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五座大山組成的橫斷山脈猶如五把倚天長劍, 從北向南劈刺下來,把康藏高
原東部分割成一道道險峻的嶺峰和峽谷。 穿越橫斷山脈中部的康藏古驛道蜿蜒盤旋
在嶺峰峽谷間, 漫長而崎嶇。正如紅軍長征組歌中所唱的那樣:橫斷山,路難行,
天如火,水似銀....
如今,這條古驛道熱鬧起來了。隊伍從甘孜出發以來,一路上不斷遇到一群群、
一隊隊來自康北的大犍牛、 康南的牦奶牛和藏地高山牧場的黑犏牛,馱著軍用糧秣
物資、 築路器材和供應藏族群眾的茶葉、布匹等生活用品,從東向西流動。牦牛隊
領頭的大牦牛犄角上挂著紅纓, 頸脖下吊著銅鈴,脊背上插著用藏漢文書寫的某某
長途運輸隊字樣的小旗, 有的還插著獎旗,一路叮咚叮咚,煞似氣派!
牦牛, 這種牛頭馬尾、 長毛毿毿的高原動物, 我初見之下,竟不由得聯想起
《西遊記》 中與孫悟空鬥法大戰的牛魔王來。現實生活中的牦牛,雖然不象神話中
的牛魔王那樣“牙排利刃、 口吐黑焰”,但它那粗壯的軀體和頭上那對黑亮的大掎
角, 也還是夠嚇人的。後來看慣了,熟悉了,我才發覺牦牛非但不可怕,而且挺可
愛, 它特別能吃苦耐勞,在西藏,耕地、踩場、馱運、鹽糧交換等一切繁重勞動,
全都靠它。它的忍耐力極強,爬高山,涉激流,頂狂風,冒大雪,在一些氣候惡劣、
人跡罕至的地方, 也能出現它的身影,被譽為“高原之舟”。牦牛還為藏族人提供
了豐富的肉、 奶、皮、毛等生活資料,它的頭蓋骨也常被當作供品,祭祀神靈。鞠
躬盡瘁, 奉獻一切的“牦牛精神”,在西藏的雪山草原熠熠閃光!牦牛的模樣也不
醜,有的舉止沉穩,溫文爾雅;有的尥蹄甩尾,憨態可舉,還滿有獨特風采哩。
趕牦牛的藏胞, 有男有女,有上了年紀的,也有年輕的,以壯年人居多。他們
手執牧鞭, 腰挂藏刀,跋山涉水,風餐露宿,為支援進藏人民解放軍,在橫斷山脈
中,開闢了一條史無前例的千里風雪牦牛運輸線。
金沙江東德格龔埡村的藏族青年婦女曲梅巴珍, 除了趕著家裏的兩頭馱牛和一
匹馬, 投入支援運輸外,還聯合村裏的幾個婦女,組成了一支小牦牛運輸隊。為了
多運送一點物資, 她自己還背了幾十斤東西,肩膀磨得紅腫了,仍咬牙堅持。曲梅
巴珍非常愛護解放軍的物資, 托運糧食途中,隨身帶著針線,及時把破損的麻包縫
補好; 下雨的時候,她還把衣服脫下來,蓋在糧食上。我們軍直機關路過崗托時,
張國華司令員接見了曲梅巴珍和小牦牛運輸隊的藏族姐妹們, 親自給她們發了獎旗
和獎狀,勉勵她們在支援運輸線上再立新功。
在崗托,我們還聽説了江東6000頭牦牛泅過金沙江,去江西支援運輸的新鮮事。
原來, 金沙江兩岸為封建勢力分割,各自為政,矛盾重重。在歷史上,江東的牦牛
不到江西, 江西的牦牛也不到江東,牦牛不過金沙江,已存在很長時間了。參加昌
都戰役的部隊, 揭開了西藏曆史的新頁。部隊渡過金沙江後,運輸給養跟不上,一
天只能吃上一點代食粉或糌粑糊糊; 眼看嚴冬降臨,全國人民支援進藏部隊禦寒的
“六皮” (皮帽、皮衣、皮褲、皮大衣、皮手套、毛皮鞋)和厚帳篷、氈墊等特需
物資,都還堆積在崗托渡口,一時運不上去。這時,江東的藏族群眾帶信給江西説,
支援解放軍進軍西藏, 是江東江西共同的事,不該再分彼此了,牦牛不過金沙江的
老規矩也該打破了, 我們趕牦牛過江去大家一起幹吧。江西的藏族群眾立即表示歡
迎説, 如今來了共産黨和解放軍,雪山上升起了紅太陽,過去分開的藏族兄弟,也
該合起來了。 一塊石頭壘不起墻,一根木料蓋不成房,人多力量大,羊毛搓成繩也
能套住雄師,來吧,江西的房子供你們住,江西的青草任牦牛吃。
6000頭牦牛泅渡金沙江,何等壯觀!聽説,當首批牦牛渡江時,兩岸的藏族人,
還捧著哈達和青稞酒,載歌載舞,歡慶這一激動人心的時刻。
我們可以説是與牦牛運輸隊向昌都齊頭並進, 時不時還在一起宿營。有一次,
挨著宣傳部搭帳篷的地方, 就住了一支牦牛隊。那天晚上,油印組需要刻印的材料
不多, 工作完成後,離熄燈還有個把鐘頭,我們幾個女同志就懷著好奇心,到旁邊
的牦牛隊去看看。 這是一個只有四十來頭牦牛的小分隊,趕牦牛的是父女倆,江東
同普村人。 馱子堆成半圈圍墻,挨著馱子,拴了一排牦牛。主人説夜裏要把那些不
老實, 愛亂跑的牛拴好,不然第二天一早還得到處去找它們。我們過去的時候,父
女倆正在燒火熬茶。 三塊石頭搭成的灶上,支著一口小鋁鍋,羊皮風箱煽起的牛糞
火苗一閃一閃的。女兒名叫珠瑪,十七八歲,雖然粗衣垢面,但眉眼俊秀,很受看。
她見我們過去了,趕忙搬來牛皮包當板凳,五六十斤重的牛皮包,她搬起來很輕巧,
一眼就看得出是位勤勞能幹的姑娘。 父親已年過半百,艱辛的歲月在他的額上刻下
了深黑的皺紋。
我們問候老人,路上辛苦了!這可引出了老人的話來。他説,金珠瑪米是他家
的救命恩人, 前不久,珠瑪的阿媽得了急病,周身燒得像火炭,請神漢來驅邪,越
驅病越重, 昏迷不醒,眼看人就要保不住了。這時,多虧江達兵站金珠瑪米的“門
巴” (醫生)趕來搶救,幾天幾夜守護,“門巴”熬紅了眼,累瘦了臉,終於把珠
瑪她阿媽救活了。 金珠瑪米給老百姓救苦救難,父女倆趕牦牛運送一點東西,金珠
瑪米還付給大洋作運費,真是菩薩兵啊!
在這雪域高原之夜, 天朗氣清,月明如鏡,與藏胞圍著篝火談心,心情特別舒
暢。 在川西就聽説西藏是歌舞的海洋,藏族人能歌善舞,我們請珠瑪姑娘唱支歌。
珠瑪爽快地揚聲唱道:
東山升起喲紅太陽,
雪山頂上喲放金光,
自從來了喲解放軍,
藏民的生活喲不一樣。
解放軍為我們喲來康藏
我們支援運輸喲日夜忙!
熄燈的時間快到了, 我門戀戀不捨地跟父女倆告別。在回宿營地的路上,我問
阿拉李,珠瑪唱得怎麼樣?阿拉李在我們幾個女兵中還有點音樂細胞。
“唱得好! 唱得好!”她連聲稱讚:“她的音調高亢,激情奔放,很有民族特
色,很感人。
在從甘孜到昌都的運輸線上, 還曾出現過一支男女、藏漢混合牦牛隊。這支特
殊的牦牛運輸隊, 是由參加昌都戰役部隊的男女文工隊員、機關女同志、警衛班和
藏族牧民組成。 “川妹子”田的一個女同學小閻在文工隊拉手風琴,混合牦牛隊過
瀾滄江上遊的扎曲河時, 牦牛馱子翻了,手風琴摔壞了。這次,小閻和文工隊副隊
長從昌都那邊返回成都去修理,並採購一些服裝道具,半路上跟“川妹子”田碰上
了。小閻談起她在混合牦牛隊的那段經歷,我們都聽得津津有味。
小閻説, 她們原以為趕牦牛是件容易的事,趕著它走就行了。誰知這些“高原
之舟” 認生,起初根本不把她們這些陌生女人放在眼裏,當她們頭一次趕它過來上
馱子的時候,“牛老大”毫不理睬,去推它、拉它,它照樣兩眼直愣愣地巋然不動,
還是藏族老鄉噓噓吹了幾聲口哨, 它們才乖乖地過來了。上馱子是很有學問的,肚
帶要剎緊, 馱子兩邊的重量要擺平。開頭幾天,她們分管的牦牛,都是男同志和藏
族老鄉幫助上的馱子, 後來,她們也學著自己上。小閻説,她第一次給一頭“白鼻
梁” 大牦牛上了馱子,開始走得穩穩的,她心裏還暗自得意。沒走多遠,過一個草
壩子, 突然鑽出一隻地老鼠來,“白鼻梁”嚇了一跳,猛一後退,眼看馱子一歪,
馱鞍跟著就滑到肚子下面去了, 這下“白鼻梁”受驚了,發了牛脾氣,連蹦帶跳,
甩掉鞍子, 跑到半山上去了。這怎麼把它趕得下來?當時她急得真想哭,還是藏族
老鄉有辦法, 從地上揀了個石子,用“固爾多”(牧鞭)套住,舉在頭頂上,用力
旋轉幾下, 啪地一聲,甩出響石。呼呼的響石,接二連三地在“白鼻梁”上方和左
右兩邊飛落下來,逼得它只好跑下山來,乖乖地回到牦牛群裏。
小閻説, 混合牦牛隊快到昌都的時候,因為昌都戰役已結束,冬天來了,部隊
缺吃少穿, 只好分散,準備過冬。混合牦牛隊也就分成幾個小分隊,各自馱著那個
部隊的物資, 朝那個部隊的駐地進發。她所在的小分隊,是朝昌都東北的生達地方
去的。 説到這裡,小閻搖著“川妹子”田的肩膀,不無自豪地説,“嘿!你們見過
牦牛趟雪嗎, 那可有意思嘞!”小閻不愧是搞文藝工作的,她把牦牛趟雪的事説得
有聲有色。
那是她們去生達途中翻一座大山, 碰上下雪,小分隊冒雪走了兩天,才爬上山
頂。 沒想山那邊的雪更大,背陰的隘口上,積雪一人多深,小分隊過不去,只好停
了下來。 男同志提出大家去鏟雪,這樣工作量太大,耽誤不起時間;警衛戰士建議
用手榴彈炸, 耗費軍火不合算,也不行。還是藏族老鄉辦法多,挑選了十幾頭身強
力壯的大犏牛,卸下馱子,各喂了一砣糌粑,把它們趕到隘口去趟雪。趟雪開始了,
大傢伙齊聲吆喝, 鞭子摔得啪啪響,十幾頭大牦牛被迫衝進積雪,只見雪窩裏一些
黑色的牛角在朝前拱動, 牛鼻子呼出的熱氣,冒起團團煙霧,牛肚子劇烈地一起一
伏,好象拉風箱。積雪碴碴地朝兩邊翻捲著,滾動著,大牦牛像推雪機,幾個來回,
就在隘口上推出了一道深深的雪槽, 推出了他們前進的道路。黑犏牛也變成了白犏
牛。
進軍西藏, 把紅旗插上喜馬拉雅山,康藏地區的牦牛可出了大力,立了大功。
據不完全統計, 從1951年到1954年,康藏公路通車拉薩以前的這段時間,僅甘孜和
昌都兩個地區就出動了數十萬頭牦牛, 參加支援運輸,許多牦牛累瘦了,不少牦牛
累死了!真可謂牦牛隊踏破橫斷山,進軍史上美名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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