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古拉,我的痛我的愛
央視國際 2003年09月10日 09:25
不知不覺間,已經在唐古拉山鄉呆了近五個月,4700米海拔和連日奔波一點點磨蝕著我的身體,梳頭時一把把掉發,越來越頻繁地感到疲憊不堪,還有永伴身邊的寂寞……我越來越多地想起北京,想起昆明、成都……想起任何一個我曾經逗留過的城市:人們輕巧飄逸的衣裙,街上繁華的車流,夜色中地點點燈光,它們離我如此遙遠,遙遠到我即便想起這些曾令我覺得擁擠的城市,都會感到幸福。
在這世界上海拔最高、轄區面積最大的高原牧區,只有在鄉政府駐地,每晚才用柴油機供應三個小時電。九月的初秋,北京正是秋高氣爽,銀杏樹又要一片金黃,這裡已經結薄冰了。晚上穿著羽絨服,守著小小的電爐,在昏暗的燈光下整理調查資料,隨著天氣轉冷,空氣中含氧量也更低了,即使坐著説話,還是會一陣陣心跳加速。不時有朋友在電話中焦急地説:太苦了,你快點回來吧。
我也不止一次地想到過放棄。當我在泥濘顛簸不能稱其為路的牧區便道上歷經百餘公里,到了牧民家還要忍受著頭暈做訪談;當我這從小不吃羊肉不喝牛奶的人,在牧區裝作很香甜地吃著水煮肉,大口喝著酥油茶;當我連續一個月吃不上一口青菜,以至於看著羊群吃草,我在認真地思考:羊能吃這草,起碼它們沒毒,為什麼我不能煮點吃一些呢?當我除了調查訪談,除了和招待所管理員説説話,再沒有人和我有著正常的生活交流時;……許許多多這樣的時候,我都動搖過。
令我堅守至今的,不是所謂遠大理想,而是兩件不起眼的小事,小到牽扯其中的人自己可能都已經忘記。
五月一個狂風大作的傍晚,我背著包吃力地向住處走,剛從鄉政府給我安排搭夥的一個單位出來,幾分鐘前,他們站長面帶難色地説:劉博士啊,現在正鬧“非典”,你在我們這裡吃飯,職工有意見,對不住了。吃飯是小事,在這沒有電的偏僻小地,這意味著我的電腦也無處充電了。風似乎更烈更冷了,逆風而行的我眼睛睜不開,幾乎無法前行。遠處似乎慢慢走來兩個孩子,懊惱的我心想:跟我有什麼關係,反正也不認識。孩子互相傍依著,走到我面前時,突然一個孩子給我手裏塞了個東西,我當時都沒反應過來,他們也沒停,繼續一步步艱難地走了。我看看手裏:是一塊本地最普通的水果糖。當時在滿天風沙中,在漸漸四合的暮色中,我忍了又忍,眼淚終於還是流了下來。
也是一個傍晚,我在飯館吃了碗麵,匆匆往回走,這裡幾乎家家都養狗,且都是藏狗,很兇。我心裏不由打鼓:千萬別有狗,千萬別有狗啊。路過居民區時,一位頭巾裹得嚴嚴實實的女人出來倒水,看見我,頓了頓,用生澀的漢語説:天黑了,狗,小心。隨即在我身前五六步帶路,嘴裏不停地吆喝著路邊的狗,一直到招待所大門口,她什麼也沒説,轉身回去了,我只來得及衝著她的背影喊了一聲:牙格雄(謝謝)。
這些細微的小事她們可能都已忘記了,她們也不會知道曾經給過一位人生地不熟,每天帶著翻譯問東問西的外地人怎樣的溫暖。只有我自己,每當灰心喪氣時,每當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堅持時,我總不由想起她們:她們不就是我在調查的人群中一分子嗎?我不就是來探求她們的愛恨悲歡、她們對我們這些所謂的“外人”的看法,對外面世界的想法嗎?有時望著訪談對象,會不由得想:也許那兩個孩子就是她們家的呢?也許那女人是他們家的媳婦呢?如此想時,我的心會慢慢平和下來,越過語言的障礙,眼前的面龐也分外親切起來。即使唐古拉的嚴寒狂風,我也希望自己能安置若素,因為:那狂風中的孩子、那夜色中給我帶路的婦女,她們和我一同生活在這片空氣稀薄卻溫暖如春的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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