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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壁江山白帝城
09.13 11:09


    
    船抵白帝城,幾乎接近午夜了。長江在淡淡月光的映照下,泛動著粼粼的波光。江風徐徐吹來,夾帶著江水的腥味和山野的花香。走出碼頭,仰首望去,一座拔地擎天的山城,正如萬仞懸崖兀立於面前。
    
    這就是三國時期的重要遺址白帝城麼?
    
    這就是令歷代詩人流連忘返的詩城麼?
    
    踏著一地細細碎碎的月光,通往白帝城頂的蜿蜒山路,正被一步步甩向身後。回頭看,浩蕩湍激的長江水,仿佛就從你的腳下奔涌而過。而雄偉巍峨的夔門,則依稀地聳立於不遠處的前方。忽然便有種衝動,想對著長江放聲歌吟:
    
    朝辭白帝彩雲間,
    
    千里江陵一日還。
    
    兩岸猿聲啼不住,
    
    輕舟已過萬重山。
    
    然而,到底是李白的這首詩讓白帝城出名,還是白帝城給這首詩添色,恐怕誰也説不清楚。這首詩早已家喻戶曉,而白帝城的歷史卻未必人人清楚。正是為著探求那段撲朔迷離的歷史,在這個星光點點的夜晚,我來了,來叩響白帝山的門環,也叩響一串歷史的風鈴。
    
    星光下的白帝城,顯得格外的沉寂和悠遠。滿眼森森的柏樹,宛如一團團黑色的煙雲,輕輕地籠罩著山崖。偶爾從山崖露出的幾堵斷墻殘壘,看上去就像歲月的根須,教人幽思。
    
    是啊,白帝城已有將近二千年的歷史,它既是兩位皇帝悲劇性的歸宿之地,也是兩代皇朝走向崩潰的象徵之地。其中一位為叛逆皇帝公孫述,他曾是王莽手下的一員將軍。王莽失敗時,公孫述割據西南,並派兵鎮守川東瞿塘峽口,又在白帝山據險築城,不久自立為天子,號白帝。然而,公孫述這個皇帝公做了十二年,便被劉秀所殺。當地人民為紀念他,便在白帝山頂建了一座白帝廟,並供上他的塑像讓後人祭祀。另一位皇帝則是劉備了,他自認為是漢室正統後代。劉備在關羽死後,一意孤行,發兵討伐吳國,結果反被陸遜打得大敗,以至火燒連營七百里,最後只好退守白帝城。不久,劉備病死於永安宮。臨終前,他把獨生子劉禪託付給丞相諸葛亮。
    
    這就是兩位皇帝與白帝城的一番來歷。只是,當我來到白帝山頂,站在白帝廟的大門前時,我卻有些迷惑了。明明門頂大書“白帝廟”三字,門兩側卻懸著這樣一副不倫不類的楹聯:
    
    “萬國衣冠拜冕旒,僭號稱尊,豈容公孫躍馬;三分割據行籌策,托孤寄命,賴有諸葛臥龍。”
    
    不難看出,楹聯的作者褒貶分明,對扶植“正統”王朝的諸葛亮給予充分肯定,而對“僭號稱尊”的亂臣賊子公孫述則加以惡意抨擊。實在奇怪得很,白帝廟原為紀念公孫述而建,與劉備諸葛亮根本沾不上邊。可不知始於何時,白帝廟內竟無白帝,而劉備橫插一竿反成了廟裏的主人,倒真是上演了一齣“僭號稱尊”的滑稽劇。
    
    這實在是一種歷史的荒謬。難怪南宋詩人陸游也對這種現象深表不滿,因而特作《入瞿塘登白帝廟》一詩闡明自己的立場:
    
    參差層顛屋,幫人祀公孫。
    
    力戰死社稷,宜亨廟貌尊。
    
    丈夫貴不撓,成敗何足論。
    
    我欲伐巨石,作碑累千言。
    
    上陳躍馬壯,下斥乘騾昏。
    
    是的,公孫述雖是個亡國之君,但他始終不甘屈辱,當劉秀勸他投降時,他只是慨嘆:“一興一廢都是天命,豈有投降的天子?”最後戰死沙場。而劉備之子劉禪也是個亡國之君,可當鄧艾的大軍才抵城下時,他卻叫人把自己的雙手反綁了,然後倒騎著騾子走出城門請降。兩相對比,具備“正統血緣”的劉禪,與被指稱為“大逆不道”的公孫述,兩者誰更醜惡,誰更可愛,不是一目了然了嗎?此時再看看門口那副楹聯,居然能保留到今天,真是不可思議。
    
    而走進白帝廟內,這種不可思議依然在許多地方可見。比如,廟裏的主要建築明良殿,最初是祭祀公孫述的地方,如今卻成了劉備的祠堂。裏面不但供奉著劉備和諸葛亮的塑像,更有當年劉備托孤整個場面的再現,白帝廟早已變成了不折不扣的劉備廟。
    
    從明良殿出來,左邊是武侯祠,右側是碑林廳。碑林廳主要以碑刻的形式,展示了歷代著名詩人如李白、杜甫、白居易、劉禹錫、陸游等到白帝城時所留正氣名篇佳作,故白帝城也素有“詩城”之稱。碑林中尤為引人注目的,是兩塊精工鐫刻的“鳳凰碑”和“竹葉碑”。前者刻有鳳凰、牡丹、梧桐三種圖案,構圖別致古樸,姿態嬌憨可愛。由於這三者巨稱“鳥中之王”、“花中之王”、“樹中之王”,故此碑又稱“三王碑”。後者粗看乃一株普通竹子,細看之下才現出一首詩來:“不謝東篁意,丹青獨自名。莫嫌孤葉淡,終久不凋零。”詩雖然有點淺白,卻因其由竹葉巧妙組成,更兼詩中透出一股濃濃正氣,所以也很為人稱道。
    
    從當年李白路過白帝城,寫下那首膾炙人口的詩後,不少詩人墨客便接踵踏上白帝城這片神奇土地。其中杜甫還在白帝城住過近二年的時間,寫下四百多首詩,幾乎佔他一生詩歌創作的三分之一。但杜甫沒有李白初到白帝城時那一份邀月對飲的心境,更缺乏他那一腔縱舟放歌的豪氣。因為杜甫到白帝城時,已是五十六歲的老人了。剛剛離開成都的草堂,一路漂泊而來,那種落拓與困頓自不必説了。然而,在白帝城期間,杜甫的筆依然飽蘸著憂國憂民的熱血,依然關注著底層人民的疾苦,以至常有“亂世誅求急,黎民糠敉窄。飽食亦何心,荒哉膏梁客”這樣沉痛的詩句問世,儘管時隔不久他自己就死於貧病。
    
    而回過頭來再説李白,李白最終也沒能逃過像杜甫一樣的悲劇。當他最後一次路過白帝城時,竟是作為一位被流放的犯臣。而這時他已是風燭殘年、快接近六十的人了。難怪他面對熟悉的山水,卻無昔日的心境:“遠別淚空盡,長愁心已摧。三年吟澤畔,惟翠幾時回。”但他又依然對朝廷寄予一絲希望,希望能在他的有生之年,把強加於他身上的不白之冤洗刷乾淨。正是:“我愁遠謫夜郎去,何日金雞放赦還?”
    
    唉,白帝城頂飄不盡的雲啊,白帝山下流不斷的水,你們何日才能為我們的詩人,流出一個清平天下來,飄出一番人間正道來?
    
    走出詩雨繽紛、意緒也繽紛的碑林廳,迎面就是觀星樓了。觀星樓底座為六邊形,上面為雙層飛檐,看上去氣象高古,傲岸不凡。相傳諸葛亮和李自成,都曾於此樓觀測星象,占卜未來。只是兩人最終都是失敗者,這座觀星樓是否在當年對他們起過作用,也是令人困惑了。
    
    倘若不是在夜晚,我一定會登上這座觀星樓,倒不是想沾一點什麼古風遺韻,而是聽説從那上面,東可眺諸葛亮的水旱八卦陣圖,西可覽杜甫西閣的古建築,北可睹公孫述的紫陽城遺址,南可見南宋時鐵索鎖江的殘銹鐵樁。而當你把眼光再往遠處看去時,整個奉節內外、瞿塘上下,又將是江水與長天一色,山巒與煙雲一色,讓你在品味遠古遺風的同時,也不忘拾起一闋現代的歌詞。然後,你就不妨對著腳下的白帝城,輕輕地問一聲:白帝城,你到底是一方福土,還是一塊禍地?你到底更接近於詩城,還是更認同於帝城?“終久不凋零”的,到底應屬於李白和杜甫的詩,還是更屬於劉備與公孫述的霸業?
    
    夜漸深,月光如水,白帝城整個沉浸在一片靜穆與冰涼之中。那在白天看來一定十分壯觀的城門樓墻、畫閣亭臺,在此刻只能撩人一番思古情懷。正是:
    
    半壁江山留紀念,
    
    一樓風月助幽情。(董建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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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王卉 來源:人民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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