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雀兒山鞭子打著天

  我出生在安徽省的淮河邊上, 老家一馬平川,朝四週望去都能見到遠處的地 平線。 我從小就沒見過大山,只是在書本上讀到過巍峨、嶙峋、層巒疊嶂、高聳入 雲等大山的形容詞, 從圖畫和照片上看到過高山的形影,在我幼小的心目中,還以 為大山是畫出來的哩。進藏部隊把我帶上“世界屋脊” ,投入了雪山懷抱。

  雀兒山是我離開甘孜後步行翻越的頭一座大雪山。 它頭戴雪冠,身披冰甲,儼 然一位冷竣威嚴的武士, 屹立在康藏道上,擋住去路。一條古老而崎嶇的山道,蜿 蜒盤旋在陡險的峰嶺間。 山道空曠荒涼,偶爾走過一支馱運“磚茶”的商隊,蕩起 沉悶的馱鈴聲; 間或有幾個神情木然的朝佛人,俯伏在山道上,向著遙遠的拉薩膜 拜膝行。禿鷲掠過漠漠的天空,山風吹拂著道旁的殘雪衰草。爬上雀兒山 ,鞭子打 著天! 多少年來,這座海拔5000多米,終年積雪、上下百餘裏的大雪山,給人們留 下了雪魅、瘴氣、飛鳥墜地和滾石傷人等許多驚險傳奇的色彩。

  昨天傍晚, 我們就來到雀兒山東麓的幹海子宿營。幹海子其實並不幹,而是一 個碧水盈盈的冰川湖, 冰川湖四週圍繞著蒼翠的松林,松林上端矗立著銀光閃耀的 雀兒山。雪山、松林、冰川湖,大自然給康藏高原安排了多麼瑰麗的景色!晚飯後, 我們幾個女同志還到湖邊的松樹下坐了一會兒。 山風微拂,松濤陣陣,冰川湖面漾 起漣漪,我們盡情領略高原冰川湖的迷人景色,整個身心沉浸在靜謐空靈的境界中。

  今天拂曉, 隊伍早早地就從幹海子出發,為的是趕在下午兩三點鐘刮大風前翻 過雀兒山頂。一離開幹海子, 我們就鑽進了莽莽蒼蒼的原始森林。森林裏,古木參 天,藤籮懸垂,光線黝暗, 散發著落葉腐爛的濃重霉味;有的大片林木被雷電野 火燒焦,光禿禿的立在那裏, 有的古樹倒在山道旁腐朽了,腳一踹就是一個洞。

  晌午時分, 隊伍穿過原始森林,開始爬雀兒山主峰。雀兒山果然名不虛傳,它 的軀體遮天蔽日, 它的氣勢威嚴磅薄,我們的隊伍在它的懷抱裏,只不過是一串小 黑點, 若隱若現。山腰地帶還能看見稀疏的刺叢和一些耐寒植物,再往上就只剩下 岩石和冰雪了。 一群岩羊大模大樣地佇立在峭壁頂上,望著我們這些陌生的不速之 客,凝然不動,好像天幕上的浮雕。

  一塊冰雪臺地嵌在半山腰, 我牽著馱文件的大白馬爬到這裡已累得呼呼直喘。 這時,正好前面傳來原地休息的口令,我也顧不得找個乾淨的地方,管它冰呀雪呀 什麼的,一屁股就坐在腳跟前的地上,張大嘴巴痛痛快快地吞吐了好幾口長氣。 那時同志們正年輕,放下揹包歇一歇,一個個又精神起來了。 陳幹事是我們宣傳部的文娛活動積極分子,他從腰間取下刮噠板,刮噠幾下唱道:

        説雪山道雪山,眼前就是雀兒山。
        雀兒山挨著天,進軍路上一難關!
        同志們鐵腳板,精神抖擻往上躥。
        萬丈雪山腳下踩,戰士面前無困難!

  好!大家齊聲喝彩,荒無人煙的大雪山上響起了歡聲笑語。

  “莫要大聲喧嘩! ” 藏族翻譯洛桑張張惶惶地朝大家直擺手, 壓低嗓子説, “雀兒山上有精靈, 人馬過山要靜悄悄的,惹怒了精靈,精靈會煽起狂風,降下雞 蛋大的冰雹,連人帶馬刮進深谷,可厲害啦!”

  同志們你看我,我看你,心中不以為然,可嘴裏又不便説什麼。

  “還是安安靜靜的休息休息吧, 離山頂還遠著哩,”尹指導員發話了,“保存 體力要緊!”

  隊伍繼續出發, 越爬越高,進入了雀兒山雪線以上。這一帶白雪皚皚,滿目寒 冽, 整整一個銀色世界。山風和陽光在那人跡罕至的雪原上,雕塑了許多雪波、雪 丘、 雪蘑菇和雪蓮花等藝術品,綿延起伏,景色迷人。此刻,太陽明晃晃的挂在頭 頂上, 強烈的紫外線照射到冰雪上,反光刺眼。我們都戴上了防雪鏡,保護眼睛。 通訊員小劉的老家是個“蜀犬吠日”的地方,常年很少見太陽,冰雪更是希罕之物。 儘管他也知道雪盲這回事, 但嫌戴上防雪鏡望景不真切,心存僥倖,偷偷把防雪鏡 推到額頭上,睜大眼睛東張西望。當時,大家都沒注意,也沒有人提醒他。

  大雪山氣候多變, 一天九個臉。剛才還是明晃晃的太陽,一轉眼就被不知從哪 裏湧來的雲團遮擋, 天色晦暗下來。忽地,一股高山風帶著刺耳的嘯聲襲來,把地 上的積雪卷到半空中旋轉飛舞, 雪粒冰渣直往我的脖子裏鑽,順著脊背滑下去,冰 涼! 冰涼!。緊接著,不容我們喘息,嘩喇喇一陣爆響,豆大的冰雹劈頭蓋臉地橫 掃過來,打得我的脖子和耳朵生疼,真想找個岩石縫躲一躲。多虧冰雹是炮仗脾氣, 來得兇去得快,轟鬧一陣子也就無聲無息了。不過,路上到處是冰渣子,一走一滑, 得格外小心。走著走著,不斷有人摔倒,有的還滾進雪窩,弄得滿身都是雪。

  “加油! 加油!快到山頂啦!”、“立功考驗的時刻到了!“英雄好漢,雪山 頂上見!”.....行軍途中的政治鼓動,給我這個年輕女兵增添了勇氣和力量。還有 更令我感動的, 是在這最困難的時候,老同志們(其實他們比我也大不了幾歲)展 開了體力互助活動, 爭著給體力弱的背揹包,拿乾糧袋;走在前面的放下揹包,又 返回來互助後邊的。 炊事班的鑼鍋成了“互助重點”,然而不管你怎麼動員,都是 嘴上抹石灰——白説,鬍子班長硬是抓住鑼鍋不松手。

  危岩兀立, 山道陡峭,行走越來越困難了。我的腿上像墜了塊石頭,胸口上像 堵了團棉花, 往上挪一步就得停下來喘一陣;嘴和鼻子一起吸氣都嫌小,憋得嘴唇 發紫。 快到山頂了,大家精疲力竭了,通訊員小劉卻出事了!他的眼睛紅腫流淚, 蒙了一層白霧, 看東西模糊,得了雪盲。“來!攙著你!”好幾雙手同時向小劉伸 了過去。

  “到山頂啦! ”前面傳來歡呼聲。眼看離山頂就剩幾步了,我的揹包早已給別 人“互助” 走了,馱油印機的馬也讓組裏的同志牽走了,水果糖也早吃光了,自己 空著兩手還弓著腰,站在那裏爬不動,還是尹指導員伸過手來,才把我拽上了山頂。 困難時刻的同志之情和革命隊伍中的集體主義精神,至今仍令我深感不忘。

  雀兒山頂脊像個巨大的馬鞍, 兩邊黑色的風化岩石,參差如犬牙,冰雪斑斑, 鞍脊正中立著一個饅頭形的嘛呢堆, 嘛呢堆上堆著許多刻有經文的石塊,這些石塊 是來往的藏族人放上去的, 意在祈願山神保祐過山平安。我從嘛呢堆旁邊走過的時 候, 看見上面插著的經幡被山風吹的呼呼飄動,供奉的幾具牦牛頭蓋骨像是灰白色 化石,冷氣森森。

  我們宣傳部的幾個女同志依靠集體力量, 終於爬到大雪山頂上來了,真是興奮 不已。 阿拉李高舉雙手在頭頂上不住亂摸。問她幹啥?她説爬上雀兒山,鞭子都能 打著天, 伸手摸摸天是啥樣兒唄!我也伸手當空抓了一把,湊近鼻孔説,聞聞瘴氣 是個啥味道? “假小子”趙把一隻腳抬起來晃了晃,問她這是啥意思?她的臉上洋 溢著自豪的神情説: “雀兒山再高,也沒有我們大家的腳板高。這不,”她用腳跺 跺山脊,“雀兒山不是被我們踩在腳下了麼?”

  腳踏險山峻嶺, 放眼高原河山,夕陽隱沒在西方灰暗的雲層裏,浮動的雲海上 端, 露出一列列鋸齒形的雪嶺冰峰,遠遠望去很像白色城垛。在那白色城垛間,將 是我和我的戰友們的漫長征途。 這條征途對我來説,儘管是陌生的、艱巨的、甚 至是帶有神秘色彩的,然而我卻渴望著儘快地奔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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