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拉薩過藏曆新年
央視國際 2004年02月17日 16:19
廖東凡
我這半輩子,竟有十七個新年,是在“世界屋脊”的拉薩古城和藏族朋友一起度過的。在那裏和依照這個民族古老的風俗和藏族朋友一起歡度藏曆新年,那麼和諧、興奮、熱鬧歡愉,人與人之間充滿著一片赤誠。即使今天我已離開那片土地,每當新年、春節來臨,仍然不由自主地懷念那些日子,並總想向人絮叨拉薩過藏曆新年的情形。
西藏曾經在夏日過年
據藏族學者説,在古老的年代,西藏並不是冬春之交過年,而是夏天過年,“麥熟為歲首”,“雪山下,麥子黃了,快樂的新年來了。”現在,雅魯藏布江中游地區,都有秋收前過“望果”節的傳統。人們穿古代服裝,騎著馬,沿豐收的青稞地轉圈祈禱,還要騎馬射箭,圍著篝火跳舞狂歡,既娛樂自己,又娛樂本地的保護神。相傳,這都是古代西藏六月過年的遺留。
還有在藏曆十月初一過年的,“麥收為歲首”。拉薩東面四百公里、雪山和原始森林環繞的工布(林芝)地區,到現在還是藏曆十月初一過年,稱為“工布洛薩”。藏史記載,工布地區歷史非常久遠,早在吐蕃王朝建立之前,西藏的原始宗教苯教就在這裡非常盛行。藏曆十月過新年,源起于那些古老的時代。
大約公元13世紀,薩迦王朝統治西藏的年代,藏胞便在藏曆正月過年了。但農民們往往提前在十二月初一過年,稱“索朗洛薩”(農民新年)。因為到藏曆正月,春氣萌動,備耕繁忙,農民已沒有心思過年了。
吃麵疙瘩的樂趣
藏曆臘月二十九,當太陽沉落雪山的時分,拉薩家家戶戶,都要團坐在陶罐周圍,吃一種特殊的面疙瘩,稱為“固都索”。
在一部分面疙瘩裏,包進各式各樣的東西,誰吃到了什麼,趕緊得向掌勺的女主人報告。每樣東西都和吃食者的性格或運氣聯絡起來。因此,既是一種娛樂,又是一種佔。
例如,吃出羊毛的人,説明他心地善良;吃出辣椒的人,説明他性格潑辣。還有木炭表示心黑,豌豆表示圓滑,桃幹表示健康,瓷片表示純潔,鹽巴表示屁股重(懶惰),蒺藜意味著對人尖刻。女主人還要做一個面人,腦袋小、,肚子大,誰舀到它,誰就得挨罰,叫他學驢叫、裝狗叫,還得喝九勺子麵湯,喝不了就硬灌。“面疙瘩宴會”總是在歡笑和戲謔中結束。
把“鬼”趕回地獄去
吃飽喝足,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趕“鬼”,藏語叫“呂藏巴”。
在許多拉薩人的觀念中,世界上除了人,還有各式各樣的鬼在活動,正是它們的搗亂,人們才有疾病、災難、口角爭執。在新年到來之前,一定要把它們趕出家門,趕出拉薩,趕到地獄裏“鬼”藏在哪?看不見,便選擇一些圓圓的石頭,在院子裏壘幾個細而高的圓柱,作為“鬼”的寶座。石柱前擺著破盆,是鬼的“飯碗”,“飯碗”裏裝了一些糌粑團,這些糌粑團事先在人的身體上揉擦,沾滿了汗漬和污垢,當然也表示沾滿了人的疾病和晦氣。
先請鬼會餐,吃家裏剩下的面疙瘩,主人還要不停地勸:“吃吧吃吧,吃得飽飽的吧!”過了片刻,主人端起“鬼”的“飯碗”,一腳踢翻了石頭堆,朝門外飛跑。其他的人晃著火把,跟在後邊,一邊跑,一邊喊叫:“屯曉,屯曉!”(出來,出來!)。
跑到某個曠場,送鬼的人燃起麥草、砸爛“鬼”的“飯碗”,高高興興地返回:唱歌、跳舞、喝酒、狂歡,慶祝趕“鬼”勝利!也許他們認為,“鬼”的“飯碗”打碎了,只好從這個世界上逃跑了。
我愛看趕“鬼”,有時還跟在後面起鬨。當凝重的夜色籠罩拉薩時,大街小巷響起一片尖利的趕“鬼”聲,氣氛確實相當緊張和恐怖。但是,鮮紅的火把出現了,一點又一點,一叢又一叢,越聚越密,越聚越亮,拉薩市中心的衝賽康廣場,匯成一片火海,麥草燃起來了,東一堆,西一堆,火焰竄得很高很高,把天空也照亮了。布達拉宮、大昭寺,還有一幢幢古老而雄偉的建築,在火光中時隱時現,像傳説中的神仙幻境,拉薩人圍著熊熊燃燒的火堆,呼喊、奔跑、歌唱,有點狂歡節的味道。
在拉薩西郊農村,我也觀看過趕“鬼”儀式。農民趕得很認真,跑的路程更遠,有的一直趕到堆龍河邊。趕鬼人回來,他會發現大門是緊閉的,他必須給裏面的人遞進一塊潔白的山石,證明沒有帶回來“鬼”或“鬼”氣,才容許進門。
新年在折嘎藝人的呼喊中開始
藏曆正月初一,拉薩人絕早起來,有的甚至通宵不睡。但是,不能開門,只能在屋裏吃、喝,靜靜地等待。當東方破曉,啟明星升起,折嘎藝人在街頭大聲呼喊:“拉結啰!”(神勝利了),他們才興高采烈地敞開大門,開始新年第一天的慶祝活動。
“折嘎”意為“白髮蒼蒼的老人”。相傳遠古時候,遇到戰爭勝利或者狩獵豐收,都得由一位年高德重的老人,説一番祝福讚美的話。這種習俗沿襲下來,成為一種專門的説唱藝術。説唱折嘎的藝人,在舊時代地位很低,跟叫花子沒有什麼差別。但是每逢大年初一破曉時分,當他發出吉祥歡樂的一喊,家家戶戶都敞開大門,把他當作貴客迎進庭院,獻哈達、敬青棵酒,在他身上撒雪白的糌粑和預祝豐收的麥粒。還請他大喝特喝用麥片、奶渣、紅糖、人參果熬煮的青裸酒,藏話叫“滾登”,又甜又酸,熱熱乎乎,他喝得醉眼朦朧,祝福聲更加清亮。
拉薩人相信,在“折嘎”藝人的祝福聲中打開大門,會迎來吉祥幸福。
筆者剛進藏那幾年,年輕氣盛,熱衷於體驗藏族風情,穿上藏袍,跟隨藏族朋友,挨家挨戶大唱“折嘎”。當居民發現我這個漢族折嘎藝人時,驚訝和友善的情形,我實在難以形容……
拉薩居民成千上萬,折嘎藝人為數不多,實在顧不過來。這幾年,電臺預先把讚詞錄製好,大年初一黎明時,反復播送,吉祥歡樂的祝福聲傳遍拉薩古城,傳遍整個西藏。電視臺還播出演唱折嘎的專題節目,使高原上的藏胞可以同時在折嘎禮讚中打開新年之門,人人皆大歡喜,這個辦法實在太妙了!
到江河源頭背水
這天清早,還要拼命吃東西,越飽越好,表示全年都不會餓肚子。還有一種説法,初一早上鬼要來背人,吃飽了,鬼背不動,十九晚上剛剛趕鬼,正月初一為什麼鬼又來背人?我請教過幾位藏族朋友,他們都表示難以解釋。
深更半夜,藏胞們還要到河邊背水,冒著零下二三十度的嚴寒,等待著黎明破曉。傳説地獄之王辛者曲傑,當天夜裏要登上高峻的雪峰,喝雪山的獅奶,一邊喝,一邊流,獅奶順著高山陡坡,流進江河源頭。誰起得最早,誰舀到第一桶水,裏邊就有獅奶,人喝了將健康長壽。
拉薩人一般不到河邊背水,因為路太遠,城裏兒口神井,被認為與江河湖海相連,最勤勞的人,能背到第一桶水的人,照樣可以舀到雪獅的奶汁。八廓街北面的“丁果曲米”水井就是其中一口。這口井,相傳是藏王松讚幹布的飲水井,井裏的水非常神聖。不但周圍的居民在這天清早排長隊取飲,每年藏曆正月在大昭寺參加“莫朗青波”傳召法會的喇嘛,也專門喝這口井的水。
很榮幸,曾經有兩年的時間,我在這口神井邊一幢藏式小樓居住,天天喝“丁果曲米”的水。此後我在西藏二十餘年,幾次大難不死,莫非跟喝井裏的雪獅奶汁有什麼關係嗎?
滿街一片祝福聲
新年要穿最漂亮的衣服,戴最珍貴的首飾,即使是經濟條件較差的人,也要預備一件過年的袍子,或者一兩樣粗糙的裝飾品,藏話叫。‘薩舉”,即新裝。這些當然出自藏胞愛美的天性。但也有説法,神王辛者曲傑,要從銅鏡裏觀察世人的生活,大家穿得漂漂亮亮,他高興,再給世人一些恩惠,穿得破破爛爛,他心煩,降下災害和瘟疫。因此,過年穿新衣,有取悅于神王的意思。
祝福的人並不進門,只是在門外高聲祝福,裏面的人聽到,趕緊捧著”切瑪”盒出來,互相用下面的語言問候:
“扎西德勒彭松措!”(願吉祥如意美滿!)
“阿媽巴珠工康桑!’(願女主人健康長壽!)
“頂多德瓦吐巴秀!”(願歲歲平安吉利!)
“朗央總久擁巴秀!”(願年年這樣歡聚!)
同時,各自從對方的“切瑪”裏,抓一撮糌粑、麥粒,在口裏嘗一嘗,然後朝空中拋三次,以供奉天神、地神和龍神。再互相敬獻哈達、敬青稞酒,喝酒前,用無名指蘸酒,彈灑三次,也是供奉神龍的意思。
那時節,我也是夠忙的,先是藏族朋友來祝福,然後我去回拜。脖子上挂滿哈達,肚子裏裝滿青稞酒,轉完半個拉薩城,已經醉得迷迷糊糊了。節日街頭,到處都在祝福,到處都在敬酒,到處都在歌舞狂歡,不管認識不認識,不管朋友不朋友,不喝三碗不準通過。拉薩成了歡樂的城、歌舞的城、醉得搖搖晃晃的城。藏胞成群結隊,邊歌邊舞邊唱,互相攙扶著、祝福著,個個醉得東倒西歪了。“家家扶得醉人歸”,那是一點也不誇張的。
到山頭插旗挂幡
正月初三,拉薩人成群結伴,走出喧嘩熱鬧的街市,來到東郊的寶瓶山和西郊的藥王山,插經旗、挂彩幡,祭祀山神和水神。
這一天,我愛站在樓頂看熱鬧。只見兩山峻峭的峰巒上,爬滿了敬神祈福的男女,他們煨燒香草樹枝,煙雲從山頂裊裊升上極藍極亮的晴空,彩幡紛紛颺颺,哈達獵獵飄舞。人們撒著雪白的糌粑,對天空、大地和雪山呼喊:“吉吉!索索!拉結羅!”祈求神靈賜予幸福和平安!
許多拉薩人誠信藏藏傳佛教,認為世人除轉世的活佛外,生生死死都在人、神、半神半人和地獄、畜牲、餓鬼六道中無休無止地輪迴。為了死後不墜人地獄、畜牲、餓鬼三惡趣,他們口不停地誦念六字真經,據説每念十萬遍,可縮短一次輪迴。為了念更多的經,他們製成轉經筒,小的握在手上旋轉;大的安在溪澗用水力推動;還有的安在油燈上方,讓燈的熱力使之轉動。他們還製成經幡、經旗,上面印滿六字真經,還寫上自己的生辰屬相,插在山頭或者水邊,稱為“隆達”,意即“風馬”,山風吹拂,旗幡獵獵飄舞,像馬兒奔騰前進一般,每飄動一次,相當於念一遍六字真經。這種借助風力、熱能唸經祈福的辦法,確實叫人佩服。
插旗挂恬以後、鄰居親友,三三五五,找一處背鳳、向陽的坡地,唱歌、喝酒、談笑,盡憎享受春日新鮮冷潔的空氣和明麗燦爛的陽光,酷愛戶外活動和群居生活的藏族人,利用祭把山神的機會舉行了一次登山運動和集體郊遊。
正月初五的開犁儀式
藏曆正月初五,拉薩郊區的農人要舉行隆重的開犁禮。農人們穿上節日的盛裝,強壯的犏耕牛打扮得更加漂亮,額頭貼著酥油圖案,犄角上插著紅旗和彩色羽毛,肩上披掛彩緞,緞子上綴滿貝殼和松石,尾巴上係著五彩繽紛的綢帶,用“花枝招展”來形容,是毫不過分的。
出發耕田之前,農人要吃最好的飲食,喝很多青裸酒,同時要給耕牛喂極濃的酥油茶、更多的青裸酒和食物。牛醉了,情緒極度亢奮,一路狂奔亂跑,歡叫不止。農人對此高興得不得了,因為這是興旺發達的好兆頭。
農人還要從家裏扛出一塊白色山石,那是去年從農田請回收藏好的,重新恭恭敬敬安放在農田中央,稱為“阿媽色多”,意即“金石頭媽媽”,是莊稼的保護女神。
農人在地裏煨起神“桑”(香樹),插上祈福幡,趕著牛,圍繞白石耕出五條畦子。每一畦撤一種作物,例如豌豆、青稞、小麥、油菜籽、蠶豆等。開犁禮完畢,大家會聚一處,一邊喝酒,一邊唱歌,隨著酒碗的輪轉,歌聲瀰漫在整個初春的河谷。他們忘卻了生活的苦惱和辛勞,一直唱到落日西沉,山野的晚風刺痛筋骨,才唱著、跳著、喝著盡興歸去,認為這是人生一大快樂,日子沒有白過。十天以後,到田邊察看作物發芽的情況。據説,這是農人制定播種計劃的依據。
來源:中國西藏信息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