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卡貢, 隊伍向甲皮拉山東麓的覺雍前進。走了大半天,快到覺雍的時候,
經過一片水草地。 水草地很不好走,腳手和衣服上沾了不少淤泥,尤其是水草中孳
生的墨蚊, 在眼前亂飛,在臉上亂爬,攪得人很難受。我心想,到宿營地後,要能
洗個熱水澡, 那該有多好。在高原上,洗澡是個問題,何況又是在行軍途中,那就
更談不上了。
走出水草地, 開始漫上坡,兩邊的峰巒逐漸合圍上來,隊伍進入了甲皮拉山東
麓地帶。 走著走著,我們來到一個棕色的砂礫斜坡前,斜坡光禿禿的,寸草不生,
北邊的崖石, 顏色赭紅,夾雜著一塊塊鐵銹色的斑痕,好像燒過的炭結石似的。砂
礫斜坡南邊的小河上,霧氣沉沉。
這兒的地形好怪呀, 怎麼這個樣?我正在好奇地東張西望,江西女兵“老表”
周不僅眼尖, 過大渡河鐵索橋時,她首先發現橋頭的佛像,而且嗅覺也靈敏。這會
兒,只見她歙動鼻孔,扭頭問我,“你聞聞,這是什麼氣味?”
我也學她的樣子,歙動了幾下鼻孔,果然,空氣中瀰漫著一股什麼氣味。
“硫磺氣味。”我倆幾乎是同聲説出。
隊伍跨過砂礫斜坡, 沒走多遠,就到了覺雍村。覺雍是個貧困的小山村,幾十
間殘破的小土屋, 匍匐在一道灰褐色的崖壁下,村裏的一些斷墻殘壁,特別刺目,
那是農奴逃亡後留下來的廢墟, 迎著西風落日,默默傾訴苦難!這裡已是半農辦牧
區, 農奴們挖掉刺叢,搬掉石塊,在比較平緩的地方,開墾出了一彎彎青稞地。然
而, 辛勤的勞動並未能換來相應的果實,地裏的青稞苗長得稀稀落落,有的還遮不
住地皮。 “二牛抬杠”、削木為犁的落後耕作,固然是個原因,但主要的還是農奴
被當作“會説話的工具” ,封建桎梏束縛著生産力的發展。不過,山坡上的天然牧
草倒還長得茂盛,一些羊群在那裏緩緩游動,咩咩歡叫,給這個貧困的小山村增添了
生機。
我們在覺雍村宿營, 翻譯洛桑從藏族老鄉那裏打聽到,離這裡不遠的石岩腳下
有個溫泉, 一年四季都可以洗澡。我們幾個女同志一聽,都高興得跳了起來,一邊
趕緊搭帳篷, 一邊聽《建軍報》編輯老郭講有關溫泉的知識。老郭參加革命前是個
大學生, 很有學問,我們都敬重他。老郭説,溫泉,是從地殼深處滲透出來的一種
礦泉水,含有硫、鈉、鉻等礦物質。洗浴溫泉,能治療關節炎和皮膚病等多種疾病。
溫泉也是地熱的一種顯示,地熱係尚待開發利用的新能源。西藏的地熱資源很豐富,
有兩條長逾千里的弧形地熱帶。一條在西南部,叫喜馬拉雅地熱帶,一條在東南部,
叫橫斷山脈地熱帶, 覺雍溫泉正是在橫斷山脈地熱帶上。他説,西藏雪山林立,氣
候嚴寒, 從外表上看,貌似冷峻,然而它卻有著一顆火燙的心,大自然把滾滾地熱
與皚皚雪山巧妙地安排在一起。 老郭指指四週的山峰,你們看,覺雍雪山是那樣的
晶瑩美麗,覺雍溫泉就在它的懷抱中,這不正是大地母親對高原兒女的特殊恩寵麼。
經老郭這麼一説, 我們更是心癢癢地想早點去領略大自然的魅力,享受大地母親的
恩寵了。帳篷搭好後,宣傳部照顧女同志,安排我們先去溫泉洗澡。
在去溫泉的路上, 一想到過水草地時就盼望洗個熱水澡,當時還以為是癡心妄
想, 現在不光能洗熱水澡,而且還是治病強身的溫泉,怎不叫人格外高興呢!大夥
一邊快步朝前走, 一邊嘰嘰喳喳。説説笑笑。“川妹子”田原來崴了腳,走路一瘸
一瘸的,這會兒也不那麼瘸了,走的快多了。
覺雍溫泉呈葫蘆形, 不算大,最寬的水面,也不過十來平米,碧水泱泱,熱氣
騰騰,好幾個泉眼咕嘟咕嘟地不停冒熱水。葫蘆裏裝滿了,地下熱水仍繼續往上冒,
溢出泉池, 流成一條小河,小河邊青草萋萋。這裡除了一道用石塊堆砌的短墻外,
一切都是天然的原始狀態, 白色的硅質塘體,周圍襯以碳酸鈣堆積而成的泉華柱,
千姿百態, 恍如“人間瑤池”,真想一下跳進去,洗個痛快!可是,我們幾個女同
志都是“旱鴨子” ,誰也不敢先下去。
“你們真是兔子膽, 這麼個小水坑,有啥可怕的?看我來。”只見“假小子”
趙一挺胸, 走下泉池。她剛走幾步,泉水還沒淹到大腿,腳下一滑,就連忙轉身撲
到池邊,看來,她的膽子也並不比我們大到哪去。
“假小子” 趙是豫西參軍的老兵,比我大兩三歲,她胸前佩戴的淮海戰役和渡
江作戰紀念章, 常令我們羨慕不已。那時,女同志的頭髮,除文工團隊的因演出需
要允許留長髮外, 其餘的一律不超過耳垂。“假小子”趙把頭髮剪得更短,帽檐拉
得低低的, 在我們女同志面前,説話做事像個男子漢似的。我們説她缺少點女性的
味道,叫她“假小子”,她也沒表示反對。
“阿拉”李腿長個高,我們拉著她的手,讓她在前邊試探試探。沒想“阿拉李”
使壞,她一下水,就彎著腿,顯得泉水很深的樣子。當她走到泉池中間,猛地一拽,
把我、“老表”周和“川妹子”田也拉到泉池當中,嚇得我們嘰哇亂叫。
“就這麼深, 淹不死你們!”“阿拉”李站在齊腰深的泉水中嘻嘻直樂。
我們仨人一齊朝“阿拉” 李戽水。開始她還邊躲邊笑,突然捂著脖子哎喲哎喲
叫起來。原來這位黃浦江邊長大的上海姑娘,細皮嫩肉,高原氣候乾燥,風霜多歷,
使她的皮膚皸裂, 臉頰爆起一層糠皮,頸脖兩邊裂了一道道小血口,經飽含礦物質
的溫泉水一澆, 漬得她火辣辣的疼。“川妹子”田見“阿拉”李那個狼狽樣兒,正
想笑, 突然也用手捂住嘴,臉上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原來她的上嘴唇正中也
裂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平時抿著嘴不敢笑。
“好啦, 好啦,別鬧了!”“阿拉”李朝“川妹子”田吼道,“你的腳不疼了
是不是?還不趕快好好地泡一泡,等會兒我們幫你揉揉,明天好翻甲皮拉山。”
溫泉水不很燙, 洗澡正好,我們全身浸泡在泉水裏,多日來行軍的疲勞和今天
上午過水草地沾帶的淤泥, 通通一冼而光,全身特別舒暢。“假小子”趙的頭髮雖
然剪的很短, 但卻烏黑濃密。此刻,她把頭髮浸在泉水裏輕輕搓揉,用小梳子反復
梳理,末了,還像個嬌羞的小姑娘似的,把頭湊過來,讓我們聞聞有沒有硫磺味。
“女兵入浴覺雍池, 溫泉水滑動芳心。 ”“老表”周情不自禁地倣照白居易
《長恨歌》中的詩句,低吟起來。原詩句為“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
“好你個‘周貴妃’ ,什麼芳心蘭心的,你又小資産了,小心回去開你的批判
會喲!”我們幾個一起朝她起鬨。
“老表” 周可鬼了,黑眼珠一轉悠,立馬改口道:“女兵入浴覺雍池,溫泉水
滑洗征程。”這該行了吧。
我泡在泉水裏, 仰望天空,天空藍得是那樣的寧靜,偶爾飄過幾縷輕紗似的白
雲, 更襯托出它的深邃高遠,空氣潔凈透明,夕陽輝映著,整個空間仿佛一個巨大
的穹形玻璃罩,北邊,雪山晶瑩閃亮;南邊,松林蒼翠蔥蘢,我不禁神馳遐想起來,
在這雪山、松林、藍天、溫泉共融一體的地方,將來正好修建一座高山溫泉療養院,
還可開發地熱資源,用來發電,讓地熱之光,照亮覺雍山村,照亮橫斷山脈!
第二天早飯後, 滿天朝霞,我們一身輕快,整裝牽馬,向高接雲天的甲皮拉山
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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