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身後的遭遇
央視國際 (2005年04月30日 10:01)
孟子作為“孔家店”的二掌櫃,其地位不可謂不尊,其聲譽不可謂不隆。可是,令人感到詫異的是,在歷史上,孟子的際遇並不像人們想象的那麼風光,他身後的處境其實相當尷尬,一方面作為儒學道統的重要人物之一備受後世儒林的尊崇;另一方面又不得不默默忍受諸多反對者的詆毀。應該説,這種既被抬舉又遭貶損的處境,是
中國古代思想文化史上一個十分有趣的現象。透過它,我們可以對孟子及其學説有更為清醒、全面的認識。
孟子身後一步步走向“亞聖”寶座的歷史人所共知,我們不妨來看看他在歷史上遭貶斥、受窩囊氣的一面。早在漢代,孟子就成了不少人嘲諷的對象,王充作《論衡》,專辟《刺孟》篇,聲稱“非孟子之賢,效與俗儒無殊之驗也。”説孟子同俗儒乃是一路貨色,沒有什麼可值得敬重的。鹽鐵會議上,孟子更被桑弘羊等人視為“迂腐”的典型。到唐代,孟子的境況也沒有好到那裏去。《貞觀政要 崇儒學》記載唐太宗尊崇儒學,大辦學校,尊孔子為先聖、顏淵為先師,崇卜、子夏等二十一人配享孔廟,可是在一長串名單裏,孟子卻不與其中。
到了宋代,孟子似乎更是霉運臨頭,很多人居然以罵孟子為時尚。何涉的《刪孟》、司馬光的《疑孟》、李覯的《常語》、蘇軾的《與孟子辯》、陳次公的《述常語》、劉原父的《明舜》等,充斥著貶斥孟子、詆毀孟學的內容;而《藝圃折衷》、《邵氏聞見後錄》、《習學記言序目》等宋人筆記中,也不乏詛咒孟子的言辭或故事。李覯等人的非孟言行,甚至被時人編為街談巷議的材料。如無名氏的《清山道話》記錄了李覯討厭孟子的一件典型趣事。説是李覯對孟子不感興趣,生平最樂意做的一件事就是喝酒罵孟子。有一次他得到一位達官贈送的美酒數鬥,自己家中釀製的酒也恰好香熟。這一情況讓某位讀書人知道了,於是便投其所好,專門寫了幾首咒罵孟子的詩歌,前往李覯府上混飯吃。當李覯讀到“完廩捐階未可知,孟子深信還可癡,丈人方且為天子,女婿如何人殺之”這樣的詩句時,不禁大喜過望,渾身舒坦,馬上將此人引為同道,挽留他住下,奉為上賓,一邊舉杯痛飲,一邊切磋罵孟心得,“流連數日,所談無非罵孟子也”。靠罵孟子能夠混吃騙喝,確也算得上奇事一樁了。
明清兩代,貶毀孟子的現象同樣史不絕書。這方面最為典型的事例,就是明太祖朱元璋對待孟子所採取的態度。這位心胸狹窄、顧盼自雄的專制皇帝,對孟子恨之入骨,曾一度將孟子的牌位逐出孔廟,對《孟子》一書大加刪削,把書中帶有民主性色彩的內容一一抹去,編出一本不倫不類、非驢非馬的《孟子節文》來哄騙士子。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孟子究竟在什麼地方得罪了人呢?説白了,就是孟子的思想中多有不合封建專制時宜的內涵,如提倡建立較為合理的君臣關係,主張民貴君輕,強調限制君權,鼓吹人本意識等等。而這正是專制君主和他們的忠實走狗所無法容忍的。在他們看來,君權至高無上,綱常名教不可動搖。孟子觸犯了這個忌諱,自然是封建倫常的叛徒,必須嚴加聲討。李覯對孟子的申斥,就很典型地反映了這種陰暗心理。在《常語》一書中,李覯列舉了孟子的十七條罪狀。主要的觀點是:孟子名為孔門傳人,實為孔門叛逆:“彼孟子者,名學孔子而實背之者也;孔子之道,君君臣臣也;孟子之道,人皆可以為君也。”孟子所提倡的仁義,同兵家、縱橫家的歪理邪説一樣,都是擾亂天下的禍首,“孫吳之智,蘇張之詐,孟子之仁義,其原不同,其所以亂天下一也。”孟子在周天子尚存的情況下,居然勸進諸侯行天子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吾以為孟子者,五霸之罪人也。五霸率諸侯事天子,孟子勸諸侯為天子。孟子,忍人也,其視周室如無有也。”讓這些封建專制的衛道士尤其感到惱火的是,孟子處處打著“仁義禮樂”的招牌,具有很大的影響和號召力,“其資博,其性慧,其行輕,其説如流,其應如響”(《藝圃折衷》)。在他們眼裏,孟子是在“能以詩禮”的幌子下,做“誦仁義,賣仁義”的事情,往往能讓普通民眾“受騙上當”,忘卻“君臣大義”。這種內部敵人,比外部異端如商鞅、韓非、申不害、李斯、張儀、蘇秦之流更為危險。所以,對孟子不能不罵,並且不能不往死裏罵,這大概是歷朝歷代咒罵孟子之聲不絕於耳的重要原因。
替孟子感到慶倖的是,他運氣不錯,生活在文化環境相對寬鬆、思想言論比較自由的戰國時代。死後雖被人罵,但不管怎麼罵,他都聽不見了。儘管專制皇帝朱元璋等對他恨得牙根癢癢,説什麼“使此老在今日,寧得免乎”(《明史 太祖紀》),但終究也只是説説而已,實則無可奈何。倒是孟子的在天之靈看著專制君王如此氣急敗壞、卻又尋找不到報復發泄的機會的狼狽模樣,可以偷著樂了。 (黃樸民)
責編:王卉 來源: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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