克古城--離和田綠洲200余公里……

  這些數字説明什麼?只能説明,古城繁榮的那個年代,沙漠還沒像現在這麼如此囂張地從中心向外擴散了100-200公里,也就是説,綠洲向外退縮了同等的距離。這麼多年走新疆大地、進古老城邦遺址,嘆聲吁吁。

  一、米蘭古城

  我去米蘭古城四次。

  米蘭古城據説是樓蘭古城的陪都(事實是什麼,我不是考古學家),處於羅布泊東南的極小綠洲邊緣,為漢唐屯墾的重要基地,即使在樓蘭古城湮沒于沙海之後,米蘭綠洲仍繁茂了很久。但是,出了現在的米蘭綠洲僅10公里,連片的沙包、荒漠便撲面而來,35個平方公里的米蘭古城殘垣斷壁孤獨地矗立於阿爾金山下的荒漠上,日照生紫煙,大漠獨愴然。

  米蘭古城早已被流沙湮沒了,但古城中巍峨的古戍堡仍屹立在城中央。

  從守護古城的那個文管員的辦公室兼家到城中心的古戍堡大約4公里,深達4、50厘米的虛沙黃土沒過車輪,連他都在出來時帶了幾把鐵锨和幾跟木棍。

  古戍堡是吐蕃時代的一座軍事堡壘,呈不規則方形。城垣最高殘存7米多,用黃土、柳枝、麥秸相間夯築而成,墻外積滿流沙。戍堡東北角有一400平方米的大建築物,戍堡南墻有一個高12米的土臺,長寬各為20米和12米,土臺頂部立木桿,像是烽燧。戍堡四角有角樓,高度在6-9米間。堡內建築物集中在北部,多已坍塌。古堡東西兩側排列著眾多的佛塔和規模宏大的寺院遺址,當年法顯、宋雲、惠生、玄奘等著名的高僧在西去天竺或東歸故里途中都曾在這裡拜佛講法。

  米蘭古城融合了中西文化的建築式樣和藝術風格,是新疆早期佛教的典型。古城出土有大量吐蕃文木簡及兵器、漆皮甲片、糧食及毛、絲織物。古城範圍東西綿延約7公里,南北寬5公里,其間有多處佛寺、佛塔分佈,還發現了漢代的水利工程和屯田遺址,這裡灌溉渠係縱橫,佈局合理,體系完整,屯田規模廣達3000公頃。在吐蕃古戍堡的東南2公里處還發現了漢代居住遺址,遺址中拋散著青、白玉料,陶片遍地。

  米蘭河伴著米蘭古城,河水水流已細到無法形容的景況,用鵝卵石和水泥砌成了U形槽,上溯幾十公里,近阿爾金山下塌陷的地形中傳説中的子母河(米蘭河)從阿爾金山夾帶著泥沙緩緩流來,四野寸草不生,路途滿是砂石。

  歷史打了個噴嚏,結果,廣大的米蘭綠洲就化作了彩虹,隨即消失了。沒有人對此做出回答,滄海桑田的瞬間,水流與綠洲成了一種永恒的幻覺。

  米蘭古城被廢棄了10多個世紀,直到上個世紀70年代,意大利米蘭市長欲將全球33個叫米蘭的城市結為姊妹城市給我們發來函件時,我們才醒過來,在地圖上標注了這樣幾個字:“36團(米蘭)”--別説是“市”,連個“鎮”都不是。

  米蘭綠洲現在是新疆生産建設兵團農二師深入塔克拉瑪幹、庫木塔格沙漠最遠的一個團場的團部(36團),緊挨米蘭古城。從漢代到現在,屯墾沒有中斷,但,綠洲的面積卻在縮小。

  夜晚的米蘭古城在米蘭新城燈光的輝映下顯得淒美、寧靜,站在通往古城的“伊循路”上,仿佛是在探視一條“時間隧道”--古城就像一個人們長跑的終點,抵達了,卻是一場夢幻--她是一具僵屍、一具遺體——一具綠洲的遺體。

  提到米蘭古城,不能不提從羅布泊岸邊潰敗出來的羅布人。純正的羅布人現在已經不多了,惟有幾位,也像遠古化石一樣珍貴彌足。

  尼牙孜是我走訪最次的羅布老人,三年前他已90多歲了。第一次看他,他在家中給圈養的羊喂草料、修剪院中的桃樹,第二次,他躺在自家院子裏喂羊的飼草堆上曬太陽,第三次,他卻躺在36團的醫院病床上--老人體虛,無言無語地用快乾枯的眼神盯著我,試圖辨認出我是何方人士--他已經記不得我了。

  老人曾在家中由他的孫女婿做翻譯給我們講述了羅布人的首府阿不旦的傳説以及他們潰逃到米蘭綠洲後在米蘭古城、米蘭河邊放牧的情景。連他自己都弄不明白,為什麼四週綠草叢生的米蘭古城、米蘭河畔會變得沙土侵城、河水細小。

  米蘭古城的繁華已是昔日的輝煌,留給我們眼界的是坍塌、突兀、壯觀的戍堡土壘,留在我們心中的卻是一種愴然:人與自然相比,誰的力量更大?

  老人是否也會像米蘭古城一樣變成綠洲的遺體呢?

  二、瓦石峽古城

  瓦石峽古城距離若羌綠洲約90公里,歷史上曾被稱作“弩支城”、“凹石峽”,英國人斯坦因、瑞典人斯文.赫定、貝格曼、美國人亨廷頓都曾考察、挖掘過這裡,留有文字記錄。馬可.波羅經絲路南道到這裡時,曾描述沿途景觀為:“甚廣之園林。有葡萄園,有大産業,出産棉花甚饒”,市場顯現一派“百物豐饒”的景象。

  瓦石峽古城建城可追溯到公元前77年。漢昭帝時代,因樓蘭“最在東垂,近漢,當白龍堆,乏水草……又數為吏卒所寇懲艾不便與漢通”,多為“匈奴反間”(《後漢書.西域傳》),於是,漢昭帝令樓蘭王都遷至鄯善(今新疆若羌縣附近),改國名為“鄯善”,並屯田移民,目的是不受匈奴控制,以開闢西進之路。鄯善國形成後的公元5世紀,北魏派將鎮守,唐初,西方康國首領康艷典東來,在鄯善郡屬地築新城,謂之“弩支城”,隸屬當時的沙洲都督府(府治在今敦煌),中亞粟特人多來此地居住,8世紀,這裡和其東端的米蘭一同成為吐蕃控制之地,元後,這裡又成絲路南道人類活動的中心。瓦石峽古城的廢棄,應為元末明初海上絲綢之路的興盛。

  水有多大,綠洲就有多大,人類就有多大的生存環境,在塔裏木盆地尤其如此。瓦石峽古城依傍由崑崙山-阿爾金山下瀉的瓦石峽河滋養,曾一度成為中亞粟特人的居住和活動中心。考古證明,瓦石峽古城地表裸露著人居房屋、燒窯、冶煉金屬的遺址和農田、墓葬等,各時期各類型的陶器、石器、金屬器、錢幣、玻璃和瓷器碎片遍混于地表。

  瓦石峽古城的廢棄,根據斯坦因、亨廷頓、貝格曼的考證,認為是因瓦石峽河在出山口時改道造成瓦石峽這片獨立的綠洲受破壞、羅布泊地區盛行的東北風直入而沙化後人類的不得已。

  瓦石峽古城距315國道不足10公里,屬若羌縣瓦石峽鄉。進入古城的路被檉柳、蘆葦形成的十多米高的風蝕臺地、沙包切斷,沙塔連連,難以進入。當地百姓也不敢貿然進入,當我們欲尋路邊一戶維族人家帶路進入時,那人寧願與我坐在路邊的拖拉機上和我聊古城也不願進古城,他説,曾有砍柴人進入,發現不知何時何人將古城裏的一具幹屍挺立在路中央被嚇得魂飛魄散。但我們還是找到了一位趕驢車的維族老漢領我們進入了。

  古城位於乾枯的瓦石峽河岸邊,因風沙侵蝕,遺址面目已很難辨清,只留下較高的人居墻體,檉柳叢叢,蘆葦搖曳,顯示出與往日繁華相悖的殘酷現狀。遙想當年絲綢之路中的這一繁盛之地,如今只留得滄桑淒涼,不能不為沙漠的傑出而感嘆。

  人類賴以生存的綠洲、河流、植被在阻擋沙化的進程中最終敗下陣來,只有感慨人類在自然面前的渺小和微不足道,“征服自然”之類的豪言壯語最好還是少説吧。

  瓦石峽綠洲現在已縮小到不足5平方公里,僅有315國道經過的幾公里路邊有白楊護佑著,幾百戶人家種植著果腹的糧食。

  回望2000多年前絲綢古道上的瓦石峽古城,它終也沒能抵擋住流沙的肆虐,在這裡徹底沉寂了。

  三、且末古城。

  且末是個古老的城邦古國,早在唐朝以前就存在著綠洲,存在著人類活動的足跡。玄奘西天取經回來路過這裡時,對且末的印象很深刻。他描寫到:

  “(從尼壤[ 即尼雅])東行入大流沙,沙則流漫,聚散隨風。人行無跡,遂多迷路。四遠茫茫,莫知所指,是以往來者聚遺骸以記之。乏水草,多熱風。風起則人畜昏迷,因以成病。時聞歌嘯,或聞號哭。視聽之間,恍然不知所知所至,由此屢有喪亡,蓋鬼魅之所致也。”

  玄奘對且末的描述雖有迷信或途説之疑,但卻道出了出入且末的艱難,當以“聚(斂)(死人)遺骸以記(路標)之”,可見流沙對且末是多大的危害。

  馬可.波羅同樣也記載了關於“且末省”的情況:“全省多沙,自陪因起,一路如此。所見之水,大多苦澀,但某些地方的確可以找到淡水。當有軍隊到來,人們即攜妻帶子,領著家畜,逃入兩三天行程遠的荒漠之中。”馬可.波羅還描述了逃入沙漠的人的情況:“他們知道那裏有水可以飲用,足可以生活,飼養家畜,卻不可能為敵人所發現。”因為,“疾風無時無刻不在吹動著流沙,所有蹤跡轉瞬之間便為流沙所覆蓋。”

  且末古城有兩座,一座是漢代的且末古城,一座是唐代的且末古城(也叫萊利特克古城)。

  萊利特克古城位於今且末縣城西南10公里的戈壁沙漠中,而漢代的且末古城則早已淹沒在今且末縣城東北約150公里的沙海中。

  萊利特克古城面積約有16平方公里,唐時極為興盛,現在看來,除高大的建築物如墻體還依稀尚存外,其餘的均被厚實的礫石層所覆蓋,又經偶爾來水夾帶的泥沙侵蝕,形成茫茫戈壁礫石景觀。

  古城內殘存的陶片眾多,俯拾皆是,甚至還有彩陶片。

  我曾三次進入古城,均有縣上政府部門的人陪同,但他們對古城的歷史已無話可説--不是歷史沒有記錄,而是人們對古城、對影響古城衰敗的歷史不關注。且末處於塔克拉瑪幹沙漠的東南緣,為一片車爾臣河流經形成的小小綠洲,離南邊的民豐綠洲和北邊的若羌綠洲均有約400公里的距離。沙化,使且末處於一種孤立無援的境地,車爾臣河水的退縮、水量的減少一直折磨著她。

  水對綠洲的貢獻是功德無量的,但是,上游來水的減少、沙化的嚴重、河岸多個城郭人口的增加、農牧的過度,使得人們只能溯河而上,不斷廢棄城郭,以致形成大多數綠洲靠近山前的沖積扇和洪積扇地域。

  古城居民備受塔克拉瑪幹沙漠外延、移動和綠洲縮小的侵害。即使現在,出且末縣城幾公里,阡陌良田便被流沙和紅柳沙包替代,綿延幾百公里,一片淒涼;即使不是古老的城邦,即使是幾十年前農人的耕地、房屋的舊址也是裸露在沙包、枯樹間,觸目可見。

  絲綢之路的繁盛與衰敗,絲路上幾十座古城的廢棄、綠洲的急劇縮小、河流來水的退減、人類生存環境的惡化並非所謂的戰爭、瘟疫等,只要水存在,戰爭過後還可以重建,瘟疫過去還可以重返,惟有氣候變遷、人口擴張、資源枯竭浪費才是影響沙漠進逼、綠洲退縮、河水消減的原動力。

  經由鐵幹裏克、阿拉幹、英蘇、羅布莊的塔裏木河下游一線,滿目是荒涼的沙丘和枯死的胡楊,大西海子水庫攔截塔裏木河水後,塔裏木河下游的300公里“綠色走廊”已呈惡化,南邊的塔克拉瑪幹沙漠和北邊的庫木塔格沙漠被風吹聚的“沙舌”已呈合攏趨勢,《水經注》中記載的“屯田橫斷注濱河”已不復存在,綠色長廊已奄奄一息。

  (中央電視臺2004年4月11日報道,塔裏木河下游因五次從博斯騰湖輸水,枯死的胡楊和灌木現已得到恢復,幸事。然而,另一個不幸的消息是,據説有科學家建議,在如今塔裏木河尾閭的若羌縣附近設立10萬人口左右的“樓蘭市”,以達到打響“樓蘭”品牌、沿塔裏木盆地約500公里左右建一座小城市等目的,悲事。)

  塔克拉瑪幹,在維吾爾語裏的意思是“進去出不來”,但老輩的維吾爾人卻把它説成是“有許多城堡”的地方,斯文.赫定踏上中亞探險之路,就是因為在喀什噶爾街頭溜達時聽到當地人説沙漠裏有許多古堡而萌生了沙漠探險的念頭和終生的執著。

  被河水澆灌的塔克拉瑪幹沙漠中間和邊緣的綠色長廊有兩條,一條是注入塔裏木河的和田河,一條是注入羅布泊的塔裏木河,前者現已無綠可尋,後者也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了。

  西域的名稱由來已久,西域沙漠綠洲中的古城也曾經繁榮,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再目睹到它們曾經的繁榮和輝煌呢?

  綠洲的遺體--古城,人們為你哭泣……

  (2004/03/19 烏魯木齊)(網絡原創,請勿轉載)

(編輯:紅立來源:CCTV.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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