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山從海拔3200多米的空中直插下來, 在康藏高原(當時有西康省建制,故
此稱謂) 東部邊緣豎起一道綠色屏障,劃出了鮮明的地貌分界線:二郎山東面,丘
陵起伏, 由西向東傾斜,逐漸鋪展成沃野千里的川西平原;二郎山西面,地勢陡然
隆起,越往西越高峻,廣闊蒼穹下,無數雪嶺冰峰直刺藍天,與白雲爭比高低。
二呀那二郎山,高呀那高萬丈,
古樹荒草遍山野,巨石滿山崗;
羊腸小道難行走,康藏交通被它擋來被它擋。
二呀那二郎山,那怕你高萬丈,
解放軍鐵打漢,下決心堅如鋼,
誓把那公路修到西藏。
在這《歌唱二郎山》 的豪邁歌聲中,1950年夏天,一條高山公路奇跡般地越過
二郎山, 迅速向西伸延到了康北重鎮甘孜。接著,從川西出發的十八軍進藏先頭部
隊就開始了參加昌都戰役, 為和平解放西藏而戰的歷史壯舉。第二年,和平解放西
藏辦法的協議簽訂後, 我們軍直單位又踏上了進軍西藏把紅旗插上喜馬拉雅山的漫
漫征途。 當時我18歲,參軍剛一年多,在軍宣傳部通訊報道科刻寫蠟版,油印《建
軍報》、《新華電訊》、《參考消息》和部隊宣傳教育材料。
西去的公路上, 搭起了一座座高大的彩門,我們的進軍車隊經過時,早已等候
在公路兩旁的人群就敲鑼打鼓, 燃放鞭炮,揮舞彩旗花束,熱烈歡呼:向進藏人民
解放軍致敬!你們走到哪我們就支援到哪!人們將紅紅綠綠的標語貼在車頭上、
車廂上, 把一沓沓慰問信和毛巾、肥皂、糖果等慰問品送到指戰員手裏,有的還把
一朵朵帶露的鮮花和芳香的梔子花扔到汽車上。 我這個“學生兵”還是頭一次遇上
這樣感人的場面, 只覺得渾身發熱,臉漲得跟紅布似的,只顧跟車上的同志們一起
使勁高呼: 進軍西藏,保衛國防!驅逐帝國主義侵略勢力出西藏!堅決把紅旗插上
喜馬拉雅山!竟把嗓子都喊啞了。
進軍的車隊駛過城鎮鄉村, 駛過田野丘陵,駛上了二郎山螺旋形的盤山公路。
公路僅僅粗通, 路面坑坑洼洼的,上山不久,汽車就一搖一晃地扭開了秧歌。我們
30多人乘坐一輛解放戰爭中繳獲的美制十輪大卡車, 加上被服、文件箱等東西,把
個車廂擠得滿滿蕩蕩的。 我們坐在車上搖來晃去,一不留心,往往就跟身邊的人碰
個響頭。
車隊在二郎山上盤旋上升, 時而穿過古木參天的林蔭道,時而越過深不見底的
溝壑邊, 時而又滑過藍熒熒的冰板路;有的地方,公路挂在峭壁間,爆炸後殘留的
岩石像尖刀鋸齒般地立在公路邊, 外側又儘是些懸崖陡坎。由於地形限制,路面狹
窄, 彎道急驟,很多轉彎處,乍一看,公路已到盡頭,汽車似乎是朝著懸空駛去。
及至抵攏岩嘴跟前, 才看見岩嘴那邊的半圓形彎道,好險!公路旁邊接二連三地豎
立著路標, 上面用黑色和紅色油漆寫著:狹路、急彎、連續急彎等字樣,有的竟連
畫三個!!!
二郎山翠峰如簇, 景色壯麗。但它位於高原與盆地交界處,冷熱氣流在這裡匯
聚, 天空老是陰沉沉的,經常雲霧漫漫,雨雪霏霏,很少晴天,東邊山腳下的小鎮
因此而得名“濫池子” 。今天我們的運氣真好,大卡車剛穿出一條陰山峽谷,行進
在向陽坡地上, 嗬!太陽出來了!雲霧化著輕紗四散飄去,和煦的陽光給二郎山染
上了絢麗色彩。 溝壑間流泉鳴響,山花爛漫,古柏蒼松分外蔥籠,一群淡青色的山
雀在車頂上空盤旋飛鳴。 同志們大都是北方人,頭一回看見這樣的山川景色,無不
新奇地貪婪地眺望著,連眼皮都捨不得眨一下。
“快看喲!那是什麼?”忽聽車上有人在喊。我趕忙循聲望去,左
前方遠處的山岩上, 露出一道白花花的什麼東西。仔細一看,原來是一條瀑布從懸
崖上奔瀉下來。 高山流水,清澈透明,化作瀑布更是銀光閃耀,雪練千尺,遠遠就
映入眼簾,稍近則聞吼聲轟響。
瀑布擋道, 汽車怎麼開得過去?我心里正在嘀咕,誰知大卡車竟加大油門,吼
叫著逕直朝瀑布的腰眼上闖去。“哎呀!”我連忙抱著頭,緊閉雙眼,等著當落湯
雞吧。 這時,只聽得水聲如雷,震得耳朵嗡嗡響,冷風嗖嗖,寒氣逼人。可是,不
一會兒, 吼聲就小了,寒氣也消了,睜眼一看,瀑布已被甩在車後了。咦!怪事!
車廂裏還是原來的樣子,幹幹的, 一點沒淋濕,自己身上也沒有水印。哦!原來是
工兵部隊以“讓高山低頭,叫河水讓路”的大無畏英雄氣概,在瀑布飛瀉的懸崖上,
開鑿了一條半邊隧道,留下了人和大自然搏鬥的奇跡。
“哈哈!真好玩!”通訊員小劉驚喜地不住回頭張望,“水簾洞!水簾洞!”
水簾洞, 可不是麼,遠看是水,穿過是洞,路基堅固,行車安全。車上的人無
不稱讚工兵老大哥智勇雙全,幹得漂亮,小劉給取的名兒也正對勁。
車過半山, 前方不時傳來隱隱的爆炸聲和勞動的號子聲,山溪旁出現一排排帳
篷。 工兵主力部隊已經帶著公路伸延到甘孜以西去了,但仍留下一些人在二郎山上
加寬路面,搶修塌方、流砂,維護公路暢通。
進入塌方地段, 車隊時走時停。突然,山頂傳來一聲巨響,車隊又停下來了,
這回停的時間特別長, 等了一個多鐘頭,汽車還沒有開動,我們都下車來在路邊自
由活動。
這時, 有個背磚茶的山民也在路邊歇腳。山民年近半百,穿件褪色發白的藍布
汗褂, 背架上捆著十幾包磚茶,看樣子有一二百斤重,背帶深深勒進肩甲裏。歇腳
的時候, 山民用一根丁字木拐撐在背後,托住背架,一條腿蹬地,保持身體平衡,
輪換著伸伸另一條腿, 放鬆放鬆。我們宣傳部的尹指導員走過去,想幫他把背架放
下來。
“多謝啦! ”山民連忙拱手稱謝,“我們這些背磚茶的背夫,從來就是這個樣
子歇氣的喲。”接著,山民又喜笑顏開地對尹指導員説:“二郎山上難得見到太陽,
今天解放軍過山, 老天爺都高興,你看太陽紅彤彤,遍山喜洋洋,我老漢背磚茶過
山也沾光嘍!”
塌方修通了, 車隊繼續出發,幾經盤旋回繞,終於到達山頂。一座松木牌坊矗
立在山頂正中, 上書“貫通康藏”四個蒼勁大字,築路工兵部隊打通二郎山後留下
的這一紀念物,令人肅然起敬!
時近黃昏,山色四合,車隊披著晚霞急速下山。山下,沉沉暮靄籠罩著大渡河邊
的瀘定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