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直機關在昌都休整期間, 從連隊給宣傳部電臺調來了一名搖機員。新來的搖
機員二十來歲, 長得虎虎勢勢,鼓起一對黑亮的眼睛,這個憨厚靦腆,跟人説話就
臉紅的青年戰士, 不知為什麼竟得了個犟牛的外號?他從連隊調到機關,他的外號
也一起從連隊來到了機關。
犟牛到電臺當搖機員, 起初我不認識,有一次,我去電臺拿電稿,看見一個矮
敦敦的搖機員把馬達搖得呼呼響, 渾身象有使不完的勁。我問他是不是新調來的?
他勾著頭嗯了一下, 我又問他姓什麼叫什麼?他的頭勾得更低,連耳根都漲紅了。
我當時還奇怪, 這個同志跟人説話怎麼這麼緊張?後來電臺的老張告訴我,新調來
的搖機員叫石龍生,外號犟牛,他特別不習慣跟女同志説話,一説話就臉紅。
從連隊給電臺調個搖機員, 是部裏的陳幹事去辦的,他還為自己能物色到這個
搖機員而不無得意哩,説是連隊指導員從100多名戰士中給推薦的。
陳幹事給我們津津有味地談起了他去連隊調人的情況。 他説當他拿著介紹信去
連隊一説明來意, 指導員立即説,搖機員不是要臂力強嗎,讓犟牛去吧,他在全連
扳手腕沒人能扳過他。 我們的小炮班長人高馬大,進軍大西南,追殲國民黨殘部,
在一次戰鬥中, 他扛著六零小炮急速射,裝填炮彈上百發,好生了得!你猜他跟犟
牛扳手腕結果如何?
犟牛跟小炮班長扳手腕, 引來許多人觀看,分別為兩人助戰加油,連文化教員
擔任裁判。 一場扳手腕的惡鬥開始了,一上來,犟牛的手腕歪了歪,似乎要倒,支
持他的人都為他捏把汗。 只見他的眼睛一鼓,手腕立馬穩住。兩人平衡堅持了好幾
分鐘, 小炮班長掙得臉通紅,額角上的青筋都冒起來了,最後還是支持不住,敗在
了犟牛手下。
犟牛這個外號是怎麼來的呢?指導員説還得從進軍大西南説起。
時間回溯到一年前, 二連隨劉鄧大軍進軍大西南,經過苗嶺山區。這裡原本地
瘠民貧, 再加上國民黨敗兵和土匪的燒殺擄掠,更是十室九空,十七八歲的大姑娘
沒有褲子穿。 劫後余生的苗族老鄉吹起蘆笙,端著十分稀罕的糍粑和糯米酒,迎接
解放大軍。 二連連部剛在一間燒壞了的茅草房裏住下,衛生員就忙著給當地一個藍
布纏頭, 脖頸上挂著白鐵項圈的小夥子包紮肩上的刀傷。傷口象開花饅頭,白森森
的骨頭都露出來了。然而,小夥子眉不皺,眼不眨,臉上余怒未消。
“我要有這個東西就好嘍!”他瞧著通訊員小王背的拐把衝鋒槍,悻悻地自言自
語,“哼!那些搶人的刮民黨,害人的山官寨頭休想逞兇!”
二連告別苗嶺時, 小夥子朝官寨狠狠吐了口唾沫,扯掉藍布纏頭,取下白鐵項
圈,緊跟著二連也走下苗嶺。指導員已經回絕過他好幾次了,可是,這個虎頭虎腦,
肩膀上吊著繃帶的苗嶺青年就是緊跟不捨, 説什麼這回他是跟定了,解放軍走到哪
裏, 他就跟到哪,挑水、打柴、喂豬、養馬,不管麼子活他都能幹,還伸出爬滿
厚繭的手讓指導員看。 二連走了三天,小夥子跟了三天,那股子倔強的牛勁,倒打
動了指導員和二連的許多戰士。
“你的包頭和項圈呢?”傍晚宿營時,指導員終於問他。
“丟嘍!跟解放軍不興那個。”
“你不是苗族嗎?”
“哦,哦,我不....”小夥子結結巴巴的,耳根都憋紅了,“我不是苗家,是漢
族人。”
儘管指導員一再解釋,共産黨、解放軍實行民族平等團結政策,反對民族壓迫歧
視,漢族、苗族都一樣,各族勞動人民都是階級兄弟。
“麼子苗家喲,就是你們解放軍的那個族,收下我吧?”小夥子還是不改口。
於是,這位來自苗嶺,名叫石龍生的青年軍人登記表上,在民族類別一欄裏一直
填寫著漢族字樣。
到部隊後, 石龍生不多言語,幹這幹那,特別勤奮賣力。開初學射擊瞄準,他
的左眼單獨閉不攏, 要麼兩眼一齊閉,要麼兩眼一齊睜。石龍生一有空就拿大拇指
和食指繃起右眼皮, 讓左眼單獨閉合,搞得眼角爬滿血絲,眼皮浮腫,還在一個勁
地苦練。 北方戰士説他倔,南方戰士説他犟。二連在川西清匪反霸時,有一次,石
龍生抓到了兩個正在搶老百姓糧食,拿槍托把一個老漢打得口吐鮮血的國民黨散兵,
氣憤不過, 踢了幾腳。連長批評他違反俘虜政策,他梗著脖子,一天都不説話。班
長找他談心, 説國民黨士兵也是窮苦人,階級兄弟,他鼓起眼睛,“壞人不該打?
拿槍托砸老大爺,階級兄弟能幹那種黑心事?”有人説,石龍生是子彈頭腦袋,不會
拐彎,認死理,活是個犟牛。
二連接受進軍西藏的任務後, 在川西駐地學習民族政策。明確了我們的祖國是
個多民族的國家, 有壯、回、滿、蒙古、維吾爾、藏、苗、彝等五十多少數民族,
各個少數民族在祖國的發展中都盡了自己光榮的責任, 人民解放軍就是各族人民的
子弟兵。 石龍生學習後顯得心事重重,坐立不安。過了兩天,石龍生找到班長,承
認自己是苗族人,先前説了謊話。樣子很難過,膽怯怯地問,他犯了這樣大的錯誤,
部隊該不會不要他吧? 心裏的疙瘩解開了,思想上的包袱扔掉了,有人看見這位來
自苗嶺的青年戰士,爬在地上一連作了百十下俯臥撐,渾身充滿了使不完的勁。
可是沒幾天,石龍生又犯犟了。那是二連在瀘定大渡河邊練兵時,團長來視察,
碰巧問石龍生,“怎麼樣?到西藏去思想通不通?”
“通!”石龍生回答堅決。
“真通還是假通?不要組織服從,思想上又起疙瘩喲?”團長又問。
真通還是假通? 石龍生覺得團長小瞧了他,很是委屈。他從苗嶺上下來參軍,
是巴心巴腸的, 進軍西藏是毛主席的號召,驅逐帝國主義侵略勢力,保衛祖國西南
國防, 是革命的需要。道理明擺著,就跟打靶場上百米靶心那樣的清清楚楚,還有
什麼真通假通呢? 是不是自己是個苗家人,團長才這樣問呢?
昌都戰役中,連隊戰士們用步行的兩條腿跟騎馬藏軍的四條腿賽跑。一天夜裏,
連隊在一條地形複雜的山谷裏急行軍, 儘管人困馬乏,但誰也不敢閉一下眼睛,只
能緊緊地跟著前面揹包上的的白影行進, 休息時大家還互相提醒,不要睡著了,以
免掉隊。 偏偏在這節骨眼上,犟牛的眼皮困得直打架,他心裏一發狠,折了截樹棍
撐住眼皮, 不讓它閉上,儘管淚流不止,但如此一折騰,倒也把瞌睡蟲趕跑了,他
那個犟牛勁真叫人咋舌!
到搖機班後, 犟牛把手搖馬達當成自己的武器,翻山時不讓馬馱,怕摔壞,自
己扛。過怒江, 當時沒有橋,只好把電臺的器材裝在牛皮船裏運到對岸。牛皮船像浮
在水面上的一口大鍋, 輕飄飄的很不穩當,裝船時,一個牛皮包掉到江裏去了,犟
牛跳到冰冷的江水裏去打撈。 有人問他,你就不怕被江水沖走?他説,當時搶救器
材還來不及呢,哪還顧得了那麼多。
高原上氣候條件差, 收發報經常受干擾。工作時,手搖馬達的指針要保持在電
表的紅線上,搖機員得不停地轉動搖柄,絲毫不能鬆勁。有時,發出去的報往往電碼
不清晰,還得重發,搖機員就得重搖一遍。對此,犟牛不怕苦不怕累,幹得很出色,
報務員都喜歡跟他合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