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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東紅山脈》——九、陽光與風的作品

央視國際 2003年12月10日 00:24

  從芒康南行110公里是鹽井。那一路穿過海拔4700米的紅拉山自然保護區,盤旋而下,直到海拔2600米的瀾滄江河谷。1978年我曾第一次到達,季節在深秋的11月中旬,剛剛還經歷了冰封雪裹的北部山區,乍見鹽井,眼睛和心同時充滿驚奇。彼時玉米已經收割脫粒,在藏式房頂上金燦燦地鋪滿。各種樹木一如盛夏時的繁茂,絲毫不打算黃枯和落葉。聽説柳樹只在冬季凋零,一個月後復又萌發新葉,大約只為遵循新陳代謝這一自然規律罷了。核桃、梨子、石榴已收穫完畢,再早些還有葡萄、桃子、杏子和枇杷,只有桔子還青綠著。那時的鹽井是個區。區公所菜地裏的山東白菜肥碩鮮活,聽説露天菜地權作儲藏室,經歷一冬也不至於凍傷。還聽説就在那年當年,鹽井區的大水公社試種水稻20畝,有8畝地未能成熟,其餘10多畝總産為4000多斤。……

  那些“聽説”大都為時任區文書的小尹告訴我的,那時我一邊吃著新鮮的核桃,一邊聽他講鹽井,講來講去也沒提到天主教堂,因為那時至少在形式上不存在了。小尹是我們1976年同批進藏的山東同學,山東同學130人被分配在西藏除阿裏以外的各個地區,有的在其寒難耐的藏北高原,有的例如小尹則在江南一般愜意的環境中。命運有所不同,但也各有利弊。氣候良好的地方常是偏遠之地,信息閉塞,外來人難耐那樣的寂寞。後來聽説小尹就是八十年代第一批內調幹部的一個。

  就眼見來説,23年後的重訪與印象中的鹽井有所不同。憑高遠眺,發覺鹽井空曠了許多。時值6月下旬,小麥已在一個多月前收割,新一茬的玉米還沒有成長起來。視野中可見小片林木,更大片則是裸露的荒地,難與綠蔭覆蓋腦海的記憶相印證。不知是記憶有誤還是期待值太高。此地緯度偏南,在北緯29左右,海拔如此之低,按説應是滿目青山綠野。總之劉讚廷在《鹽井縣誌》中描述的清末民初時“覺隴山北部老樹成林,皆數千年之松柏,濯濯山麓以傲歲月”,“遍山産芍藥,花香襲人”之類景觀,至少在村莊密布的瀾滄江兩岸不復存在了。

  鹽井史話

  鹽井的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都很特殊,從地形地貌説來較之芒康向青藏高原攀升又降了一個階梯,古來現時均為滇、川、藏三省區交匯,藏、漢、納西民族雜居;歷史上的統治或屬雲南、或屬四川,民國年間名義上又屬西藏,更多時屬地方勢力。既有鹽資源貯存,難免各方勢力爭奪之地。至今鹽井的鹽業生産多為納西族婦女操作,當係麗江木天王時期遺存。《格薩爾王傳》中曾有一章反映了爭奪鹽田的一場戰爭。説的是麗江的“黑姜國”國王薩丹,如何起兵搶奪鹽田,格薩爾王如何與之鬥智鬥勇,終於奪回鹽田的故事。史詩描述了這場戰爭,雙方各動用兵力居然達180萬之多,可見該史詩的誇張之風。凡戰爭必受利益驅動,資源之爭,戰爭故事折射了古代各地對鹽田的覬覦與爭奪。除此之外,《鹽井縣誌》中列舉的關隘尚有平西王吳三桂的關卡遺跡,未知彼時是否和平統治,是否有戰事發生。

  清末趙爾豐改土歸流前,鹽井歸屬巴塘土司管轄,但實際上地方勢力尾大不掉,統治者鞭長莫及。光緒三十二年趙爾豐在鹽井專設一縣治,想必出於規範鹽業管理的考慮。縣治不僅限于鹽井當地,還包括了北部的紅拉山及徐中鄉、西部的碧土、西南悶空等廣大地域。鹽井設縣,派駐鹽井委員,建鹽局鹽卡,鹽利收歸國有。此舉鋒芒直指既得利益集團,重大戰事看來難免。

  其時鹽井的瀾滄江西有個臘翁寺,臘翁寺喇嘛既兼寺商,亦兼武僧,販運私鹽,久霸鹽利,有了錢就購置武器裝備,又有宗教的旗幟招搖,誠為當地最大的地方勢力。從前不服任何人管束,“藏問之則曰屬川,川問之則曰屬滇,規避差糧,幾同化外,該處鹽利,久為該寺霸據”。鹽局鹽卡設立後,臘翁寺依然故我,繼續販運私鹽。是年冬季,守卡士兵接連截獲該寺私運的鹽馱,雙方由此開戰。

  眾喇嘛兵蠻勇異常,集結僧俗兩千人數度傾巢來犯,揚言要劫鹽局,順便砸教堂。當時清兵力弱,只有一個哨卡的人馬。危難之機,恰好新軍後營管帶程鳳翔前來查哨,立即調來了附近兩處站勇,同時火速飛調駐巴塘之後營右哨馳援。十二月初八日、初九日,臘翁寺喇嘛的兩次進攻都被炮火擊退,十一日,重又糾集兩千余人包圍清兵。但是出師不利,此時颳起了大風,火藥槍無法發揮威力,只好不戰而退。

  利用戰鬥間隙,清兵從巴塘調兵遣將,飛馳鹽井;大雪封山季節,為保障郵路暢通,程管帶指揮有方,特為送信的塘兵加薪以示鼓勵;為保障彈藥供應,特為沿途烏拉差役增加報酬。一應供應可望在十二月底可到齊,清兵決定於正月初轉守為攻。

  臘翁寺喇嘛也在積極備戰,趁清兵集結兵力武器而未至,先下手為強,于十二月二十五日未刻發動進攻。這一情況已被清軍事先偵知,埋伏險要處,待敵人走近時排槍齊發,對方應聲而倒,正在雙方近距離作戰時,巴塘援兵到達。臘翁寺僧兵力不能支,只好退回老巢憑險據守。

  此時程鳳翔認為機不可失,轉守為攻。兵分三路,中路為虛張聲勢的佯攻,左路冒險直上,另一路則繞到後山,憑高壓下,前後夾擊,一舉剋敵制勝。就這樣歷時一個月,大小戰鬥數十次,清兵僅憑250人即大獲全勝。

  改土歸流,靖綏地方,是風雨飄搖衰弱無力的晚清政府邊疆施治的最後一線光芒。這一線光芒其實是由封疆大吏、駐藏官兵們營造的,業績如曇花一現,隨時移事易而消失無蹤。我從故紙堆裏翻撿出一些斷簡殘片,忽有蒼茫的命運感襲來。

  鹽井縣從清末到民初存在了幾年時間,不能不説是有所作為的幾年。改流之始,不遺餘力地推行趙氏一系列改革措施。例如興辦教育,一個縣設了兩處“官話”小學,到宣統元年又設立碧土小學。適逢改朝換代,到民國元年官銀斷絕,學費無著,只好裁減,只保留了縣城一所縣立小學,學生僅有50人了;小學生堅持到畢業,畢業生大部從商,少量留校當教師。其中有一個當地藏族學生名叫華慶,小時出家甘達寺為僧,後來就讀于小學,以敏而好學而知名;畢了業仍然勤讀詩書,癡迷到幾近懸梁刺股。幾年裏通曉了漢文經典,還以《勸學篇》為題著文立説,數千言據説文意甚佳。這些都是劉讚廷在《鹽井縣誌》中透露的,可惜原文不見。不知異民族學生初識孔孟,讀其經典有著怎樣的體會。更可惜的是這位少年華慶最終未能完成自己——縣財政所官員陳鴻圖器重華慶的才學,推薦他赴京就讀京師大學,告別鹽井上了道,卻不幸在半道上亡故。但華慶的事跡流傳了很久,後來縣小學老師每每以華慶為樣板,激勵學生用功苦讀。

  短命的鹽井縣一度繁榮:“臨城附近半為漢人……藥鋪、剃頭店、銀樓、小飯館、鐵匠、木匠、裁縫鋪形同內地。唯(瀾滄)江西各地仍守舊制,而亦知有兒種牛痘、有病請漢醫治療,較喇嘛符咒治病之有效也。”難得的是《鹽井縣誌》還為漢商名叫王緒的雜貨舖門上對聯立此存照,可謂自我表白,洋洋大觀——

  説什麼天涯地角 總是為安家立業

  哪管他異域奇城 只求得貿易通商

  短命的鹽井縣還提倡墾殖業,墾務局從四川招募來40名拓荒者,在縣城附近安家立業,開荒種田,引進了稻穀、高粱、馬鈴薯、大豆、黃豆、綠豆等,同時引進了先進的生産工具和農業技術,大獲豐收。後來鹽井縣令王會仝,專程踏勘了縣境,把適宜開荒的地段一一統計在案,呈請再派移民。在第二批移民尚未到達時,清王朝終結。

  參與墾殖的內地農民本來面目不清,百年前往事現在很難得知其詳,恰好任乃強先生記錄過一位姓吳的鹽井開荒者事跡,可作為細節補充。

  這位吳氏墾夫係四川資中人。應當局招募偕其妻先至巴塘,分配至鹽井。所墾之地在瀾滄江邊臺地上。此時的開墾政策為:對於每家開墾數量不加限制多勞多得,三年後開始升科納糧。墾夫們本一無所有,好在這位吳姓農民的妻子擅長針線裁縫。此時鹽井新設稅卡,駐軍一營,眾多官兵製衣全賴吳婦,屬於副業收入。吳家有了錢,就雇當地人開荒,兩年中開出兩百多畝土地,已經有了收成。生逢末世,天下大亂,藏軍攻到了鹽井,吳姓夫婦隨所有墾夫棄地而走,逃難到了巴塘。又過了幾年,看看天下稍稍平定了些,心裏惦記著辛苦開出的田畝,重返鹽井。但世道已變,雖仍有漢官,但勢力大不如前,土地被當地人佔據要也要不回來了。吳氏夫婦無奈,從鹽井販了鹽去往更為荒僻的怒江邊悶空一帶,那裏是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未設官府,土著為溫馴的怒族,缺乏排外思想。吳氏得以安身立命,重操墾荒舊業,竟成了那一帶的大戶人家。農閒時常來常往來于鹽井,每來一趟便帶回幾戶漢民,後來聽説那地方竟有了幾十家漢人,可謂“世外桃源”了。

  現在的鹽井人、鹽井漢人後代已記不得二十世紀初熱火朝天時代裏的人物故事了。留在記憶中的只是“爺爺”一代以後的故事。爺爺一代是趙爾豐的兵,流落鹽井生了根,而子孫繁衍六七代人了。這樣的人家加上做生意陸續定居的漢人,足成一個漢人小社區。此前鹽井並無街道,這些定居下來的外來人按照內地模式修出街道,道旁水渠,渠畔植柳。內地的生活方式也移植過來傳播開來,鹽井人使用筷子、吃蔬菜,炸油條的技術世代相傳。漢人社區中有兩個互助性的民間組織,一是“哥老會”,一是“兄弟會”,人群各有所屬,也有人同時參加兩會。據説兄弟會的形象比較好,相互幫助的成份更多些。哥老會時常要求集資,每逢漢族傳統年節聚餐,舞獅子耍龍燈熱鬧一番。民國年間,相鄰的雲南德欽縣成立國民黨組織,向北發展,鹽井有人為獲取相關活動經費的鋼洋,就把兩會成員填進表格,冒充國民黨員。文革中這兩個民間組織被追認為“反動組織”,尤為嚴重的是集體參加國民黨事件,那些老人及其後代莫名其妙地遭受到一番衝擊,最終查明不是那麼一回事兒,方才偃旗息鼓,不了了之。

  漢人小社會最大的不良習俗是抽大煙,成年人幾乎人人癮君子。那時鹽井上方的整條山谷都種滿了鴉片,夏季裏遍野盛開誘人的罌粟花。1950年人民解放軍進駐鹽井,明令禁煙,癮君子們無計可施,砸了煙槍泡在水裏維持過一段時間。幾年後部隊撤走,又在山谷裏種過幾年鴉片。爺爺一代趙爾豐的兵最後一個死去的時間在七十年代。

  鹽井這地方,與漢人社會相對應的是納西族群體的存在。現在的鹽井正式名稱是“西藏自治區芒康縣鹽井納西民族鄉”。這個鄉農業人口3879人,約四之有三為藏族,納西族實際不足千人。明代木天王時期從雲南境內遷來,集中在下鹽井一帶村莊,多以鹽業為生。鹽井的納西族使用藏文,半個世紀前還通行納西語,老人們還記得那時開大會,先把漢語譯成藏語,再從藏語譯成納西語。不知何時起,納西語漸漸被遺忘了,現在的納西人全部使用藏語,生活方式也基本藏化。

  唯一的特色是保留了“囊帕”天豬節的儀式,一年一度,在冬季藏曆年時舉行。這是納西村莊最盛大的敬神儀式:獻祭一頭豬做犧牲。此豬需事先物色好,純黑色的,在節日的前一天晚上飼以酒糟,使其大醉昏睡,第二天清晨由七八個人輪流抬往敬神臺,堆起刺囊灌木,燒光豬鬃,取出心肺肝膽觀察跡象,預測今年的豐歉收成;熬煮骨頭看紋路,預測今年是否出現天災人禍。然後焚香祈求神靈護佑。納西人集體參加,儀式完畢一起用餐,用罷餐分了祭品拿回家。

  不過這一儀式據説也為時不久了,理由是全村每年輪流由一家負責,一圈下來只剩下四家,四年之後就將宣告這一儀式從此結束。地區旅遊局的陳子良書記,出生在鹽井,爺爺正是趙爾豐的兵。他對納西人取消天豬節的建議很不贊成,當是從旅遊角度考慮問題的。

  似乎不僅是本民族語言的消失,生活方式的藏化,以及唯一保留的敬神儀式行將取消,甚至可能連民族屬性也有人更改了。向我講述老鹽井歷史的黃國生老先生,自小在鹽井長大的納西族,在個人履歷表“民族”一欄中填寫的是藏族。因為——他説了一個理由連自己也覺得好笑:政策原因——在西藏,藏族享受某些優惠,例如升學高考,錄取分數線低於漢族學生,而納西族卻享受不到這類優惠,等同於漢族學生。

  鹽井説鹽

  滄江水灝淼,中蘊瀉鹽泉,

  未識通鹹海,翻來噴大川。

  浮雲低靄護,修埂汲蘭田,

  天意憐民苦,隨風共日煎。

  這首清人為鹽井所寫的咏物抒情詩作被劉讚廷收錄在《鹽井縣誌》中。在我兩次去過鹽井之後才看到這首詩,不由嘆服此詩的概括能力,猶如鹽之於滷水那樣的結晶濃縮。想來詩人當年定是親臨江畔鹽田,目睹鹽民勞作,否則很難狀寫出鹽田一帶的宏觀地貌,滷水何來,鹽田的生産方式與蒼天好生之德。尤其最末一句,鹽井既是大自然憐惜民生之苦所賜的特別資源,由滷水而鹽的過程仍在於自然:陽光和風。

  有了這首詩,不免覺得自己再寫散文鹽井似乎多餘。

  瀾滄江畔有鹽礦,是人文鹽井存在的重要依託。若是沒有鹽礦,此地至少不會叫作鹽井了。鹽井地名在藏語中稱“擦卡龍”,“擦”即鹽,“卡龍”為河谷渡口。據任乃強先生觀點,“擦卡龍”應譯為“鹽泉”或“涌鹽”更恰當些。

  鹽從何來?當地人説不清,我費了好大功夫,才從一本由自然科學家撰寫的科普遊記中查到了來歷:這一帶屬於地殼上升強烈的地帶,岩層受到來自東西方向劇烈的擠壓,形成褶皺帶和大斷層。鹽井地區的斷裂構造線在三迭係含鹽地層,沿斷裂帶出露的溫泉水溶解著含鹽地層,源源不斷噴涌而出,便是富含鹽分的滷水。

  鹽礦何時被何人發現,産鹽的歷史從何時開始?當地人也説不清,有説幾百年的,有説幾千年的。我揣想鹽礦的發現者未必人類,大約喜歡舐舔鹽類的動物比人類更敏感,隨後是人跟蹤野生動物的足跡來到江邊,發現岩窩周邊的白色結晶體。靠人工之力汲水而鹽,轉化為可換錢換物的商品,則是非人類莫屬了。

  鹽井的鹽與藏北的鹽很不相同,一為岩鹽,一為湖鹽,生産方式也不同。鹽礦很奇異,只在江邊某些特定地點的岩石上鑿出坑洞,自有鹹水充盈,那景象就如民間傳説中的聚寶盆。但並非江邊皆有鹽水自流,迄今人們只在下鹽井這地方的江兩岸發現了兩大片,鹽井地方也僅有三個藏族和納西族村莊從事鹽業生産。由於地質的差異,彼岸一側為紅鹽,此岸一側為白鹽。白鹽被視為上好優質鹽,紅鹽質差但牧民喜歡,紅鹽打出的酥油茶色味俱佳,而且據説喂養的牲畜易長膘。

  鹽井的鹽業生産迄今保持著原始人工方式。鹽民在江岸上層層疊疊建起幾千塊鹽田,每塊鹽田面積大約在6—8個平方,每次灌滿滷水,三兩天即可在每塊鹽田上收穫鹽結晶20多斤。鹽棚建築倚崖而設,其下以林立的木料支撐,其上的棚頂平面以當地紅土塗抹而成,作為晾曬場地本意是取其不滲漏之意,公社化時有人試過用更“高級”更清潔的水泥取代,結果一個星期還是液體狀,看來紅土的通透性更有利於乾燥。

  下方臨水的岩石上鑿出了深井,經過一夜的充盈,黎明時分迎來了身背大木桶的鹽民婦女。藏族、納西族的婦女們上上下下往返于數百米陡坡,把公用的鹽井鹽坑裏的滷水背到自家的鹽池中,再從鹽池把滷水分送到每一塊鹽田。這是一項強體力勞動,三個村莊的婦女代復一代地重復這項勞作,從母親到女兒,再到女兒的女兒;鹽民家的女兒代復一代地望著天氣,心裏盼著風大太陽好,盼著桃樹開花蕎麥開花。風大太陽好的日子裏,鹽田裏頭天清晨灌滿的水,第二天清晨就可收到鹽;桃花蕎花季節鹽質最好,可以賣個好價錢。再苦再累也不喜歡夏季和冬季,尋常是鹽民們的停工季節:夏季裏瀾滄江的洪水淹沒了井口,鹽民們只得望水興嘆;冬季寒冷會結冰,滷水長時間不易晾幹。然而天意憐民苦,鹽井的氣候比較適宜鹽業生産,此地屬幹熱河谷地帶,陽光燦爛,氣候乾燥,氣溫也高;沿著瀾滄江通道南來的疾風強勁,鹽井一帶的樹冠向著北側生長。

  銷售工作由男人們完成。在鹽井鎮上就地成交者有之,更多的是以騾幫鹽馱跋山涉水銷往川滇藏的巴塘、德欽、昌都一帶,換糧換茶換錢。從前由於方圓幾百里內僅有這一鹽田,所以方圓幾百里內數十個縣的人、畜都仰仗著鹽井的鹽,喝茶助餐維持生存必需。據説1959年平息叛亂那段時間裏,由於打起仗來道路不暢,斷了鹽路,雲南境內的牛羊們還成群結隊投奔鹽井的江邊鹽田而來。

  從古而今鹽井的鹽産量穩中有降。《鹽井縣誌》可見近百年前鹽田産出:瀾滄江以東有井三十余口,江西為二十余口,産量論馱,每馱120斤,年産兩萬至三萬馱,在兩三百萬斤以上。公家設局徵稅,每年鹽稅為五六千藏元。想來這一産量足使周邊供應平衡,也就長期穩定。縣誌還説,若以科學安管汲水,産量還會更高。

  舊時鹽民多為“差巴”,所謂差巴就是自身並不擁有資源和生産資料,只是在鹽田主手中租用鹽田,鹽産的三分之二交給主人,另三分之一的份額中還包括了納稅部分。以至於所剩無幾,“鹽民無鹽”。到了解放後,産量並未增多,反而有所下降。為什麼?因為統而言之,這是一種珍而不稀的資源,交通發達運輸方便,傳統市場受衝擊被分割。到七十年代初公社化前年産僅百萬餘斤。公社化後,鹽井區的10個公社中特設一個鹽業社,由上、下鹽井和加達三社的各一個生産隊合併而成。資源收歸集體,把傳統的鹽洼往深處開鑿,機井可達六、七米之深,真正成為“鹽井”。水電站的建成為鹽業生産機械化提供了條件。公社化後鹽産量大增,1977年成立的鹽業社當年産量250萬斤;1978年的前三個季度已産鹽235萬斤,計劃全年350萬斤。我去參觀時,不巧趕上水電站出了故障,抽水機提水被迫停止工作。借助電力,當地人還設想以索道吊籃運送滷水以便減輕勞動強度,提高生産效率,尚未來得及實施,因為一個致命的打擊而付之東流。

  集體化有集體化的好處,那時鹽業社社員的糧、油均由國家供應,所産之鹽也由國家統一收購,可謂購銷兩旺。八十年代進入市場經濟,國家不再統購統銷,鹽業社撤了,鹽民的國庫糧也隨之取消。致命打擊並非來自市場經濟,不可克服的來自於鹽本身。若干年前經有關部門檢測,鹽井的鹽含碘量不夠國家標準,已確定在取締之列,因而政府不僅不再投入資金扶持,甚至明令杜絕進入流通市場。一個統計數字促使政府下了決心:昌都地區60多萬人口中,碘缺乏病患者竟達30%。地區強調指出碘缺乏病的危害,發展下去有可能導致後代克汀病,粗脖子,弱智。要求本地區全社會每一成員都要重視其危害,堅持補碘服藥,自覺不食用無碘鹽,同時勸戒身邊的人不食用無碘鹽。對此鹽井人頗有些不服,不服氣也只敢私下議論,至少牲畜還可食用。眼見得如今鹽井鹽的出路僅限于少量的鹽糧交換,近年間鹽産量呈萎縮狀態,年産不過幾十萬斤,而鹽價也眼睜睜看跌。

  鹽民中的大部家戶有土地,鹽、糧兼營,東方不亮西方亮,旱澇保收:水大了好種糧,天旱了好曬鹽;無地可種的純鹽民由於銷路不暢頓時陷入困境。加達村有純鹽民21戶,一個五口之家擁有四塊6平方米的鹽棚,年産可達上萬斤吧。家人每天背上一、二十斤到街上賣,上好的鹽每斤五毛錢,差一些的只賣到三、四毛錢。有牲畜的人家馱上鹽巴到麗江一帶的偏僻山區進行遠途交換,到更偏僻的傈僳族聚居地送貨上門。例如去迪慶的維西,往返需要21天,在家休息七、八天,再一次上路。從前鹽糧交換比價最高時為1:9,現在上門去換也才是1:1——一斤鹽巴換一斤青稞。

  兩番去鹽井,都沒能看到鹽女們汲水曬鹽的場面。第一次在公社化時期,因電站出故障抽水機不能使用而停工,只到了鹽田現場,目睹了鱗次櫛比的鹽棚景觀這一另類建築;這一次卻連鹽田也沒能接近:一大早直奔江邊,不知何時從崖上滾落一塊石頭,正好擋在公路中間。看起來那石頭並不很大,全車四人八隻手一起上,那石塊卻是紋絲不動。這條路並非要道,只是鄉里通往鹽田的汽車道,當地人幾乎不走它,前張后望不見一人影,只得作罷。我步行走到前方拐角處,從那兒可遙觀江兩岸密密層層的鹽棚。心裏在想,兩番來鹽井間隔了23年,不知往後哪一年還能再來,再來的時候這種人工曬鹽原始勞作的景象可能也就消失了吧。但是鹽井人告訴我説,當地打算把鹽田作為旅遊景點保留下來——瀾滄江河谷自然風光、有關鹽的傳統生産方式、天主教堂、曲孜卡溫泉、多民族聚居地的特別風情,異神異色神奇之地鹽井,的確是橫斷山脈的另一種表情。

  鹽井有個天主教堂

  與鹽井天主教神甫魯仁第也算是有結識之緣。起先聽説有訪者未遇,説他去了內地;一段時間過去,在昌都鎮採訪芒康—鹽井通的和立仕時,聽和先生順便説到不久前曾與魯仁第不期而遇,心裏還掛念著到鹽井能否見到他。那次趕夜路到芒康,第二天一早拜會縣長,新上任的縣長公秋江村居然是老朋友帕巴群增——那曲縣縣長的弟弟,多了這層關係,于公于私都使公秋縣長格外熱情地為我安排去鹽井採訪事宜,並説在前一天見過魯仁第,他正好也於今天與我們同時到達鹽井。芒康縣城不大,説話間請人找來了這位神甫,算是引薦。對於天主教堂的採訪是前所未有的新鮮經驗,此刻的我一點兒也不打算掩飾,好奇地打量眼前這位非常人物。魯仁第一副面無表情的表情,話不多,第一印像是他所具備的與30歲年齡不很相稱的老練沉穩,與當地風格不甚相宜的嚴謹,老練沉穩中透露出訓練有素的氣質。至於他所具備的堅定不移的信念、堅忍不拔的品格則是在其後的採訪中得出的結論。

  你走遍西藏,唯在此處捕捉到歷史上西風東漸的一絲訊息,面對一處基督“飛地”,一個生自本土而代表另類宗教的人物。

  奇跡中的奇跡,演繹著那個著名的“上帝悖論”:上帝若是萬能,何以未將藏人變成他的子民?上帝若非萬能,何以在鹽井建起了教堂?西方傳教士歷經艱難困苦數百年努力,在佛教精神浸透的土地上頑強傳播基督天主福音,每每被藏傳佛教的畏怖之神所戰敗,而今只在這個邊遠的彈丸之地上唯一的天主教堂獨存;即使在今天,也無異於逆流而上,逆風而行,假如沒有一個堅強而有能力的出色領導者,恐怕隨時都會自行解體,隨波逐流。當然,這個領導者的背後,還有一個為數雖不多,但韌性和強度同樣超常的群體,還有一個生命力依然旺盛的世界性宗教的後盾。

  那天中午早早到達下鹽井,在小餐館裏品嘗過鹽井特有的“家家面”,去鄉政府接洽並要了些數字,又到街道一側的和家大吃一通剛從樹上摘來的杏子和枇杷,和立仕老兩口正好在家小住幾日,他陪同的自治區人大工作組已去了雲南迪慶。去上鹽井的天主教堂時日頭已斜,魯仁第乘坐的拉柴大車正好抵達。此刻魯仁第作為主人,表情不再嚴肅,熱心地引我參觀教堂,教堂院內的聖母瑪利亞塑像;端坐客廳接受採訪,有修女端上自釀的葡萄酒做招待。釀酒工藝是隨著法國傳教士的進入,于十九世紀中葉同時帶來的。

  上、下鹽井是兩個大村莊,相距約3公里遠。當年法國傳教士踏上這片土地時,這裡還是一片荒涼之地。相傳那位傳教士請求當地頭人只須給一張牛皮大的地皮,一牛角粗的水。當地頭人心想這有何難,滿口應承下來。沒料到的是,聰明的傳教士將一張牛皮剪成細條狀,連接起來圈起一面山坡的土地,一牛角粗的水則是一條小溪。

  這當然只是民間傳説,當地人略帶揶揄的幽默。鹽井天主教堂歷史上隸屬康定教區,傳教士均由法國巴黎外方傳教會派遣。在毗鄰的四川康定、巴塘、雲南的德欽等地陸續建立教堂之後,1856年兩位法國傳教士先在九家村發展了幾位信徒,隨後買下了上鹽井的大部土地,以慈善施惠的手段,收容了四方孤寡乞丐,分地蓋房,幫助他們在上鹽井安下身來。上鹽井就此發展起來,並理所當然地成為天主教民。所以説傳教士不僅在此建立了一座教堂,還建立了一座村莊。

  天主教就成為這個後起村莊的信仰,堅守這一信仰對於當地人來説有多麼不容易。舊時鹽井各教派佛寺20余座,道不同不相為謀,因信仰不同而引發的衝突不斷,置身於敵意的環境是其生存常態。這一不成比例的抗衡中,吃虧的顯然是外來異教。單單二十世紀上半葉,此地發生的重大宗教迫害事件至少在三起以上。1905年從巴塘蔓延而來的教難中,鹽井的天主教徒被殺害者十余人;三、四十年代之交又有過一次衝突動亂,總之每有風吹草動,必群起而攻之,且每一次都伴隨著驅逐神甫、搶劫教堂。敵對情緒自然是雙向的,我聽説天主教信徒普遍存在優越心理,自視較之藏傳佛教更先進文明;還聽説下鹽井扎古徐地方松讚幹布及其二妃的石刻浮雕,就是被天主教徒們砸掉了鼻子的,不知是真是假。對此《鹽井縣誌》也有記載:“城北三里許有法國教堂。在未設治以前其教民借勢淩人,百姓懷怨尤。……至光緒三十四年臘翁寺喇嘛作亂,揚言戰勝漢人,先誅教堂。教民大懼,即求救漢官保護。時統領為趙淵,即令駐防軍隊保護,併發告示曉喻百姓雲:無論漢番有損壞者格殺毋論。由此司鐸丁成莫竟將此文翻印,每教民贈一張佩帶于身,以為安慰。至宣統二年此告示懸挂教堂。”縣誌並附打油詩一首:

  大道不同兩相殊,神仙一樣畫葫蘆;

  慢説慈航渡鷲嶺,不為天主共桃符。

  鹽井天主教自開教以來共派遣過不同國籍的教士17人,其中包括一位來自四川的漢人。解放前最後一任神甫名叫杜仲賢,教名茂士利,瑞士人,34歲時即來鹽井負責教務,5年後的1949年10月,這位即將離職卸任的神甫由一名教徒陪伴,徒步幾天去德欽的教堂安排工作。此行蹤跡被一名佛教徒偵知,密報甘達寺。甘達寺派出四名武裝喇嘛追至怒江山,將主仆二人殘酷殺害。此前川滇藏教區已改由瑞士小奧斯汀教會管轄,該教會後又派出一名瑞士籍神甫,行至雲南,再未到達鹽井。

  杜仲賢的遺體被德欽的一名教徒掩埋在家中,1988年遷葬于鹽井的教堂公墓裏。幾百年間西方傳教士在西藏的活動史由一系列常規之外的事件所組成,傳教士們的足跡曾遍及拉薩,阿裏,藏東南波密等地區,以超乎常人的信念和毅力,想要把神佛治下的人們引薦給上帝,多年的努力甚至一度成功,終至功敗垂成。無論動機如何,我們看到的首先是為信仰獻身的精神。

  對於藏族人的天主教信徒來説,何嘗不需要同樣的勇氣!這樣一群另起教名為馬克、約翰、瑪麗之類的“另類”,背離和割捨血脈相連的本土生長之物,迎向並接納異域外來移植之物,這種離經叛道首先意味著一系列的放棄:放棄諸神,脫離曾經彌滿雪域天地人間諸多神靈的庇護;放棄來世,無窮來世中生而為人的機會,中止靈魂在無盡時間流轉中的生生不已;放棄傳統,例如抵制迷信行為,例如婚喪嫁娶和節日慶典從形式到實質的變異。總而言之,放棄的是作為傳統藏人的一應宇宙觀、生死觀、靈魂觀和價值觀,選擇的卻是一條血緣同胞們從未走過的另一條佈滿荊棘的救贖之路。

  一個半世紀裏百折不撓。自從最後一任神甫杜仲賢被甘達寺武裝喇嘛殺害後,天主教徒的活動似乎中止了30多年,天主教堂也在此間做了鹽井第二小學的教室。説“似乎中止”,是指信仰仍存,地下活動從未停頓。魯仁第這一名字是成年後才取的教名,在他少年時代的經歷中,是不允許取教名、讀聖經和做禮拜的,他的母親只能在被窩裏偷偷地念聖經,聖像和十字架也只好砌在墻壁裏保存。直到1983年,隨著整個西藏地區宗教政策的落實,上鹽井的宗教活動也自發地恢復了,教徒們集中在某家聚會,舉行儀式,做禮拜。1987年,國家撥了款,教徒們出勞務重新蓋起天主堂;1998年,自治區再次撥款,加上魯仁第向國內同學教友徵集的募捐,蓋起了附屬樓,天主堂形成了一個很像樣的院落。旅遊開發規劃啟動後,作為一道特別風景,鹽井天主堂也在重點建設之列。

  即使在上鹽井鄉,600多名教徒仍然是少數派。但20年間天主教與當地佛教相安無事,相互理解並尊重對方的信仰。佛教徒尊敬神甫魯仁第等同於活佛高僧;不同信仰的家庭之間相互通婚,一家人中有的去佛寺燒香祈禱,有的去天主堂做禮拜,各行其是,和睦相處;或者改宗轉奉了對方家庭的宗教情況也是有的,魯仁第的表姐夫出身於天主教家庭,入贅到表姐家後,改信了佛教。

  從外貌形式方面,鹽井天主堂也是與本土文化結合的産物,異質同構:建築形式為藏式,室內裝飾也吸收了民間和佛教的某些樣式,哈達,聖像唐卡等等。但實質內容是天主教的,年復一年的聖誕節、復活節、聖母升天節,等等。每週一次的禮拜聚會,用藏語讀聖經,用藏語咏唱讚美詩,不定時的懺悔。如同對於其它傳統的堅持,對於做懺悔,總是老年人虔誠而熱心,青年教徒就少得多,每年僅兩三次的不在少數。

  作為天主教信仰者,魯仁第與生俱來地接受了並皈依了。昌都地區二中高中畢業後,由自治區安排去了北京的中國天主教聖哲學院學習近5年時間;作為牧靈布道者,于26歲那年在西安李篤安主教的主持下晉陞為神甫。此舉是神品的提升,向著一個宗教職業者畢生理想的一步邁進。但是作為一個人來説,也意味著必須恪守嚴格的戒律,似乎喪失了某些自由,甚至可稱之為犧牲。

  概述過一個半世紀的苦難歷程後,談話變得輕鬆多了。此時又多了一位來訪者,雲南青年作家范穩,他在鹽井採訪多日,就借住在教堂裏。雲南作家對鹽井似乎懷有格外的興趣,有關鹽井的鹽業生産和天主教堂之類多為他們所報道,先是李旭,再是范穩,魯仁第説起某年桑吉扎西來過,此人也是我的老朋友了。我們喝著本教堂自釀的紅葡萄酒,那酒顏色深紅,味道醇厚。便詢問製作工藝,魯仁第不厭其煩地詳細告之。其實本人一向不勝酒力,才飲了半茶杯就覺得暈眩,神甫説這酒的確容易醉人,但也易清醒。

  我對天主教教規知之不多,只大概知道是比較嚴格保守的舊派,就此多多地請教了。魯仁第肯定了這一印象,解釋説任何教派都有自己特別固守之處,否則必然缺乏權威和凝聚力。不過成規並非一成不變,也在做著適應當代社會的努力,以求得繼續生存和發展。重要例證是,嚴謹的天主教傳統通行的語言文字為拉丁文,至少神甫必須精通。1963年才予以改革,隨和了各國各地語言習俗。近幾年來羅馬教廷正在討論的議題是,天主教神甫可否結婚、修女可否擔任神甫。

  這話題多少有些敏感,還是直言不諱地詢問他有關婚姻的看法。天主教不同於基督教,前者的神甫不允許結婚,而後者的牧師則可娶妻。而且天主教徒夫婦遵守終生不得離異的契約,直至另一方死亡。當年魯仁第在晉陞神甫時曾向主教發過終身願,終身不娶的願。四年過去,是否動搖過呢?

  人非草木,人之常情,魯仁第承認幾年來有過思想上的波動,但雜念都在排除之列,這對一位現代青年來説的確不容易。他説每一次都靠了堅強信仰的支撐,內心只想著一個天主,以拯救人類靈魂、傳播耶穌福音為唯一己任。不過若是真的為了愛情決定不再堅持的話,也有還俗之説,只要表明態度,徵得主教的寬免。

  告別時天色已晚,把剩下的杯中物一飲而盡後,即刻感到了醉意。令人難為情的是,本人的醉態標誌便是急於講話,驅車去曲孜卡溫泉的一路上盡在復述採訪內容,大談天主教。這一話題是同車的三位藏族人提起的。如果説我對天主教知之不多的話,他們簡直可説是一無所知了。從信仰的是哪一神到有哪些禁忌之類ABC問題無一不問,充滿了好奇。不免使我想到藏地佛教的信仰實為基因遺傳習慣使然,不似例如國內的許多都市,對於多種宗教信仰可經比較自覺選擇。此外,無意間還發現了不同宗教信仰之間的隔膜,使我想起“大道不同兩相殊”這句詩:當魯仁第迎出門來,盛情邀請我們一同去天主堂大院時,我的幾位藏族朋友沒有去,並且謝絕了紅葡萄酒。只是在車中難耐大太陽下的炎熱時,才踱進大院,在涼棚下就坐,喝著茶耐心等待。

  往返于鹽井,夜宿曲孜卡。穿越鹽井的這條地質大斷裂帶上不僅有岩鹽出露,眾多溫泉的出露也是其標誌産物。曲孜卡溫泉位於瀾滄江畔,號稱溫泉一百零八眼,實屬旅遊休閒勝地,天賜最佳資源。海拔兩千多米的高度,沿江綠影婆娑,溫泉房屋設施盡在綠蔭掩映中。風景極佳,感覺更佳。緊張趕路或採訪一天,晚來溫泉沐浴過,坐在江邊涼亭裏,看江水滔滔涌流,其聲悅耳,任沿江而來的疾風撲面,連日連年的緊張疲憊豁然鬆弛,有句話脫口而出:不工作多好!沒有工作壓力的心情多好!休閒對於這個人來説已是久違,也過於奢侈了。

  往返于鹽井,是因其間跨省去了雲南迪慶,採訪了州長齊扎拉,重點了解的正是該地近年間如火如荼的旅遊業。作為藏區旅遊這一支柱産業開發的樣板,迪慶的今天但願是西藏的明天。芒康縣依據所擁有的旅遊資源:紅拉山滇金絲猴自然保護區、鹽井的人文景觀、莽措湖、尼果寺等等實屬得天獨厚,在昌都各縣中最先成立了旅遊局,其中率先開發了這處溫泉,貸款修建了招待所級的賓館,招收了附近村莊的女孩子當服務員,修建浴池游泳池。相比迪慶旅遊業來説,開發程度很低,亟待招商引資合作聯營,成規模上檔次,只能算是剛剛起步吧,距離資源本身所應産生的價值和效應相差很遠。就這,西藏境內和雲南相鄰縣份的德欽的遊客還紛至沓來,迪慶的旅行社也組團前來,觀光和沐浴。而且餐桌上常規菜肴係本地特産的燉土雞,土雞蛋,蔬菜和果品;不遠處是縣林業局的百畝果園,夏季有桃杏油桃葡萄西瓜,秋季有桔子梨棗石榴板栗提供。晚間聯歡會上當地服務員拿當地民間歌舞以饗遊客,至於主題的沐浴,沐浴之後枕著轟響的瀾滄江濤聲入睡,則是神仙般的享受了。

  離開鹽井後就心存了一個願望,一個理想:何時邀約三幾好友同去曲孜卡,什麼工作任務都不帶,專事休閒,泡過溫泉就坐在江邊涼亭裏打撲克,聽聞著江濤,一任江風撲面。

(編輯:郭翠瀟來源:CCTV.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