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眾生活模式和民眾教育
央視國際 (2005年01月09日 21:28)
鐘敬文
中國一般民眾底生活需要根本地改造——在今日,恐怕沒有一個明眼人會反對這種意見了。
民眾生活在陳舊的“模式”裏。他們和所謂“現代的”生活模式遠遠地隔離著。他們沒有脫出古代文化的領域。自從我們遠代的祖宗(那恐怕要追溯到荒邈的“前史時代”或“原史時代”),拋下了驅趕牲畜的鞭(或彈射野獸的弓矢)②開始用耙或鏟耕種植物以後,他們的生活模式,便大大地變遷,並且接著急速地進展了。本來是四處漂泊的,現在變成一定土地的住居者。原始的氏族,變形為羅馬式的大家族制。封建領主和士大夫代替了固有的首長。關於土地和種植物等地禁例或法規,重新産生了,而且被重視著。勇猛地人生態度,讓位給和平的中庸的人生態度。具著動物形態和動物性質的神隱退了,接著來的是人態的天象和穀物的神,咒語多變成頌歌。植物的精靈在神話傳説中抬起頭來。銅器的藝術品,驅逐了骨器及石器的。總之,是農業的文化代替了畜牧的(或狩獵的)文化。這種在兩三千年以前便粗略地形成了的生活模式,直到現在,還大部分地在民間傳承著。變形是有的,增益和淘汰也是當然不能免少的事。但是,它大略仍然保存著昔日的形影,它的主調沒有根本的變動。
這種“傳承的”(traditional)生活模式,現在已經到了絕不容許再延續的緊要關頭!它自然地被破壞著,被一種難於抵禦的新的勢力所破壞著。長時的熟睡,再不是一般民眾以至於全民族的福利了!他們不能不猛速地醒來,他們的生活模式,不能不重新合理地改造過!
對於一般民眾生活的根本改造,教育是不能盡“一切的”任務的,或者它(教育)所能盡的,還不是“最主要的”任務。但是,我們決不該看輕教育的作用。它所能做到的,即使不是“一切的”或“最主要的”,那總是重要任務當中的一份。這是什麼人也不會懷疑的事情。無論怎樣看,教育(民眾教育)終不失為改造今日民眾生活的一個重要的力量。
不很明白野性情的獵夫,恐怕同時就是最少獲得獵物的獵夫。同樣,不很明了水性的游泳者,決不會成為一個優秀的游泳家。教育者對於他們的施教對象,那所需要“知道”的程度,當然更遠在獵夫和游泳者的以上。民眾教育者,倘若不是相當地甚或精細地了解民眾生活模式和他們的心理,那教育的結果,除了“失敗”還有什麼?——像近年來報章上所常報道的,各地民教工作人員,因為不明了民眾固有的生活習慣,行為上常引起他們極大的反感,甚至雙方從此竟成為不能調協的仇敵。這不是那些教育工作者大大地失敗了的絕好證明嗎?
明了民眾的生活模式,這是件怎樣重要的事,但同時又是怎樣困難的事!民眾的生活模式不是抽象的、呆板的、單純的東西。它是具體的、是活動的、是複雜的。它因時因地因人而異形,同時又在曠遠的時間空間等上保持著一種關聯的線索。各種生活模式之間,也彼此互具著顯然的距離以及微妙的聯絡。人間恐怕沒有比這更深更大的一種學問了!有些粗心的學者,以為民眾的生活模式和他們的心理,是一種簡單的東西。它不值得費較大的力量去注意。其實,這只表明了他們自己的腦子的“簡單”而已。事實,正位在他們所幻想的東西的對面。
自然,民眾教育者,不必同時是民眾生活模式的專門的研究家。但是,他們不能不是“它(民眾生活模式)的蒐集和探究運動”的參預者。這一面基於他們職務上的“必要”,同時也是由於所處地位的“方便”。一個日常接近著民眾的教育者,他對於當前受教育者的一切風俗,一切文化,竟漠然閉起眼睛,這一面,固然要使我們對於他的教育小狗起懷疑,在另一面,他放棄了那珍貴的蒐集和探究的機會,難道不是件很糟蹋知識的事情?實在,對於民間風俗文化的蒐集和探究的工作,他們是一群可能而且必要的參預者。現在的國內民眾教育的理論家和實施者中,並不是沒有感到那種任務的重要,乃至於已有著手做起來的人。這當然是值得歡喜的。但是這種人究竟還是很少數,並且他們所想到和做到的工作的範圍太偏重於一二方面(例如或僅著眼於民眾的經濟情況,或僅注意於民眾的文藝産品),至於大抵成績的單薄、粗糙,那更不必細説了。總之,在這方面,實在有更加努力倡導和實行的必要。
我們這個小小的《民間風俗文化專號》,就在上説的使命之下産生的。在這裡,從經濟、法律、家族到宗教、法術、文學、藝術等民眾生活模式,都一齊記錄著,自然,因為這些記錄者,全是年紀輕輕的民教工作的預備員,他們並不是什麼專門的風俗文化研究家或各種文化科學的學者,在對象的認識上,在記錄的技術上,不免有許多欠缺的地方。但是他們的誠懇和熱心,頗可以補償這種缺點。他們實際的成績,除了足供民教理論家及實施者的參考外,對於炯眼的各種專門學者(像文化學者、民俗學者、民族學者、法律學者、宗教學者、藝術學者、文藝學者等)也正有著不容蔑視的貢獻呢!
田地是那麼廣闊,原料隨處堆積著。但是,工作還不過剛剛開始!
1937年
來源:謠俗蠡測 (民俗學刊網 柴靖君錄入)
責編:郭翠瀟 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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