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避暑山莊的"小布達拉宮" 頂上,一片流雲從西方冉冉飄來,我想,它也許是從拉薩布達拉宮那邊飄來的吧!倏然,一股清風從"小布達拉宮"頂上徐徐掠過,我又想,它也許是向着拉薩布達拉宮那邊吹去的吧!從雪域高原上的大布達拉宮到燕山叢巒中的"小布達拉宮" ,拉薩與承德,邊疆與內地,雖相去萬里,然而,歲月的紐帶,卻把它們聯絡在一起。
我在拉薩工作生活多年,曾住在布達拉宮旁邊。它那殿閣巍峨、金頂矗立的雄姿風貌,歷歷在目;暮鼓晨鐘、法號長鳴,朝夕與之相聞。
50年代,有位德高望重的藏族老學者,大家叫他擦珠活佛。擦珠活佛年輕時曾隨十三世達賴喇嘛到北京覲見過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他對民族團結交往,同修善果甚是熱心。他經常給我講,1300多年前唐蕃聯姻,文成公主帶着發達的中原文化和生産技術來到西藏,藏王松讚幹布就在"邏些" (今拉薩)中央的普陀山上,"別建宮室,以居公主",那就是布達拉宮的前身,可惜後來這些宮室毀於雷火戰亂。布達拉宮是由五世達賴喇嘛和他圓寂後的攝政王桑結嘉錯主持修建的,現今已擴展增高至十三重殿閣,分紅宮和白宮。白宮主要是達賴喇嘛處理西藏政務和生活起居的地方;從五世到十三世達賴喇嘛的靈塔和各類佛殿,則佔據了紅宮。布達拉宮稱得上是民族團結的佐證。初建之期,松讚幹布就招請過一些漢族工匠,交流鎦金、銅鑄、彩繪和雕塑等工藝。後來重建,清康熙皇帝又派來了一百多名漢、滿、蒙古等族工匠。正是民族團結的合作,使得布達拉宮既突出了倚山據嶺、高臺厚墻、殿閣層迭的西藏傳統宮堡式建築風格,又表現了漢地鬥拱、金頂、藻井、飛檐、吻獸等技藝特色,更顯得造型獨特、多彩多姿。
擦珠活佛希望我能儘快上去參觀。我何嘗不想早點上去看看哩。可是,當時西藏的封建農奴制度還原封未動,進藏漢族工作人員不準隨便上布達拉宮,尤其是女同志。
第二年春,機會終於來了,時逢佛祖釋迦牟尼生日,布達拉宮開放,拉薩老百姓紛紛上去點酥油燈,祈願朝佛。我和另一位女同志趁機混在前去採訪攝影的漢族男記者當中,登上了布達拉宮。那時,男女都戴制服帽,我倆把短辮塞進帽殼裏,把帽檐拉得低低的,儘量不讓外人看出自己的"廬山真面目" 。我們的運氣還算不錯,層層通行無阻,參觀了佛殿、神像、壁畫和靈塔,還在金裝玉裹、珞纓懸垂的五世達賴喇嘛靈塔前,跟拉薩的善男信女一道,喝了帶有佛光靈氣的"聖水"。那天,陽光明媚,如能登上布達拉宮金頂,俯瞰拉薩河谷,定當別有一番風光。當嚮導喇嘛引着我們正打算經過白宮最高處的達賴寢宮,去參觀金頂時,迎面過來一個身軀特別魁梧,金絲墊肩高聳,手執一根鏤花鐵棒的喇嘛。他走一步,就把鐵棒朝地上一頓,噹噹震響,好生威猛!緊跟在身後的兩個頭陀,臉色油黑,每人腰間都吊着一把尺多長的鐵鑰匙。拿鐵棒的那個喇嘛緊盯着我們不放,隨即厲聲喝斥嚮導喇嘛,"格!把甲嫫(漢女人)往哪帶!"嚮導喇嘛連忙躬腰吐舌,顯出很敬畏的樣子。金頂參觀不成了,下來後,嚮導喇嘛才悄聲告訴我們,剛才那個高肩膀正是維持秩序的鐵棒喇嘛。
1959年,西藏平叛改革,我作為工作組的一員,天天進入布達拉宮清理原西藏地方"噶廈" 政府的檔案資料。工作之餘,我就在這座"政教合一"的統治中心裏到處轉悠,這下可增長了見識,大飽了眼福。
布達拉宮不僅外貌奇偉壯觀,而且內藏文物、經書、畫卷、珠寶、古玩和藏地手工藝品等十分豐富,它既是西藏最大的歷史博物館,又是一座具有民族特色的藝術寶庫。在吐蕃藏王松讚幹布遣使向唐王請婚和文成公主進藏完婚的珍貴壁畫前;在公元十三世紀西藏薩迦法王八思巴覲見元世祖的巨幅"唐嘎" (西藏卷軸畫)前;在清順治皇帝冊封五世達賴喇嘛的金冊金印前;在紅宮最高處供奉着清朝皇帝畫像和萬歲牌位,達賴每年都要定期去朝拜的"薩松朗傑" 殿堂裏;在白宮最大的、由駐藏大臣代表中央皇帝主持達賴坐床典禮和親政大典的"措木欽廈"大殿裏.....我看到了西藏與祖國悠久的歷史淵源,看到了那種臣與君,地方與中央的隸屬關係。在許多絲織錦繡,特別是在那幅清康熙皇帝賜給的,達賴舉行坐床親政大典時懸挂的大型錦繡帳幔面前,我感受到了漢地織女們用纖纖素手,經年累月編織的民族情誼。從拉薩調回內地工作前,報社美術編輯、藏族畫家益西喜饒曾答應用拉薩河北岸特産的青石給我雕刻一座布達拉宮全景,可惜走的匆忙,益喜還沒來得及雕刻,我就離開拉薩了,真是一件憾事!
調回內地十多年了,歲月流逝,生活倥傯,布達拉宮在我的腦海裏已越來越模糊了。今天,當我面對避暑山莊北邊的普陀宗乘之廟,記憶中的布達拉宮又清晰地展現眼前。
普陀宗乘之廟那倚山而建的風格氣勢、白石紅墻的重重殿閣、金碧輝煌的寶頂飛檐,就連那山巒兩邊向上伸延的堞墻,都跟拉薩布達拉宮相似,只不過體積小些罷了,難怪人們稱它為"小布達拉宮"。進入廟門,迎面的碑亭正中矗立着一座方形石碑,上面用滿、漢、蒙、藏四種文字鐫刻着清乾隆皇帝撰寫的《普陀宗乘之廟碑記》。碑記説,"普陀宗乘之廟之建,倣西藏,非倣南海也。"這時,正有幾位外國游人繞着石碑,興致勃勃地看了又看。我雖然不知道他們懂不懂上面的內容,但看得出他們對東方的石刻書法很感興趣,把它當作藝術品在欣賞。導游小姐告訴我,當年,乾隆皇帝利用喇嘛教籠絡大漠南北蒙古、青海等地的王公貴族和廣大喇嘛教信徒,始終把修建普陀宗乘之廟當作一件大事來辦,動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還特地派了兩個官員、兩個設計師和一個畫工前去西藏布達拉宮實地考察。在廟裏,我看見來自西藏的法輪經幡、唐嘎佛像、六字真言、吉祥圖案等等,就連大紅臺正中的主體建築--萬法歸一殿的寶頂也採用了藏式法鈴的形狀,覆蓋鎏金銅瓦,別具特色。
如果説漢地織女們用纖纖素手,把民族情誼織進了大布達拉宮裏的巨幅錦銹帳幔,那"小布達拉宮"裏珍藏的雲紋挂毯和氆氌卡墊,則是藏地織女們機杼聲聲織下的美好祝願。
萬法歸一殿呈回字型,四週群樓環繞。在整修一新的東西兩面群樓裏,西藏、青海民間工藝品展銷的紅色橫標,吸引了許多中外游人。陣陣鼓鈸聲,從昔日皇帝看戲的禦座樓前傳來,這裡的"96旅游節"文藝演出,正在演唱藏戲。一個帶着紅色和一個帶着藍色面具的藏族演員在舞臺上騰挪跳躍,不住打着旋子,表演鬥魔擒妖的各種動作,樂聲激昂,舞蹈粗獷。旁邊另有一演員,用快板道白的形式向觀眾介紹劇情,説是降服鬼怪邪惡,給世間帶來平安吉祥。我想起在拉薩,每逢藏曆臘月三十,布達拉宮都要跳神唱藏戲,沒想十多年後還能在萬里之遙的"小布達拉宮"觀賞到來自雪域高原、具有濃郁民族特色的藏戲,自然感到格外親切!
當一頭黑色大牦牛猛然出現在舞臺上時,觀眾們不禁吃了一驚!西藏牦牛長毛毿毿,體態笨拙,善長途馱運,被稱為"高原之舟"。隨着震耳的鼓鈸聲,演員靠一張牛皮竟把它的動作和神態,表演得惟妙惟肖。一位髮辮絲穗,腰係錦裙的藏族姑娘,用高亢嘹亮的歌聲贏得中外觀眾們長時間地喝彩!
遙想當年,乾隆皇帝在這裡慶祝自己的壽辰,綵燈高照,鐘鼓齊鳴,各族達官顯貴、活佛高僧,俯伏三呼,何等盛況!1780年6月,乾隆七十壽辰之際,八世達賴的老師六世班禪貝丹益西代表達賴,親自前來承德為乾隆祝壽。乾隆派六皇太子和章嘉呼圖克圖遠道前往迎迓,並特賜班禪以御用鑾駕。班禪到達承德後,乾隆又用新學會的藏話問候班禪,"我佛長途跋涉,一路辛苦了!"六世班禪倍感恩寵,一再為各族王公貴族、活佛高僧講經祈福。乾隆與六世班禪的這段交往,促進了民族團結,加強了祖國統一,被載入冊史。
青松鬱鬱,白雲悠悠,此情此景,深感我懷。歷史乃浩瀚長河,個人經歷僅是暫短一瞬。從大布達拉宮到"小布達拉宮",我經歷了50年時空變換,也讀到了這樣的歷史:中華各民族應相互依存,藏漢民族情誼也會源遠流長。
我心我願,巍巍布達拉宮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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