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牛皮船飛渡金沙江

  我跟隨隊伍, 順著一條咆哮的山溪行走著。從雀兒山流下來的這條山溪,在亂 石壘壘的溪溝裏衝撞著、 飛濺著,朝著金沙江奔去。當我們穿出溪口,繞過一道殘 留著洪水痕跡的崖壁時,眼前便豁然呈現出久已聞名的金沙江。

  金沙江是長江的上遊, 源於唐古拉山脈的葛拉丹東雪山,流經青海、西藏、雲 南而折入四川。 紅軍長征途中,曾在雲南境內的皎平渡口巧渡金沙江,毛主席寫下 了“金沙水拍雲崖暖” 的詩句。我們現在經過的地方叫崗托渡口,這裡的江面比大 渡河寬闊, 江水激蕩。崗托渡口西岸邊,孤零零地兀立著一塊十多米高的圓錐形大 石, 這塊大石色黑如鐵,成了扼守渡口的天然大碉堡。崗托縱深,山嶺崴嵬,地勢 十分險要! 前不久,西藏地方“噶廈”政府還以昌都作大本營,糾集數千藏軍,妄 圖憑藉金沙江天險阻止人民解放軍進入西藏, 參加昌都戰役的部隊,曾在這裡進行 過一場特殊環境下的特殊戰鬥。

  崗托渡口不通公路, 金沙江上也沒有橋梁,前線部隊所需糧食給養等物資,由 牦牛、 騾馬從甘孜馱到這裡後,全靠牛皮船、橡皮舟和小木船轉運過江,渡口上堆 積著大批軍用物資。 常言説得好,“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為了給前進途中多儲 備一些糧秣, 軍直單位就在崗托暫時住下來,參加背運糧食。星期天休息時,攝影 股林股長、 攝影員小周和翻譯洛桑他們去渡口採訪一位名叫四郎多吉的藏族牛 皮船水手, 我也跟著去湊熱鬧。四郎多吉在部隊強渡金沙江時,他劃的牛皮船首先 登岸成功,被授予“支前模範”的稱號。

  渡口上停著一溜牛皮船, 崗托兵站的工作人員正在跟船工們一起裝運物資。四 郎多吉不在這兒, 他在渡口上邊的江灣那裏等我們。

  牛皮船對我來説, 完全是個陌生的東西,它用木棍作支架,外邊蒙上牛皮縫製 而成。 在我原來的想像中,以為既然叫船嘛,當然少不了舵、槳、船板什麼的,可 眼前的牛皮船, 簡直就像漂在水上的一口大鍋,也不分船頭船尾,除了一柄木槳, 船裏空空如也,什麼設備也沒有!

  “不要小看它喲, 參加昌都戰役的部隊,就是用它飛渡金沙江,搶佔崗托渡口 的哩。”林股長告誡我。

  老實説, 當初我對牛皮船那簡陋的樣兒,的確沒看上眼,後來在西藏生活,跟 它打交道的次數多了, 才逐漸熟悉並喜歡上了這位高原“朋友”。它輕巧靈便,順 水漂行, 速度還真不慢。更有趣的是,牛皮船能下不能上,到下游靠岸後,路途近 的, 船夫就自己把船背回來。路途遠的,則把船拆卸開來,用毛驢馱回原地。在拉 薩河和雅魯藏布江邊, 常常可以見到這樣的情景:一個藏族漢子,弓腰駝背,扛著 一隻牛皮船, 踽踽獨行,身後跟著一隻叮叮噹當的大尾綿羊,馱著一個鼓囊囊的羊 皮袋。 綿羊的犄角上挂著紅絲穗,脖子下吊著銅鈴,羊皮袋裏裝著糌粑、茶葉和羊 皮風箱、 鋁鍋等炊具。大尾綿羊是牛皮船夫的夥伴,船行江中,大尾綿羊就站在船 頭, 像雕塑似的,凝然不動。西藏的牛皮船跟黃河上的羊皮筏子和瀾滄江上的竹排 一樣,都是因地制宜,古色古香的土特産,很有意思,生活裏還真少不了它哩。

  我們沿著江邊的鵝卵石灘, 朝渡口上遊走去。林股長一邊走,一邊跟我們説, 四郎多吉是金沙江上一名出色的牛皮船水手, 一位光石板上能跑馬的響噹噹的硬漢 子。 他原本是給昌都拉多宗“宗本”(相當縣長)喂馬的家奴,當權的看不慣他那 桀驁不馴的目光, 變著法兒折磨他,鞭笞他,皮鞭都打斷了,這位家奴卻寧可把嘴 唇咬破, 也不肯“低頭劃圈”,吐個饒字。八年前,宗本的管家要抽他的腳筋,他 從地牢裏逃了出來, 打算逃到金沙江東去。在崗托,他病倒了,只好在一堵斷墻跟 支塊破布棲身。 沒過幾天,崗托頭人就來到他面前,大聲斥責:“燒火的地方,地 皮還不燒焦嗎? 冒煙就得支差上稅,老規矩都不懂!”從此,四郎多吉就留在了崗 托,駕著牛皮船在金沙江上擺渡、運輸。他俠肝義膽,正氣凜然,老百姓都愛戴他。 藏軍來到崗托後, 封江扣船,四郎多吉被徵派去江達宗,往崗托背運軍火。一天, 四郎多吉支差回來, 正碰上藏軍“爛眼圈”連長在欺侮一個青年婦女,出於義憤, 他一拳把“爛眼 圈” 打了個狗吃屎。第二天,“爛眼圈”把四郎多吉抓去,捆綁在 軍營前的拴馬樁上, 右手心放上鹽,用生牛皮裹住,讓烈日曝曬,要把他打藏軍連 長的那只手腌成殘廢。 過了兩天,四郎多吉的右手逐漸變色發黑。他的這只手啊, 是征服金沙江風浪的手, 是抗禦強暴的手,是樂於助人的手,哪能讓它殘廢!第三 天夜裏, 崗托的幾個青年人趁著朦朧夜色,把四郎多吉從拴馬樁上解救下來,叫他 趕快泅到江東那邊去找金珠瑪米。

  “哦!”聽到這裡,我和小周都不禁為四郎多吉松了口氣。

  林股長接著説, 四郎多吉非常熟悉崗托渡口一帶的地形和水性,他來到江東, 使擔任正面渡江任務的偵察連如虎添翼。 他們在一起制訂了強渡金沙江的計劃,選 擇了出人意料的靠岸地點。 四郎多吉沒有牛皮船,江東的一位老船工就騎馬到西北 邊的牧場上去, 買回來五張大犏牛的牛皮;一位老木匠又從深山老林裏找來一種名 叫“茶如” 的質地特別堅韌的樹棍,做牛皮船的骨架,婦女們還選用牦牛肚子下面 的長毛搓成捆紮用的繩子, 大家齊心協力為四郎多吉造了一隻劃行輕快而又堅實的 牛皮船,取名“哈欽”(大風),作為渡江尖兵班乘坐的第一船。

  我們順著江邊走了兩裏多地, 來到一個江灣,那裏停著一隻牛皮船,船邊站著 一位中年藏族人。 他身板挺拔,頭上盤著一條粗黑的辮子,露出雪白的牙齒,朝著 我們微笑, 想必他就是“支前模範”四郎多吉,這個江灣也就是當時強渡金沙江的 出發點了。 我們各自找塊鵝卵石坐下,請四郎多吉介紹當時強渡金沙江的情景。四 郎多吉親身的講述, 洛桑生動的翻譯,加之林股長善於提問誘導,聽著,聽著,我 自己仿佛身臨其境,眼前浮現出一幅幅強渡金沙江的畫面。

  夜色沉沉, 無月無風,金沙江上空露出微弱的星光,江水嗚咽奔流。偵察連的 戰士們埋伏在江東岸的掩體裏, 焦急地等待著。上級叫不打第一槍,可崗托那邊的 藏軍不知打過來了多少槍。 昨天,一位藏族老阿媽到江邊找尋跑散的奶牛,對岸的 藏軍竟用機槍朝老阿媽掃射, 多虧我們的崗哨衝上去把老阿媽拉進掩體,才避免了 危險。

  四郎多吉全身緊扎, 坦露著右臂,像石山一樣堅定地站在“哈欽”旁邊,炯炯 目光直盯對岸, 強渡登岸的地方早已觀察好了,他要把第一船上的五位金珠馬米送 到對岸大黑石下面去, 那裏有一塊被浪花遮掩的尖嘴石,過去從來沒有人在那裏停 船上岸。 他們就是要在藏軍的眼皮底下,在出其不意的地方強行登岸,建立江西的 頭一個灘頭陣地。

  淩晨一時整, 尖兵班奉命出發。五位戰士飛身跳進牛皮船,四郎多吉用船槳一 撥, “哈欽”立即漂出江灣,捲入激流,像箭一般地飛向江西。接著第二隻、第三 只牛皮船、橡皮舟和木船相繼離開江岸。

  牛皮船剛劃過江心, 崗托那邊的槍就響了,開始是啪啪的英式步槍,緊接著機 槍也噠噠地叫起來,大黑石後邊亮起了火光,隱隱約約傳來哨音和藏軍的喊叫聲。

  子彈紛紛朝江心飛來, 多虧夜色掩護,只是在“哈欽”的頂上或四週嗖嗖地呼 叫。

  咣!咣!藏軍的迫擊炮響了。江心掀起一根根水柱,浪峰把“哈欽”拋得老高。 不好!後邊的一隻牛皮船被水浪吞沒了,船上的解放軍落入江中。

  “哈欽” 越過了江心,徑直朝大黑石衝去。突然,牛皮船一震,江水汩汩的冒 進船裏。 四郎多吉從腰間一把扯下一團羊毛塞住窟窿,戰士們抓起臉盆,幾下就把 冒進來的江水舀幹。

  勇敢的人迎著子彈前進, 子彈躲避著勇敢的人。看得見大黑石下的岸邊了,嘩 嘩的江水衝擊著岸邊參差的岩石, 浪花飛濺。最緊張的時刻到了,眼看“哈欽”就 要被激流衝離大黑石, 只見四郎多吉揮起船槳,猛力劃了幾下,強迫“哈欽”朝著 岸邊一塊隱約可見的尖嘴石闖去。 “穹噠!穹噠!”(跳哇!跳哇!)在這瞬間, 四郎多吉連聲發出事先約定的信號, 尖兵班的戰士們幾乎是同一瞬間,縱身躍上那 塊尖嘴石, 踏上了金沙江西岸的土地。藏軍大感意外,頓時慌了手腳,哇哇地怪叫 著撲過來, 大黑石半腰的藏軍機槍也打得風響。然而尖兵班卻像釘子一樣的釘在灘 頭陣地上.....

  “解放軍真是世間少有的好心人,對我們藏族人,那真是沒説的!”講到這裡, 四郎多吉激動起來, 搓搓大手真切地説:“要不是我親眼看見,還不相信天底下竟 會有這樣的事哩!解放軍儘管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可他們卻不願朝藏軍多放一槍; 儘管扔一顆手榴彈, 就能炸倒一片,可他們就是遲遲不扔,他們不斷朝藏軍宣傳喊 話, 説解放軍到西藏來,是驅逐帝國主義侵略勢力,給西藏人民做好事情的,勸藏 軍不要再打槍了。 解放軍寬大為懷,仁至義盡,換得了人心,藏軍紛紛用槍挑起哈 達,自動放下了武器。”

  回來的路上,林股長一直沉思不語,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對洛桑、小周和我説: “進軍西藏就是打的一場政治仗, 靠政策走路,牛皮船之所以能飛渡金沙江,政策 顯示了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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