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蕾初綻花落去,雪山無語吊紅顏!
一位年青的女文工團員在進軍途中, 一路歌舞,曆盡艱辛,當即將到達拉薩的
前夜她卻停止了呼吸。 她那富於舞蹈韻律的手和腿慢慢僵硬了,她那顆熱愛高原的
心慢慢冷卻了! 一朵雪蓮花夭折了!雪蓮花生長在高山冰雪中,她不僅也生長在高
山冰雪中,而且最終還與高山冰雪融為了一體!
隊伍翻過太昭至拉薩間的工布巴拉雪山, 進入拉薩河谷上遊的那天,假小子趙
的一位文工團的好友來訪,給我們幾個女同志講述了那位女文工團員的故事。
她站在雪山上, 腰係紅綢帶,手執呱噠板,熱情奔放地進行著行軍鼓動。她的
面前是一道道挂著冰淩的山岩, 身後的埡口領空瀰漫著灰朦朦的陰雲。她敲著呱噠
板朝身邊走過的隊伍唱道: 同志們朝前看,過了埡口是山巔,進軍路上爭第一,個
個都是英雄漢。 接著,她又滴溜溜地轉動黑眼珠,從隊伍中尋找現場材料,見幹部
&&搞體力互助,便又唱道:這位幹部好榜樣,背著雙搶走得忙,愛護戰士頂呱呱,
進軍西藏美名揚! 一會兒,她又把腰鼓敲得咚咚響,高聲喊:同志們加油上呀,雪
山再高,沒有我們的腳板高,困難再大,沒有我們的決心大!
在這高寒荒涼的雪山上, 她那飄動的紅綢帶仿佛燃燒的火焰,她那清亮的聲音
猶如鳴響的山泉。 她用青春的活力給雪山帶來了生氣,給人困馬乏的隊伍帶來了鼓
舞, 在她和其他文工團員們的鼓動下,指戰員們士氣大增,掉隊的人加快了腳步,
腰弓得快要挨地的人抬起了頭……
她是進藏部隊的一名女文工團員, 叫小芳。聽説她參軍進藏還是“混”進來的
哩。
小芳原是川西一個縣中學高一的學生, 性格活潑,愛唱愛跳,校園裏經常響起
她那銀鈴般的笑聲, 同學們叫她“小喜鵲”。1950年春,小芳在校園門口看見十八
軍招收進藏文藝兵的佈告, 就跟幾個女同學去應徵報名。接待她們的那位女解放軍
頭上戴著紅星軍帽, 胸前佩戴著中國人民解放軍字樣的紅邊符號,腰束皮帶,很精
神。 小芳十分羨慕,心想自己要能跟她一樣該多好呀!可是,這位女解放軍卻沒有
選中小芳,説她雖然腿長脖子長,是個跳舞的材料,但個頭小了點,體質也弱了點,
到西藏去要翻雪山, 淌冰河,吃乾糧,住帳篷,怕她承受不住,勸她留在學校繼續
讀書, 等長大了再去建設西藏。小芳心裏不服氣,她不怕吃苦,她願意到艱苦的地
方去鍛鍊, 覺得這位女解放軍小看了自己,委屈得哭了一場。沒過幾天,小芳去送
別批准參軍入藏的同學, 她爬到汽車上去跟那些同學話別,正在依依不捨之際,汽
車突然開動了, 小芳害怕往下跳,又不敢喊停車,一時不知該怎麼辦?同學們鼓恿
她,算了算了,走吧,到前面我們再幫你一起哀求。
小芳參軍雖然是“混” 進來的,但卻很快被正式批准為進藏部隊的一名文工團
員, 團裏發給她一套小號軍服,分配她在樂隊敲小镲。她人小志大,爭強好勝,除
了敲小镲, 什麼都學。學東北秧歌、河南墜子、陜北小調和山東快書;學打腰鼓,
跳紅綢舞, 學一樣會一樣。文工團人手少,領導上要求團員們一專多能,小芳很快
成了團裏的一名多面手。常言説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小芳參軍一 年多來,個
頭猛竄了幾乎半個腦袋, 身材顯得豐滿多了,辮子也長粗了,油光黑亮,跳起舞來
象水蛇般地在腰後扭動。
小芳這朵文藝蓓蕾迎著高原風雪開放了。 她把雪山當舞臺,藍天當帷幕,任憑
雪打風吹, 日曬雨淋,她堅持露天演出,走到哪,就把歌舞和歡樂送到哪,活
躍部隊, 鼓舞士氣。 大家説她演唱《白毛女》 ,頭上落滿雪花,不用化粧;演唱
《劉胡蘭》“數九寒天下大雪”,飛舞的雪花就是天然布景。
一道懸崖矗立著, 崖後是更高的山峰,崖下是滾滾激流。懸崖邊挂著一道臨時
上下的繩索軟梯, 小芳她們的演出小組正在繩索軟梯上艱難地爬行,她們是去給在
懸崖半腰開山築路的工兵作現場演出。
根據地形和工程的需要, 公路必須從懸崖半腰通過,在懸崖半腰開鑿一條長長
的石廊。 一個工兵排擔負了這段艱險工程。他們每天從早到晚吊在麻繩上,腳蹬懸
崖峭壁, 手握開山工具,朝懸崖發起猛攻,風鑽機的突突聲,鐵錘鋼釬的叮噹聲,
放炮爆炸的轟隆聲響徹河谷, 工兵們一個個被烈日曬得黝黑,手上磨出重重血繭,
衣服也都剮破了。 小芳她們爬進懸崖半腰的石槽,石槽剛鑿開不久,沒有一點公路
的影子, 槽底全是亂石,連個站腳的平地都沒有,一不小心就要葳腳,頭頂上還懸
著一些鋒利的尖石。 小芳她們就在這樣的石槽裏為這一排“半山洞人”演出,不能
跳舞, 就唱歌,説快板。當她們引吭高唱“雪花飄,汗水淌,我們把荒山變了樣,
公路象雲裏一條龍, 彎彎曲曲上山崗……”的《築路歌》時,歌聲一落,全排工兵
立即振臂高呼: 向首長和同志們保證,打不通公路決不下山!後來小芳一提起懸崖
石槽裏的那場演出, 就又激動又自豪,説築路工兵那種艱苦頑強的精神,一直照射
著她的進軍路,
文工團是進藏部隊作群眾影響工作的一塊敲門磚。 小芳無論走到哪,只要有
藏族群眾, 總是不顧疲勞,抓緊機會宣傳演出。她把腰鼓和呱噠板敲得震天響,群
眾一來, 她又唱又跳,竭力把解放的鑼鼓與革命的歌聲,把黨的民族政策和進藏部
隊的紀律,送到藏族群眾心中,增進民族團結。
藏族婦女很喜歡小芳。 老阿媽誇她美麗可疼,笑起來腮幫上露出兩個園園的酒
窩, 是個給人帶來吉祥的布姆(姑娘);説她的聲音象金玉般的清脆,特別動聽,
就跟“妙音仙女” 似的。一位八十多歲的老阿媽喜愛之餘,還特地為她唱了一首祈
神占卜的古老讚歌,這首讚歌一般不隨便唱,歌詞大意是:
天上響起三聲雷鳴,
空中出現三朵彩雲,
地上飛起三隻布穀,
隨著下了三場甘霖,
芳香的花兒盛開了,
敞開的佛門向眾生。
藏族姑娘們常常親熱地拉著小芳的手, 教她跳巴塘弦子舞、昌都鍋莊舞和拉薩
踢踏舞。 她一點就通,一甩袖,一頓足,頗有點酥油糌粑味(藏族特色)。小芳珍
藏著一截白綢帶, 那是一位藏族姑娘送給她的。藏族人喜歡白色,認為白色代表純
潔, 是美好的化身,是善良的象徵,哈達就是白色的。那位藏族姑娘説送給她的那
截白綢帶, 是經過活佛誦經加持過的,帶在身上能夠避邪驅災,遇難呈祥。小芳説
她倒不是相信那截白綢帶真的會有什麼法力, 而是它表示了藏族人民關心愛護自己
的心意。
進軍路上, 女文工團員們比機關的女同志要辛苦得多,她們除了自己的行裝和
乾糧, 還要背演出的服裝、腰鼓和樂器。機關裏男同志多女同志少,搬重東西,上
馬馱子有男同志幫忙; 文工團男同志少女同志多,上馬馱子等費力氣的活都得女團
員們自己幹。 小芳力氣小,上馬馱子勒不緊馬肚帶,馱子老歪。有一次,她一路上
扶著馱子走, 又擔心又勞累,到宿營地,人都快癱了。第二天翻山,小芳照樣和別
的文工團員一道,早早又上山設行軍鼓動棚了。當她英姿颯爽地出現在隊伍面前時,
誰能看得出這位熱血女兵昨天傍晚到達宿營地時還癱倒過哩!
小芳自從翻過海拔5300多米的雀兒山以來,不知怎麼搞的,有時就覺得胸口疼,
以為是在山上跳舞時, 穿的絲綢衣服太單薄,受了涼胃疼,並未引起注意,衛生隊
的醫生也説可能是胃不好, 給了她點助消化的藥。後來部隊離開昌都西進,供給越
來越困難, 小芳的胃裏已沒有什麼東西可供消化了,可胸口還是照樣疼,有時竟疼
得很厲害。 她,還有衛生隊的醫生哪知道,高山反應引發的可怕的心肌炎,正在
損害著這個年輕的生命。
俗話説,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一天傍晚宿營後,小芳去給自己牽的小母馬上
草, 這時,不知從哪跑來的一匹大公馬圍著小母馬轉圈,小芳去驅趕,不料被大
公馬踢了一腳。這一腳正踢在她的肚子上,疼得她眼睛發黑,蹲在地上半天起不來,
從此落下了倒經病。有時經血從鼻子裏流出來,流不及就從嘴裏吐出來。
心肌炎和“倒經” 的病痛折磨著小芳。她要強,她不説,自個堅持強撐。她在
臺上演英雄, 唱英雄,生活裏她也要學英雄。英雄視死如歸,自己的這點病痛又算
得了什麼呢?
她終於病倒了!病得不輕!關節浮腫,眼窩深陷,聲音嘶啞!
她斜靠在馬背病床上, 仰望雪山,熱淚長流。這不是怕苦怕死的淚,更不是後
悔進藏的淚, 而是惋惜歉疚的淚,她辜負了領導和同志們的期望,辜負了藏族老阿
媽的疼愛, 辜負了藏族姐姐們的深情!她捨不得高原的雪山和藍天,捨不得她的小
镲和腰鼓, 捨不得她的紅綢和舞衣!她還不滿二十歲,正值豆蔻年華,還是媽媽日
夜思念中的“貼心小棉襖” 。她翻過二郎山,登上“世界屋脊”才幾個月時間,藏
族舞蹈還剛學會了一點點, 眼看自己的生命琴弦就要折斷了,剛剛才迎著風雪開放
的雪蓮花就要凋謝了,能不叫她心欲碎,淚長流嘛!
她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肢體慢慢僵硬,終於跟雪山凍結在一起了!那是隊伍在
翻越太昭至拉薩的最後一座工布巴拉大雪山上, 翻過這座大雪山就進入拉薩河谷,
不再爬山涉水, 不再忍受風寒,可以平安抵達拉薩了。小芳走過了千里冰雪征途,
卻再也到不了近在咫尺的拉薩了,難怪她的眼皮一直闔不上啊!
聽完了一個進藏女文工團員的故事, 我們幾個女同志惋惜不已!默默嗟嘆中,
我仿佛覺得川西“小喜鵲” 已化作高原紅杜鵑,飛鳴于雪山之巔!我在心底深處,
要為小芳的暫短人生唱一曲讚歌,還要為她唱一支安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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