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地跨越》手記之(十七)從波多西到拉巴斯

  七日一早我們出發去波多西與第三組會合。高原的反應症開始加重,頭有些暈暈沉沉,車隊長陳吉勇也開始頭痛。在開往波多西的路上,突然間腦子出現了一剎那暫短的空白,什麼也不知道了,當清醒時,車已穿過對面的行車線開到路外去了,所幸的是對面沒有來車,路邊又有平地,否則很可能是不可設想的事故。(從那以後,我再不敢在高原開車了。)這也使我下了最後的決心——找當地的司機,這不光是為我,而是為了每個人的安全。
  波多西(Potosi)對波利維亞來説有著特殊的意義,它既意味著財富,也意味著災難。15世紀印加人已經知道光禿禿的紅山裏藏有銀礦,但沒有開採。來自西班牙的征服者和傳教士發現這裡的銀礦儲量豐富得難以想象,於是蜂涌而至,建立了這座山城。據説在17世紀時,波多西的規模和倫敦一樣大,而且比倫敦更富裕,如今在西班牙語中仍然有一句俗語,"像波多西一樣富有"來形容無法想象的財富。從今天遺留下來的殖民時代的建築--教堂、修道院,皇家造幣所以及石刻大門的深宅大院,可以看出波多西昔日擁有的富貴風華。但是,因此也使得成千上萬的印第安人在挖掘銀礦時死於非人的環境中。
  後來銀礦枯渴了,西班牙人離去了。當地人就只能靠開採錫礦維持生存。今天,在印第安人中仍然詛咒著波多西的財富。西班牙人用利劍取走了印第安人的白銀,而波多西則一無所獲,這座曾經資助了歐洲經濟發展的地方,除了觀光,不再被人重視了。 如今波多西顯得古舊,城中央一小塊地方殖民時代的建築物仍保存著,狹窄的街道僅能一個車通過,許多人穿行于街道中,顯得很雜亂。我們到達之後,首要的是了解前方道路的信息,因為路障使這裡通向拉巴斯的路已經三天沒有車過來了。
  我們吃飯的中餐館,老闆是澳門人,為人熱情,他描繪的情況比較可怕,説路封的很厲害,如果走,隨時可能會遇到襲擊。這時我們只好求助使館了,在一路上,每當遇到困難時,我們就會找使館來幫助。電話打給使館的張秘書,張秘書説,農民封路主要針對政府,而印第安人歷來對中國人還是有好感的,加上這裡的狂歡節將至(在9日),政府也在想辦法疏通道路,所以他建議我們可以走,而且越早越好。這的確是個很難下決斷的時刻,往前走萬一有危險怎麼辦,不走,等兩天就趕不上9日的節目錄影;回蘇克雷坐飛機已是不可能了,我們留在蘇克雷的9個人,也是分了兩個航班,繞行其他城市才買到機票。為了摸清路況,吃完飯後我們去了當地的公路管理局,公路管理局的官員告訴我們剛剛有一輛大客車過來了,要走趕快走,可能可以過去。儘管眾説紛紜,我們其實只有硬著頭皮走下去。
  拍片子的編導們想多一點時間拍節目,寧可錯過與家人見面的機會也不願匆匆趕路。為此我發了脾氣,平生少有的脾氣,幾乎是吼叫著把他們拉上車,由當地找來的司機開著連夜奔向拉巴斯。(LaPaz)
  這是我自從出發以來感到最沮喪的一天。我向來是個並不認真,並不堅持己見的人,我認為,世上任何事情都沒有絕對的好或正確,更何況自己的想法。因此,在不是原則性的問題上,我只會提出我的看法,而不會堅持,這也樂得讓別人高興。但是今天不行,我一定要讓所有人的出現在電視屏幕前。我們已經出來兩個月了,對這些經常在外的電視人見不見家人可能並不重要,但我相信這對他們的親人來説一定是很重要的,她們在期待著。我能理解作為親人的感覺,因為我曾錯過兩次我最不應該錯過的送別,一次是我的父親去世,那時我在香港,不能及時趕回家。再一次是我的老丈人去世,我已出發走這次兩極之旅了。對我來説,這是終生的遺憾,每每想起總不免有一種難以抑制的愧疚。我不能讓哪怕一個隊員的親人遺憾,但他們能理解嗎?
  一路上所有的人都不説話,整整十三個小時,到拉巴斯已是早上七點鐘。後來證明我是對的,第二天白天,路已被農民阻斷了,如果我們不是連夜趕來,肯定就錯過了錄節目的時間。
  我們住在拉巴的舊城區,酒店門口就是一條市場街,一個個小攤都在賣狂歡節的用品,稀奇古怪的衣服小丑帽子,魔鬼的臉譜和各種玩具,這裡從9號開始一連三天的嘉年華,正好和中國的春節在同一時間。
  拉巴海拔三千九百多米,是世界最高的首都。從城外高處望去,遠處是伊馬民雪山(高6000米),近處環山而建的城市座落在一個天然的峽谷中。桔色磚墻,灰色鐵皮頂蓋成的房子,一層挨一層像是貼在山上,從山腳延伸到山頂。城中的道路高低錯落,有許多由圓滑的石塊鋪成。短鼻子的公共汽車在陡坡路上費力地行駛,都不關車門,人們可以隨時在車行進中上下車。
  拉巴斯城鋪排的很大,有好幾個區,我們所住的舊城區是拉巴斯市自古以來的中心。離酒店下去不遠的慕裏約廣場總是聚集著休閒的人們,廣場上成百上千隻鴿子與人和睦相處。廣場邊的總統府,看上去並不氣派,一個很小的門作為出入口卻站在警察、士兵等八九個人守衛。據説自從150年前皇宮建成,它被憤怒的民眾燒燬過兩次,因此當地人又把它稱為"焚宮"。初到拉巴斯,沒敢多出去逛,因為高原反應,我眼睛痛得象要爆裂了一樣。
  2月9日一大早,我們全體20名隊員來到拉巴斯一家電視臺的演播室,在這裡開通了與北京演播室的衛星信號,幾乎所有隊員的家屬都被請到了北京,多吉的太太和女兒從西藏,旅遊鐘的太太和兒子從香港,鄭鳴的太太和兒子從哈爾濱,都來到了現場,最讓人意外的是小湯的母親和姐姐從溫州來了,這是小湯絕沒想到的。現場的氣氛實在感人,我搞電視這麼多年,這次才真的體會到電視有如此之大的感染作用。節目錄製的很成功,直到中午吃飯時,大家還在興奮地談論著早上的見面。看著他們開心樣子,我的確有些想哭,這時他們應該理解我的用心了吧。晚上我真的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我自已也不知是為什麼,可能也是一種發泄吧。
  第二天,我們又分三組分頭拍攝,一組昨晚已去奧魯洛拍攝嘉年華。奧魯洛(orurn)的嘉年華與巴西裏約的一樣有名,不過它是一種完全不同的風格,沒有那種暴露與放蕩,而是有更多的印第安色彩。另一組去的的喀喀湖拍攝印第安文明的古跡,而我們則留在拉帕斯拍攝。 我們在拉巴斯也趕上狂歡節。狂歡節(carnevale)香港人音譯為嘉年華,是全體人民參加的狂歡活動,在南美的許多國家都有。波利維亞的狂歡節是從印第安人慶賀豐收的節慶演變而來,如今已成為一年一度的節日。由於高原天氣,拉巴斯的狂歡節以穿著各式各樣的怪異服裝沿街巡遊為主。而主要的特點是互相以水攻擊。人們將水裝在氣球裏,製作成小小的水彈,有些乾脆提著水桶互相往身上潑。無論相識與不相識,打中你是友好的表示,你絕不能生氣,只能以一笑報之。我們在拍攝時,不時遭到水彈襲擊,不一會,頭上身上都濕了,但是人們會友善地與我們打招呼,不是抱歉,而是祝福。這麼冷的天,為什麼玩水,問了許多的人,都不能解釋。我想,一定與過去人們的祈願有關,大概最早時,印第安人在慶祝豐收時,希望來年風調雨順,有個好年景。但是今天,它只是人們的一種娛樂方式,無論什麼人,特別是受苦受難的下層人,一年可以有一次無憂無慮的放肆,無憂無慮的發泄。
  拉巴斯的確是個特殊的城市,它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在街頭看各種各樣的人。頭戴呢帽,身穿篷裙的婦女兜售著各種的食品和小商品;披著深色披肩,戴著黑色禮帽的男子則悠閒地在街頭漫步。不時會到你跟前,問你要不要各種動物的化石和古舊的陶罐。
  聞名的巫術市場就在我們酒店不遠處。大大小小的攤位和沿街的小店舖裏販賣各種各樣趨邪避兇的符咒與用具,此外就是各式各樣的草藥和草藥製品。波利維亞人很迷信,無論婚喪嫁娶,建屋開市都要求個好時運,即使不遇到什麼事,也希望在金錢和健康上帶來好運。因此帶旺了巫術市場。在各種各樣的符物中,最奇特的是駱羊的幹胎,看上去有些可怕,但據説它有轉運的功效,在建新房時,把它埋在地基裏,就能使主人時來運轉。
  我們採訪的一家小店舖,主事的是一個15歲的印第安姑娘,看上去憨厚卻幹練。她給我們介紹各種物品時拿出一尊石刻的小雕像,説在巫術裏,最神聖的是"巴恰媽媽"(印第安語意思是大地之母),她會保祐所有人的平安。雕像看上去原始、古樸,不知她是否靈驗,但看去的確很可愛。小姑娘一家有三個攤位,她説貨都是從外面進的,沒有一樣是自己做的,但收入還不錯,足以維持生活,卻不願告訴我們能掙多少錢。
  節日將近,祈願的人更多,市場的生意也更好。在一個落後的國度,人們仍然心存希望,只不過這希望只能依靠一個永遠靠不住的冥冥之物去實現。(鍾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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