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飲馬拉薩河

   一輪朝陽從東方的雪山頂上冉冉升起, 給拉薩河谷灑滿了和煦的陽光。沐浴著 朝陽, 我牽著大白馬,阿拉李、老表周她們也牽著各自的馬朝拉薩河邊走去。前天 傍晚, 軍直機關到達拉薩河東岸休整,準備舉行入城式。管理處通知,今天下午, 各單位的馬匹都要集中起來,送到北邊的山溝裏放牧。

  我的大白馬雖然不是將軍胯下馳騁疆場、 衝鋒陷陣的戰馬,也不是運動場上跳 越障礙、 奔如閃電的駿馬,而是一匹馱載文件、老實溫馴的馱馬。它和我一道翻雪 山, 趟冰河,千里風雪,走過漫漫征途,它也曆盡艱辛,吃盡了苦頭,脊背上的毛 磨光了一大片, 馬掌磨掉了半拉,蹄子裂了血口,進入拉薩河谷前,翻工布巴拉雪 山時, 大白馬已成了跛腳馬,但它還是一瘸一拐的堅持不掉隊,像個輕傷不下火線 的真正戰士。 我感謝它一路馱著油印股的辦公用具,才使我們得以完成進軍路上的 工作任務; 感謝它翻冷拉大雪山時,在我最困難的時候,用尾巴把我拽上了山頂, 它是我的無言戰友, 彼此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今天下午我和它就要分別了,多舍不 得呀! 我一邊走一邊撫摸著大白馬的鬃毛,眼角不禁有些濕潤了!大白馬真乖,它 依偎在我身邊,用頭輕輕擦我的胳膊,不時仰天長嘶,似乎也在吐露惜別之情。

  拉薩河從東北方奔流而來, 繞過拉薩古城,向南注入雅魯藏布江。那時,高原 上沒有一點工業污染,高山融雪化著一河泱泱碧水,宛如一條藍色緞帶在抖動飄逸。 空氣潔凈透明, 天空藍得寧靜誘人,偶爾飄過幾縷輕紗似的白雲,更襯托出它的深 邃高遠, 紅日輝映著,整個河谷上空仿佛一個巨大的穹形玻璃罩,在這穹形玻璃罩 下, 拉薩河波光粼粼。清新的空氣迎面撲來,涼蔭蔭甜絲絲的,散發著旭日的溫馨 和松煙的馥鬱,隱隱中還流溢著山巒的氣息,直透肺腑,令人心曠神怡。真痛快呀! 我們一邊牽馬徐行,一邊挺起胸脯,大口大口地吞吸著高原大自然的慷慨賜予。

  飲馬拉薩河, 是我們從川西出發時就盼望的這一天,如今這一天來到了,拉薩 河就在眼前, 我們興奮極了,然而又不禁感慨萬端!回首漫漫進軍路,萬重山裏萬 重程! 我們這些小女兵跟隨著大部隊,忍饑受寒,飲冰臥雪,在“世界屋脊”上徒 步行進了兩千多公里, 一步一步地把數十座雪山峻嶺踩在了腳下,把百餘條冰河激 流甩在了身後, 在人跡罕至的雪山上,在風沙迷漫的荒原上,走出了一條條新的大 道, 終於走到了拉薩河邊,有的同志途中就倒下了,長眠雪山腳下,他們沒能看到 拉薩河。這一天真是來之不易啊!

  拉薩河岸遍佈亂石、 野草和刺叢,一派自然的原始風貌。我們來到一處河岸平 緩, 河灘比較開闊的地方,水邊露出幾塊扁平的青石,清亮的河水從石塊上潺潺流 過,適合飲馬和洗衣服,這裡離拉薩河渡口約半裏之遙,也比較安全。

  我放開韁繩, 讓大白馬痛飲了一頓拉薩河水。飲完馬,我們就蹲在青石板上洗 衣服。 我看見阿拉李脫掉解放鞋,也不顧寒冷,連忙把腳伸進水裏搓洗。我心裏暗 自好笑, 昨天晚上,我們幾個女同志揀了些幹柴,在帳篷邊上燒起了一堆篝火。十 月底, 拉薩的天氣已經夠冷了,凍手凍腳的,大夥都往火邊擠。假小子趙聞到了什 麼異味, 縐著眉頭,朝身邊的阿拉李直嚷:“哎!我説你這個同志自覺點好不好, 把你那臭腳丫縮回去點行不行? ”阿拉李嘻嘻地笑了,同志,“不要嫌棄阿拉的腳 丫子嘛, 全憑它把阿拉這百十來斤從海拔幾十米的黃浦江邊,搬到了海拔3600多米 的拉薩河畔,功勞可是大大的喲!”

  “你老看我幹什麼? ”阿拉李撇了我一眼,“還不快點洗你的衣服”。我從挎 包裏掏出襯衣趕緊塞進水裏, 唯恐別人看見。這件襯衣一路上穿得太贓了,原本是 白布的, 都變成灰色的了,特別是領子汗跡加塵土,黑黢黢的,跟剃頭匠的蕩刀布 差不多, 難怪老政委説我們這些女兵是邋遢兵哩。這下我可要用拉薩河水把它洗個 白白凈凈。 老表周換下她那雙磨破了的解放鞋,高高舉起用力扔進拉薩河裏,還煞 有介事地説,若干世紀後,考古學家也許會考證出這是一個進藏女兵的臭膠鞋。

  隔河相望,拉薩河谷平原紅山上的布達拉宮近在咫尺。它倚山踞嶺,殿閣層疊, 宮墻高矗, 紅白相間,金頂巍峨,氣勢恢宏。當時,我只是看到了它那雄偉壯觀的 外貌,後來,我有機會多次上布達拉宮參觀,才知道這座高110多米、佔地12萬多平 方米的十三層宮殿, 分紅宮和白宮兩部分,白宮是達賴處理西藏政務和生活起居的 地方, 紅宮主要是從五世到十三世達賴喇嘛的八座靈塔。這些靈塔的頂尖,構成了 布達拉宮光耀奪目的金頂。 布達拉宮不僅外貌雄偉壯觀,而且內藏文物、經書、畫 卷、 珠寶、古玩和藏地各種獨具特色的手工藝品,堪稱“西藏博物館”。這裡保存 著歷代皇帝冊封達賴喇嘛的金冊金印和禦詔文書, 供奉著清朝乾隆皇帝的畫像和萬 歲牌位。 布達拉宮既是西藏勞動人民智慧的結晶,也是民族團結合作的歷史佐證, 在建築過程中, 得到了漢、滿、蒙古等族工匠的幫助,這就使得它的建築風格既突 出了西藏傳統宮堡式特色, 又吸收了漢地鬥拱、金頂、飛檐、吻獸等建築技藝,更 顯得造型獨特,多彩多姿,成為世界十大土木建築之一。

  布達拉宮東側就座落著聞名遐邇的拉薩城。 一千多年前就出現在拉薩河谷平原 上的邏些古城, 現在隱沒在叢叢柳林中。那時的拉薩一個螺絲釘也不生産,看不見 帶油漬轱轆的東西, 空氣潔凈透明,一年四季大都藍天紅日,陽光燦爛,素有“日 光城” 之稱。據後來測量,拉薩年平均日照時數達3000多小時,每平方厘米土地一 年的受熱量有190多個大卡,一個大卡的熱量能把一公斤水的水溫升高一攝氏度,西 藏高原豐富的太陽能,僅次於非洲撒哈拉大沙漠。

  拉薩是封建農奴制度的中心城堡, 藏傳佛教信徒心目中的聖地,一個封閉落後 而又神奇神秘的地方, 我將在那裏工作和生活。在拉薩河的這邊,我雖然看不見它 的全貌, 但已感受到了它的呼吸。我急切地想跨過河去,到大唐公主栽植的唐柳樹 下流連遐思, 親手摸一摸象徵民族和睦團結的唐蕃會盟碑,在以大昭寺為中心的八 角街上走一走。啊!祖國高原古城,請接受我這個來自東途小女兵的問候和祝福吧。

  那時, 拉薩河上還沒有修建橋梁,來往過渡主要是靠牛皮船。這裡的牛皮船是 長方形的, 比金沙江上的圓形牛皮船要大一些。渡口上還有一條三四丈長的木船, 船頭上安裝了一個木馬頭, 馬頭上挂著哈達,人稱馬頭船。在波浪中行使,馬頭船 跟牛皮船比起來,自然會像一位勇士。一首西藏民間情歌唱道:

        你在水上撐馬頭船,
        我在水上撐牛皮船,
        要過河我倆一起過,
        要翻船我倆一起翻。

  我一邊洗衣服,一邊觀望渡口,渡口上比較熱鬧,騾幫馬隊從東邊馱來的茶葉、 布匹、 綢緞等,從西邊馱來的羊毛、皮張和藥材都在這裡等待過渡。那時的西藏, 雖然主要是自足自給的自然經濟,日中為市,以物易物,但也有了商業貨幣貿易。

  河面上牛皮船來來往往, 不斷有拉薩市民乘坐牛皮船到河這邊來看新來的金珠 瑪米。 在這之前,進藏部隊的先遣支隊已提前進入拉薩,指戰員們嚴格執行三大紀 律八項注意和進軍手冊, 尊重藏族人民的宗教信仰和風俗習慣,給拉薩僧俗人民帶 去了“菩薩兵” 、“新漢人”的良好形象,減少了他們的疑慮。過河來的藏族群眾 看見金珠瑪米個個都很年輕, 不象有些藏軍那樣,滿腮鬍鬚;他們看見金珠瑪米説 話和和氣氣,住在低矮的帳篷裏,吃豌豆馬料,很驚訝。

   一位藏族老阿媽和幾個藏族婦女朝我們洗衣服的地方走來, 她們對我們這些女 兵特感興趣。 老阿媽拉著跟她孫女一般大小的川妹子田,連聲“阿嘖!阿嘖!”的 讚嘆。 老人不能理解眼前這些小女兵怎麼能夠越過重重雪山,從遙遠的東方來到拉 薩,想必是“迦裟白瑪”(直譯蓮花漢後,即指文成公主)給她們施展了法力吧。

  一個手臉烏黑、氆氌衣的肩膀上露著破洞、身後跟著一條瘦狗的中年藏族婦女, 朝我們拉起六弦琴。 琴弦上吊著一個小布人,隨著琴聲,小布人不斷舞動跳躍,像 內地的小木偶似的。她邊拉邊唱,琴聲悠揚淒惋!看樣子,是在向我們乞討。後來, 我才知道她是一個熱巴藝人。 西藏的熱巴藝人跟歐洲的吉卜賽人差不多,流浪賣藝 乞討為生。 當時,拉薩的乞丐多,一到黃昏,大街小巷到處都有乞丐在呻吟。拉薩 的狗也多,往往是狗叫聲迎來一天的黎明。

  紅日淩空, 陽光普照,拉薩河谷由於沒有煙塵污染,紫外線特別強烈,臨近中 午,我們全身曬得發熱,鼻尖沁出了汗珠。我們用拉薩河水痛痛快快地洗了頭、臉、 脖子和腳,徹底洗去了千里征塵。一個個精精神神的準備參加拉薩入城式。

  飲馬拉薩河, 進藏部隊的領導機關到達拉薩,標誌著人民解放軍進軍西藏這一 歷史壯舉的勝利完成, 西藏曆史從此揭開了新的一頁。往後幾十年,世界屋脊風雲 變幻, 百萬農奴書寫歷史,其矛盾衝突,嬗變消長,非我這個小女兵所能表述,就 此擱筆吧!

                                            (全文完)

  《飲馬拉薩河》 一組散文,擬配以三分之一的圖片,編印成冊,歡迎海內外出 版界商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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