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總要有這樣一個地方,在無意中保留下童年的樂園。 那裏是城市最初的回憶,哪怕在滴水穿石的時間面前,它也總是保持最執拗的姿態。上海老城廂內的城隍廟和豫園,便是這樣的一個地方。在這方圓不足1公里的地方,已經整整熱鬧了幾百年。 拉開中國古代人物的長卷,秦裕伯實在算不上是一個很有名的人物,但他卻成了上海的城隍,一座城市的保護神,實在是他的造化。有關於他在歷史上的記載是,元末明初,這個有“智謀之士”之稱的上海人,為逃避亂世辭官回到了當時還是個小縣城的上海。明朝開國後,朱元璋屢次請他出來當官,他也還愛賣點關子,繼續在上海過自己的小日子,直到“實在推不掉才勉強入朝”。秦裕伯死後,朱元璋封他為上海“城隍之神”。這個秦裕伯,實在是夠精明。 也許正是因為他是前朝老臣,或者過於精於世道的緣故。永樂年間,上海縣正式建城隍廟的時候,不知道是否出於故意,知縣將位於城中心的霍光行祠用來代替,霍光是鎮守疆土的將軍,他們讓一個更值得信賴的人坐在廟的前殿,而後殿才供奉城隍神秦裕伯。與此相隔不久,就在城隍廟隔壁,豫園開始修築,一個在四川任布政使發了跡的上海人潘允瑞為“愉悅老親”修造了這麼一個花園。乾隆年間,豫園賣給了城隍廟,改為它的“西園”,這以後,園中重建了湖心亭和九曲橋。 這些都是舊話,對於城隍廟和豫園的今天而言,端坐在廟宇中的那兩座菩薩,早已成了一種類似于土地爺的化身。自從有了他們,這方水土總算有了現實中的源頭。如果算上更多是一個商人角色的潘允瑞,這麼一塊地方,恰巧集納了文武商的多重性格。這多少為構建一個市俗提供了很好的基因。 上海是一碗濃湯,城隍是濃湯的底料。普天之下的城隍廟不知道有多少,有意思的是,惟獨上海的這座最終被被十里洋場團團包圍,從小縣城到大都會,城隍廟是上海最後的根,同時也隨著這個城市完成了它的變異。 城隍廟緊挨著外灘,步行過去也很快便能到達。從洋人造的房子和街道裏穿過去,你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穿過了那條過渡地帶,就走進了今天的城隍廟。事實上,你不用將這裡想象成是一個廟宇,或者一條每踩下去一腳都冒出來歷史的老街。這是一個將嘉興的粽子和麥當勞的漢堡挂在一塊賣的地方。它是一種市俗的存在,總是能在不同的時候,為自己找到最合適的生存方式。就像今天,這種市俗更多的是一種建立在遊客基礎上的商業文化,不是説原本的市俗不存在了,你可以將這看作是一種被異化了的市俗文化,總歸有人掏錢,有人收錢,人們在這裡各取所需。城隍廟就是這麼自然,不經意地就成了這個城市市俗的標本。並因此樂得其中。 熱鬧也總是一樣的,九曲橋上行人熙熙攘攘了幾百年,拖著長辮的,穿著長衫的,打著領帶的,他們魚貫而入,並終將在另一個時空裏消失。 人們為何要來到這裡?這個到處是茶店、酒樓、地攤、百貨的地方。你不得不承認,人是喜歡扎堆的地方,這種喜好最初僅僅是因為生存,後來變成為了祭奠曾經的生存。 1855年,當豫園裏的湖心亭也被改建為了茶樓的時候,城隍廟實際上就已經成為了一個魚龍混雜的市井之地。不要小看了市井之地孕育出來的文化。一個餛飩擔,它也包含了面料肉餡、鍋桶匙碗、油鹽醬醋、小灶柴火等各種所需物件。你又怎麼能説,從年糕團、蟹殼黃、酒釀圓子、臭豆腐幹、烘山芋、熱白果、沙角菱、梨膏糖這些如今依舊在城隍廟裏隨處可尋的吃食裏,得到的僅僅是對美味的回憶? 在城隍廟的街角弄口,補碗的、箍桶的、捏面人的、代寫書信的、變戲法的、看西洋景的、拔牙的、相命的……這些人已經不多見了,他們和著鼻煙壺、牙霜、水瓶塞、針箍、雞毛帚等逐漸隱退為歷史。 這種由於生存的需要而構建起來的市俗文化,其堅韌往往超乎人的想象。1924年8月15日,舊曆中元節的時候,這一天,秦裕伯的神像被抬著,浩浩蕩蕩巡遊他的城市和子民去了。他不知道,在他剛走出不遠的時候,廟內已經大火沖天,一邊是威風凜凜的視察,一邊是呼天搶地的逃奔,保祐城市的人最終沒有能保祐自己,秦裕伯像是一個黑色幽默中的主角,帶著微笑回來,面對的是一片灰燼。換作常人,他就要無家可歸了,好在這裡是一塊寶地,無數的商家要藉以生財,少了這個城隍,還真不好辦,快得很,一年多的時間,當時上海灘上像黃金榮、杜月笙這樣的大腕就已籌足了銀兩,造了一個全鋼筋水泥制的倣古城隍廟。 秦裕伯終於回家。木頭的房子也好,鋼筋的房子也好,都不是最重要,重要的是記憶的根須沒有滅絕。從那以後,城隍廟和豫園裏還是一個鬧猛的中心,每年的十五元宵,這種熱鬧被推向了極致,牽著兔子燈的孩子們在人群的縫隙裏竄來竄去,點點燈火最終點燃起整個城市童年的回憶。(記者 劉建平 攝影 胡永義) 上海的城隍廟已經熱熱鬧鬧了幾百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