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維吉尼亞是歐內斯特 海明威基金會負責人。她穿一件粉紅呢絨上裝,領著《極地跨越/兩極之旅》聯合攝製隊芝加哥分隊的隊員在奧克花園區海明威故居的兩層小樓上下緩緩穿行,娓娓講述著百年以前這棟房子出生的作家的往事。攝影師殷鵬扛著機器亦步亦趨地跟拍,導演辛麗麗一句一句地跟著翻譯,都惟恐漏掉海明威聲名大作的那些根本成因。 一間間房子看下來,確有些東西對海明威的性格長成有著必要影響。他父親的臥室床腳的筐裏盛著人手的骨骼,小方幾下直接放著一顆骷髏,書桌上木盒打開,裏面是顯微鏡。這很自然,海明威的父親是位醫生。衣櫃門外靠著一整塊玳瑁的殼和海葵、海星的化石。海明威對生物學的強烈興趣及對野外活動的癡迷從兒時環境中已見端倪。離故居不遠,有片樹林,是海明威的樂土。小小年紀泛舟垂釣,玩弩弄槍,在密林中徜徉遊蕩就像熊一樣怡然自得。祖父屋裏擺著滿墻的圖書,一樓客廳擺放著鋼琴,琴上有一尊貝多芬石膏像。作家的母親音樂美術兼通,這些對海明威的藝術感覺和文學修養當然大有裨益。不過,奧克花園區當時幾百棟美麗的小樓裏,家家都有鋼琴油畫、滿架書籍,熱愛自然的父親和素養高雅的母親相當常見,那片自生自滅的野林子接納過許多男孩,怎麼單單就他成了後來的海明威呢?攝製隊走過兩個街區到了海明威紀念館。館裏所藏作家各時期的照片居多,只有少量實物。比如釣魚的小船、指南針、手稿、二戰時期戰地採訪用的鋼盔、軍靴、軍襯衣等等,只一個大展廳就足夠陳列了。再有就是後人改編的電影的海報。畫得熱鬧,格利高裏 派克扮相也帥氣,但對尋找作家成長脈絡不起什麼説明作用。 攝製隊在古巴哈瓦那也曾到過海明威常去的酒館和咖啡館。一家酒館留著海明威常坐的靠窗位置,憑窗可見作家出海釣魚的海灣。攝製隊甚至遇到一位老船工,當年每次是他把海明威用小船送到出海的大船上去。買一杯羅姆酒給老人,老人也只把滿墻的舊照片作了一番説明。其中一幅是海明威和卡斯特羅的合影。那是有一次海明威出資設釣魚獎,卡斯特羅參賽得了冠軍。但老人無法談及海明威為什麼成其為海明威的。 究竟誰能告訴我們關於海明威的一系列為什麼?比如作家如何獨創砍去一切枝杈,只留主幹的簡約凝練的文風;比如作家如何給語言賦予最大的意義負荷和結構文章的功能,不允許任何游離和贅余鋪陳;比如作家筆下一個老漁夫在荒海漂流如何就能成為傳世之作。 攝製隊似乎只在一點細微末節上找到一些影像。 海明威20歲離開芝加哥。不久參加一次世界大戰,腿部負傷。踴躍參戰的激情和作品《永別了,武器》、《喪鐘為誰而鳴》中反映的對戰爭的批判態度相映成趣。反戰的激烈和參戰的豪邁兩相衝突的傾向也許來源於故居那張不大的餐桌。海明威的兩個祖父(爺爺、姥爺)的參戰(南北戰爭)戰爭證明書就釘在墻上。一個祖父對戰爭深惡痛絕,另一個祖父認為戰爭可以表現男人的英雄氣概。祖父們都是講故事的好手,作家既矛盾又統一的豐富人格大約從此而來。 維吉尼亞説,海明威29歲回到芝加哥,他一生就這一次回家。回家參加父親自殺後的葬禮。人們從《乞力馬扎羅的雪》等作品看到的,更多的不是野外打獵經驗運用,而是危險和死亡對男人的致命誘惑。 海明威二戰時期仍深入各條前線採訪,甚至不安分地組織海上巡邏隊防備德軍從海上的來犯。雖只是駕駛一艘改裝了的遊艇在海上遊弋,但高度的直接參與精神和使命感令人不能不肅然起敬。 海明威作為職業記者和作家很少涉及都市生活題材。他一生都在積極選擇之中,絕不把被動留給自己。在親歷兩次大戰,完成無數冒險,留下一批只有他能寫出的作品,施展了多次好漢行徑,過足了士兵、獵人、漁夫的癮之後,從容選擇了死亡。 説出他與別人的區別容易,説出為什麼形成這些區別就難了。五月春濃,奧克花園區的樹枝上密密的綠色晶片反射著陽光。那片野林子早被新區的綠地覆蓋,充其量只剩十來株槐樹。還能再到哪去探求海明威呢?(記者葉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