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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敬文教授的“認真”

央視國際 (2005年01月09日 22:06)

  

童慶炳

  杜甫當年曾發出“人生七十古來稀”的感嘆,可我的老師鐘敬文教授已經活到99歲,至今還是我們學校中文系民俗學研究所的所長,還繼續給學生講課,還繼續帶著博士生。有時我跟他開玩笑,説:“鍾先生,您肯定是中國最老的所長了。”他笑笑説:“是嗎?”他似乎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是世界上最老的教授、最老的“博導”、最老的所長,他的心還是那樣年輕,就像春天剛剛長出淡綠色的新竹葉,或者像暗綠色舊葉上新吐出鮮嫩的新松針………鐘敬文教授被國外國內的學者稱為中國民俗學之父。他在民俗學研究方面,尤其是民間文學研究方面的貢獻,不是三言兩語能説得清楚的,就是寫幾部專著來研究鍾老的學術成就,也未必能盡其意。所以在這篇短文裏我想僅就鍾老的敬業精神和認真的教學、治學態度,漫議一、二。

  上個世紀50年代,鍾先生就是學生們仰慕的老師。他上課時的情景至今不忘。他衣著整潔,精神飽滿,邁上講臺,用那和藹的眼光向教室掃了一眼。第一次來聽他的課的學生以為鍾先生也是那類不帶講稿只帶三根粉筆隨意發揮談笑間就把學生的心“俘虜”的教授。不,完全不是。他從書包裏掏出一個筆記本,那裏密密麻麻寫了他要講的內容。然後,他開始讀講稿,用帶著廣東調的普通話讀起來。他規定聽課的學生必須記筆記。每句話差不多都要重復一遍,連逗號、句號、頓號、感嘆號都一一讀出來。當他説“逗號”“句號”的時候,你一定想學生會笑起來。沒有,沒有一點笑聲。大家被老師那種嚴謹、認真的精神所感動,連忙把“逗號”“句號”連同那修飾得很好的學術語言記錄下來。但你別以為鍾先生就這樣一路讀下去。每讀完一段以後,他會把頭抬起來,用具體的事例生動地確切地闡釋他剛才讀過那段文字。學生也獲得了一段“休息”時間,仰著臉看著鍾先生,聚精會神地聽。當這種沒有“句號”“逗號”的闡釋結束後,他重新讀講稿,中間又可以聽見那有“句號”“逗號”聲音的非常特殊的朗讀……更令學生們吃驚的是,上過幾節課後,鍾先生會按照學生點名冊點幾位學生的名字,然後把這幾位學生的筆記本收上來,帶回家去閱讀,上面偶爾會寫上一段批語,某些不完整的句子被加上了一些詞語,而變得完整起來,至今還有一些已經變成老人而退休了的“學生”珍藏著這樣的筆記本,儘管筆記本上的知識變得不那麼重要,但滿篇都似乎寫著“認真”兩個大字,卻是為人治學的永遠的銘言。

  也許你會説,鐘敬文教授那時還年輕,不過40多歲,精力充沛,現在已是年屆百歲的老人,難道還像50年代那樣認真嗎?朋友,我告訴你,一個人要是想成就一番事業,最重要的精神之一就是“堅持”。鐘敬文教授的“認真”,就像一棵生生不息的樹木,堅持著生長不會停止下來,又像那一汪的春水堅持著永遠流向遠方。這不,他現在已經99歲了,視力有些退化,但他的“認真”還在“堅持”著。他現在的主要工作是指導博士研究生。全係判考生的答卷,就數他最慢。為什麼總是他最慢呢?原來他判卷與別的導師不同。他總是把跟他共同招生的老師(差不多都是他的老學生)叫到他窄小的會客廳兼書房,把考生的答卷拿出來,由幾位老師輪流著讀,他和大家則專注地聽,聽完了大家發表意見,於是這張答卷暫時成為他們的學術討論會的題目,每個人都要拿出自己的評價意見,來不得半點含糊,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深刻就是深刻,平庸就是平庸,然後給分,76或87,然後他可能又會想起一點什麼補充意見,覺得那份判了87分的答卷還有一條好處被忽略,建議給加3分,87分的那份答卷於是在頃刻間就被提升為90分。一份答卷經過如此又念又評又改,所花費的時間等於開了一次小型討論會。一天過去了,沒判幾份。臨散會時,有人建議要提速。鍾先生自己也説:對,要加快速度。第二天卻依然照舊。判卷幾乎還是像小型討論會一樣。沒有一份優秀的答卷或平庸的答卷能逃過他的視野。各個教研室的答卷早就判完,上交研究生院的時間早過,系裏負責收答卷的小趙,心裏急得如火燒眉毛,可鍾先生的閱卷小組的工作正“如火如荼”。

  鍾老對學生的作業尤其是學位論文的審讀也有妙招。他把學生叫到他的窄小客廳兼書房。他老先生坐在一把陳舊的沙發上,讓學生坐在更加陳舊的沙發上。一個爺爺和一個小孫子兩個似乎合作要演出什麼精彩的劇目。其實,他又用了判卷時候的方法。他讓學生讀自己的作業或論文,他閉目養神似聽非聽。學生誠惶誠恐地讀著自己的作品,看一眼老師,猜想老師是不是睡著了,故意清了清嗓子。鍾老就知道學生想的是什麼,半睜開眼説:怎麼不往下讀?往下讀!學生只得往下讀。他又閉上了眼睛。不是用“視覺”而是用“聽覺”捕捉著每一點他想捕捉的東西。突然,他完全睜開了眼:停停,這裡有……於是把學生論文中觀點的偏離或資料的不實或邏輯的混亂一一指出來,或者大聲稱讚此處很有新意但要加以補充。或者站起來找一本書,準確翻開其中的一頁,發揮其中的觀點,供學生參考。然後繼續演出開始時爺爺與孫子合作那一幕。就這樣,學生作業或論文中的每一個膚淺、錯漏或深刻、新穎之處都沒有逃過他的“聽覺”。

  一個人一輩子做一件事認真是容易的,但一輩子做一切事情都始終認真是多麼不容易啊!

  此刻是早晨6點,鍾老像往日一樣從他住的紅二樓“認真”走出來,手裏拿著一根手杖。他來到了天天必來的操場。他圍著操場轉,他在“認真”散步,可那手杖並不觸地,卻在手裏掄著,掄出了一個又一個圓圈,掄著,掄著,掄出了滿天的艷麗的朝霞。(《中國文化報》,2001年9月26日,第4版)

責編:郭翠瀟  來源:中國文化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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