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子們,睡覺的時間到了!”
“留美幼童”李恩富得到了平生第一個“Kiss”——一個美國母親的吻。
“我運氣真好,被分配到了SPRINGFIELD 一位和藹可親的女主人家中。”他在自傳裏寫道:“當我被指派給她時,她把我一下拉進懷裏並吻我。這一舉動惹得其它男孩哈哈大笑,弄得我面紅耳赤,因為那是我自出生以來得到的第一個吻……”
護送幼童的官員祁兆熙,在日記中也記述了“外國先生接踵到寓,來接諸生”的情景。那是一個星期天,早餐後,接待幼童的美國家庭的主人——有男有女——紛紛前來,容閎和他們逐個見面交談,拜託一切,然後,讓兩人一組的孩子謁見他們的家庭教師,隨即,孩子和他們的美國“家長”乘上馬車。祁兆熙“奔走其間”,對幼童一一訓勉,不覺黯然神傷;一些孩子在告別這位官員時也落下了眼淚。畢竟,三萬八千里“同舟共濟”的印象太深刻了。祁兆熙感到寬慰的是,美國人都那樣喜歡中國的孩子。他看到兩位女主人,臉上浮現著“親愛之情”。
李恩富回憶:“我們初次在美國主人家中露面的情景,一定讓他們覺得非常有趣滑稽,因為我們全部中式打扮,拖著小辮子,穿著緞面的鞋子,戴著小緞帽,絲制長袍,外套白色亞麻褂子。”
在麻省西部山區的李鎮(LEE),教堂助祭海德(Alexander Hyde)家來了兩位中國幼童。當他們身穿錦緞長袍出現時,全鎮為之轟動。這兩個幼童對村子裏的牲畜和家禽格外有興趣,一個酷愛養雞,一個喜歡和鄰居的小豬逗樂。這個頭戴瓜皮帽、腳蹬厚底布靴的小傢伙,有一天追逐著一頭小豬奔跑不息,鎮上的人們則像觀劇似的大笑不已。
在康州哈特福德,巴特拉(David Brtlett)的家庭住過多名幼童,包括後來做了清政府外務大臣的梁敦彥、天津北洋大學的校長蔡紹基和開平礦務局副局長的吳仰曾。對中國幼童來説,巴特拉家庭的幾位女兒都像是可親的姐姐(她們中有兩位在1911年應梁敦彥之邀曾到中國訪問了一年)。吳仰曾回憶,她們中的瑪麗(MARY)是一位紀律非常嚴格的人。當幼童們進餐時刀叉拿得不對,她會立即糾正。晚上九、十點鐘,幼童們仍然在閣樓上説笑時,她會在下面學著老奶奶的腔調喊道:“孫子們,睡覺的時間到了,不許再説話!”
第三批幼童的帶隊官員祁兆熙帶去了自己的兒子祁祖彝。在完成任務準備回國前,祁兆熙乘火車到SOUTH HADLEY FALLS 小城看望住在MOORE家的祖彝和另一名幼童朱寶奎。祁兆熙寫到,老師家種有許多蘋果樹,他們每天在那裏“暢吃蘋果。”老師家住在山上,有八、九間房屋。家中有四人,女老師姊妹兩人,有一年近六十的母親。四週沒有鄰居,屋後就是果園,“依山傍水,大有秀氣。”祖彝告訴父親,“自到館,目見不滿二十人。”父親説,讀書就要到這樣清凈的地方。孩子們到達的那天,女老師為他們整理衣箱,分書桌,桌子有很大的抽屜。兩人同睡一個很大的床,床上被子枕頭齊備。晚上等他們睡下之後,女老師給他們關燈,還給他們的洋布手巾縫邊。
祁兆熙發現,兒子到美國人的家裏才短短幾天,和主人用英文交談已很熟練。
説到學習英文的方法,幼童李恩福回憶,剛開始的時候,主人要求他們通過實物的方法學習英文。比如在飯桌上,讓他們學習各種食物的名字,如果記不住某道菜的名字,就不能吃那道菜,用這種辦法學習,英文進步速度實在驚人。
以幼小的年齡出現在新英格蘭的土地,幼童們像一塊塊被扔進水中的海綿,吸吮著身邊的一切。同樣,這些來自東方的孩子出現在康涅狄格河谷,同樣給美國人帶去了有異國情調的新鮮神秘的空氣。
哈特福德城的卡普隆(CAPRON)小姐和中國幼童年齡相倣,她的家和中國教育使團在同一條街上。中國教育使團的專員陳蘭彬搬進了家隔壁南面的那套住宅。全部隨從有兩名老師,廚師,洗衣工,男僕,裁縫和秘書,也曾有幼童住在那裏,兩家僅隔著一道柵欄。
卡普隆小姐回憶:我們總是冒冒失失地坐在圓形的木柵欄上,玩著最喜歡的遊戲——教一位中國洗衣工英語單詞,他將洗衣盆從地下室搬到了草地上。儘管我們的距離伸手就能夠得著,但我們還是大聲喊著每一個單詞,感覺這樣可以更好的讓他記住。他臉上笑得像朵花似的,並跟隨我們重復著每一個單詞,當他發不準“R”這個字母的時候,我們一邊笑一邊又大聲叫了起來。
卡普隆記得,她的新鄰居總是穿著一絲不茍的絲制中國長袍,而她和她的鄰居孩子們如果想要找一些什麼讓他們開心的事情,首選就是去按響中國鄰居的門鈴,而他們總是被很有禮貌地引進房子。這所房子儘管外觀建築和大小和她家的一模一樣,但裏面的陳設卻大相徑庭。沒有椅子,墻上挂著巨大的挂毯、版畫和其它一些工藝品。在起居室的東北角擺放著孔夫子的像和一個神龕。
中國人住的地方,對於一個美國孩子來説,太有吸引力了——
在前門臺階盡頭是門廳的壁櫥。在我們家,這裡是用來挂衣帽的,但中國人家裏這個地方卻裝滿了盒子,盒子裏面是乾果和糖果。我們總是被非常正經八板地領到樓上,每個人都分到一塊糖果。糖果真好吃,因此我們經常來。我們總是得到友好的款待,從來也沒感覺不受歡迎。
經過親眼觀察,護送幼童的清朝官員祁兆熙感觸良多。他在日記中寫道,西方國家開有全國性的學校,男女都識字。即使在大學校堂中,多半也是女老師。“因女子在家心靜,學問且多勝於男子。”孩子們在六、七歲進入小學,“猶中土讀四書也;”在中國,是孩子開始讀《四書》、《五經》的年齡;十歲換到一中學堂;等到了象我們中國的“開筆之時”,西方的教育是開始問孩子本人願意學習什麼。這時,你可以選擇兵法、機器、貿易,在大學堂裏有各種不同的專業設置。送進去學習幾年之後,“自然成就,法盡善已。”自然而然地就培養成材了,這個辦法真是太好了。
由此,祁兆熙議論,中國的教育體制,“惜少真工夫。”
(本文摘自《留美幼童——中國最早的官派留學生》上海文匯出版社 作者:錢鋼、胡勁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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