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著馬尾巴登上冷拉大雪山後不敢停留, 趕緊跟著隊伍下山。根據這些日子
翻山的經驗, 午後往往就開始颳風,我們必須抓緊時間趕路。上山難,難在喘不過
氣來, 下山也難,難在腿腳打顫。雪化了,風一吹,山道上結了一層薄冰,一走一
滑, 不斷有人馬摔倒。我們宣傳部的幾個女同志大都身子比較靈活,儘管有時也滑
得直往後仰, 但還是穩住了,唯獨“二指導”卻不然,上山時我們都爬不動了,她
還能弓著腰, 堅持一步一步往上爬。這會兒,不知咋搞的,一貫爭強好勝的她沒走
幾步就摔一跤, 她自己也哭笑不得。只好自我解嘲地説“頭重腳輕……”她把後面
的根底淺三個字咽下去了。
我自己也夠狼狽的了, 在一個轉彎的地方,腳一滑,向後摔了一個大屁蹲,尾
脊骨擦破了一塊皮。 我忍著痛,像小孩剛學走路似的,試探著一步一步地往下挪。
身後的大白馬也走得不穩, 每當它的蹄子哧啦一滑,我的心就緊在一起。我一心盼
望著早點下到山腳下, 誰知高高的大雪山,深深的雪山腳,走了一個多鐘頭,非但
沒下到底, 反而來到一段冰坡上,這段冰坡長約二三十米,很陡,裏邊靠岩壁,外
邊是深谷,西下的夕陽在冰坡上反射出眩目的藍光。先頭的隊伍在冰坡上鋪得些土,
也被風刮跑了, 尹指導員他們互相拉扯著滑了下去,馬匹也陸續滑了下去,他們怕
女同志往下滑有危險, 特意在冰坡上拉起一根牛毛繩,“二指導”不愧是個老兵,
她拽著牛毛繩哧溜一下就滑下去了, 川妹子田膽子最小,抓著繩子試了幾下,腿腳
打顫, 不敢往下滑,只好又在她的腰上拴了一根保險繩。快板陳和羅大個他們在上
邊拉著保險繩, 一點一點地往下放,好不容易才把這個四川女兵下放到冰坡下邊。
接著, 假小子趙和阿拉李她們都不用在腰上拴保險繩,自己拽著那根牛毛繩就滑了
下去。
輪到我了, 眼看這危險的地勢,要是滑歪了,碰到靠裏邊的石頭受點傷還不大
緊, 掉到外邊的深谷裏,那可就沒命了,我拽住牛毛繩,心裏直髮虛,手心捏著冷
汗。 尹指導員和阿拉李他們在下邊叫我不要慌,拽緊繩子,上身保持平衡,慢慢滑
下來。 我也記不清,當時我是怎樣閉著眼睛,硬著頭皮,戰戰兢兢地滑到冰坡下邊
的,至今回想起來只覺得後怕。
下冰坡就折騰了我們個把小時, 眼看太陽落山了,天色昏暗下來,隊伍還在半
山腰的山道上繞來繞去,這時,隊伍已人困馬乏,下山下得膝蓋酸軟,腿肚子發脹,
直想坐下來休息, 看樣子天黑前是下不到山腳了。又走了不大一會兒,指揮部下達
了就地宿營的命令。 這下可叫老管理員為難了,在內地,行軍宿營前,管理員總是
先到前面的宿營地去“號房子” ,用粉筆在門上寫下各科室班組的代號;來到高原
後, 行軍宿營時,管理員就用鐵鍬在荒灘草地上,劃一些記號,讓大家在那裏搭帳
篷, 就算是“號房子”了。眼下,在這大雪山的半山上宿營,到處是冰雪岩石,斜
坡陡坎, 連塊球場大的平地也找不到,叫他咋號房子呢。在艱難困苦面前,這位來
自老根據地的管理員仍不失他那一貫的幽默風趣。 他推推軍帽,撓撓腦袋,上下左
右打量了一下, 然後站在一塊石頭上,拖著河南腔對大家説,“今晚是個特殊的宿
營地, 俺失職了,俺的房子號不成了,搭帳篷的記號也劃不了了,請同志們”貢巴
抹充若囊“他説了一句不要見怪的藏話, 還把軍帽脫下來,在胸前繞一圈,行了個
藏禮, 逗得大家頓時活躍起來。接著。他抬起左手朝上方指指,“喏,大家請看,
從那塊大黑石起, ”他又用右手指著下方“到那個彎彎,這一帶就是我們宣傳部的
宿營地, 各科室班組自己找地方搭帳篷去吧,把地勢比較平坦,比較背風的地方,
留給領導和女同志們,困難面前大家多講團結友愛。”
我們宣傳部的幾個女同志找了一處山洼搭帳篷。 地凍得很硬,老表周躬著腰在
左上角釘帳篷釘, 釘了好一會兒,直起腰來喘息著説行了,“二指導”過去一拽,
鐵釘就蹦出來了, 她搬起一塊磚頭大的石頭使勁往下砸,一邊砸一邊自言自語,我
叫你硬! 我叫你硬!我們也都像她那樣用石塊狠砸帳篷四角的鐵釘,費了好大勁,
總算把帳篷支起來了。 天黑了,也找不到燒柴和幹牛糞,我們幾個女同志只好吃了
點代食粉乾糧, 就擠進小帳篷裏和衣而臥。“二指導”和阿拉李她們年齡較大的睡
在帳篷門口, 讓川妹子田和我年齡較小的睡在帳篷中間。“二指導”還叮囑我們,
不要睡得太死了, 聽説當年紅軍長征途中,有幾個女戰士在雪地露營,第二天早晨
天大亮了,帳篷裏還沒有動靜,進去一看,她們都凍僵了,大家趕快燒起火來烘烤,
才把她們烤醒過來。 我們幾個平時對“二指導”總是敬而遠之,覺得她太馬列,愛
教訓人,原來在困難的時候,她卻讓人感到親切可愛。
睡覺, 在今天晚上成了有名無實,風呼呼地叢帳篷頂上刮過,冷氣叢縫隙裏鑽
進來, 帳篷裏像冰窟窿似的,我冰手冰腳一點也暖不熱,身下的一塊石頭正硌在我
的腰上, 被身體暖化了的冰凍直往上冒寒氣,我卷著腿抱著膝蓋縮成一團,凍得根
本睡不著, 只覺得帳篷在山風中不住抖動,仿佛風浪中的一葉扁舟。我閉著眼睛,
儘量控制自己睡一會兒, 漸漸地腦子裏一片空白,迷糊起來。不知過了多久,迷迷
糊糊中覺得風越刮越大, 忽聽得嘩啦一聲,一塊什麼東西蒙在我的臉上。不好,帳
篷刮倒了。 第二天早上,我們幾個女同志都説昨晚真夠嗆,有的説硌得腰疼,有的
説凍得透心涼,我説我可是當了一夜團長。談到大風刮倒帳篷的事,大家哭笑不得,
還編了一首打油詩:睡眼正朦朧,忽然刮大風,翻身忙爬起——追帳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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