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首頁 > 經濟半小時 > 周末熱點訪談
曹政節,農民的負擔有多重(2000年11月12日)
  一本宣傳黨的政策和中央精神的"減輕農民負擔手冊",在江西卻成了必須查封收繳的禁書。昨天,兩位當事人江西農民曹政節和原雜誌社副社長桂曉琦,不遠千里來到北京,接受我們中央電視臺《經濟半小時》的獨家專訪,第一次在電視媒體上公開披露了"江西非法出版物"事件的內幕。昨天晚上CCTV-2播出了這次專訪的上半部分,今天我們繼續播出它的下半部分,主持採訪的記者是陳大會。

   陳大會: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起,或從哪一年感覺到自己的負擔沉重?

   曹政節:我是從今年開始的。以前你講有哪些稅,我們根本不知道有哪些稅。

   陳大會:為什麼是從今年開始呢?

   曹政節:今年我就看到這個書嘛。看到這個書,我心裏就有底。看到這個書以後,裏面講得很清楚,中央的文件一行一行很清楚。

   桂曉琦:原來只是感覺到(負擔)重,但是不知道重在哪,也不知道為什麼重。

   陳大會:今年感覺到負擔重了,以前一直不知道?

   曹政節:以前不知道我們應該交多少錢。

   陳大會:你能給我們舉個例子嗎?就是以前不知道,現在知道了,舉一個例子。

   曹政節:比如這個屠宰稅,養了一頭就十二元錢,養兩頭就二十四元錢。過年吃的,過節吃的,收一半的稅。像我們那裏,一個人就是一頭豬。不管你養了幾頭,有多少個人就是幾頭豬。

   陳大會:你們家要是沒養豬呢?

   曹政節:沒養豬也一樣。

   陳大會:沒養豬,這個人就是豬?

   曹政節:人就是豬,很簡單的。不是講假話的嘛。

   陳大會:你把你的帳本帶來了?

   曹政節:帳本帶來了。

   陳大會:你跟那些收稅的村幹部講啊,你説我們家沒有豬啊,你為什麼要收我屠宰稅呢?

   曹政節:那沒有辦法,他這樣要求啊。

   陳大會:稅和費,一年當中你們要交幾次?

   曹政節:一年兩次。第一季度是在收割的時候。收割的時候,稻子曬乾了,比如今年一樣,他就要來收了。他平日裏不來的,就是到收割的時候就要來了。

   陳大會:你們家一年的收入大概有多少?

   曹政節:最多是五千來元錢。

   陳大會:你們家一年下來呀,收入大概五千多塊錢,去掉成本,然後在去掉稅和費,你最後能剩多少錢?

   曹政節:沒有了,基本上沒有了。

   陳大會:你還往裏貼錢嗎?

   曹政節:我們年年貼錢在這裡面,就是我們沒有辦法。

   陳大會:村裏、鄉里這些政府,他們會在什麼時候,會在什麼情況下跟你們宣講一些國務院、中央或者省裏的減輕農民負擔的政策、精神呢?

   曹政節:我從責任制到戶,八二年責任制到戶,從來就沒有聽一個人講過宣傳中央政策,或者開過一個會。這個我沒有聽講過。

   陳大會:從來沒有?

   曹政節:從來沒有,這個不是我説謊的。我希望你們再下去採訪一下。

   陳大會:從來沒有?

   曹政節:從來沒有。

   陳大會:你們這麼多年,從八十年代初一直到現在,這麼糊裏糊塗一直交了這麼多年錢?

   曹政節:一向都是這樣,都是這樣糊裏糊塗交上去的。

   陳大會:這些錢去哪兒了你知道嗎?

   曹政節:這些錢去哪,一般都是交上去,知道都不知道。

   陳大會:你們家如果沒有錢,交不起這個費和稅,在這個時候怎麼辦?

   曹政節:有什麼拿什麼。

   陳大會:有什麼拿什麼?

   曹政節:從早幾年都是一直這樣下來的。

   陳大會:那現在呢?

   曹政節:現在,從今年起,今年還拉了牛嘛,早些時候還拉了牛。

   陳大會:把你們家牛拉走了?

   曹政節:牛拉走了。我去年從來沒有欠過帳,他都把我的豬和牛放出來。我一直沒有欠過村裏,沒有欠過帳。

   陳大會:是誰幹了這樣的事兒?

   曹政節:鄉里的幹部,村裏的幹部。所以我感覺太過份了一點。但是……

   陳大會:他們對所有的農民都這樣嗎?

   曹政節:差不多。老實一點的還要厲害一點。所以這個事我都沒有辦法講。

   陳大會:前幾天播出的調查節目得到的數據,有的地方農民種一畝地要虧80元錢,這種情況在江西怎麼樣?

   桂曉琦:在江西,這兩年應該有吧。因為這兩年的農産品價格不高,

   農業生産資料的價格沒有減。價格不高呢,不但他賣不出去,有些地方的負擔也沒有減。所以這種情況江西今年開始出現了,種田要貼錢。所以在去年出現這個情況以後,今年上半年,相當一部分勞力就拋荒。他把田拋荒,自己出去打工。

   陳大會:耕地荒了。你們家呢?一畝地要賠多少錢?

   曹政節:一畝地按那個標準是差不多的。如果真正一下算起來是要這麼多的,要賠到這麼多的。

   陳大會:那你還打算種田嗎?

   曹政節:不打算種田也沒有辦法。我們是這個地方根生土養的啊。不種也要種啊。不種沒有的吃,我們種田靠田啊,那有什麼辦法。

   陳大會:貼再多的錢也得種?

   曹政節:那當然要種啊。不種吃到哪去啊,就沒有的吃嘛。

   陳大會:這本書上講你們農民手裏其實有很多權力,面對不合理的稅費的時候,你們可以抵制,可以舉報,可以申請行政復議,上法院去告他,或者是信訪,這幾種手段,你會選擇哪一種?

   曹政節:那就可以選擇了。我本身就有這個信心了。如果是不合理的話,那就要告。所以我就要求,向政府要求。

   陳大會:就是您還是想選擇……

   曹政節:告狀嘛。

   陳大會:告狀、信訪。

   曹政節:就是告狀嘛。

   陳大會:這些手印都是你們村裏人按的?

   曹政節:村裏。全鄉都有蓋了的,一起蓋了六百多名,據我了解的。

   還有好多我都不知道的。

   陳大會:就是説你要代表大家去上訪?告狀?你知道這些權力是因為看了那本書,知道了這些中央的紅頭文件,知道了這些政策,手裏才有這些權利的?

   曹政節:我看到這個文件允許的嘛。允許的,我會犯法嗎?我不是控訴什麼東西,不正當的收費嘛。上面講了,從九零年2月3日國務院下來的(文件),重重疊疊地下來。國家、中央這麼好的政策到我們縣、鄉級,為什麼沒有用啊?

   陳大會:我想告訴你個數字,有的地方十個農民就要養一個幹部,如果你家裏是十口人的話,你們家就要養一個幹部,一年一年的供養他,你想對這個幹部説點什麼呢?

   曹政節:精簡人員,這些幹部太多了嘛。他在那裏也沒什麼事。

   陳大會:你想跟他説讓他主動下崗?

   曹政節:沒有什麼用的,我認為他是沒什麼用的。

   陳大會:十個農民養一個幹部,很大的一個負擔,我們的幹部在農村不能少一點嗎?

   桂曉琦:完全可以少一點。

   陳大會:為什麼不能少呢?

   桂曉琦:為什麼不能少,我覺得這還是歷史問題。

   陳大會:今天的原因是什麼?

   桂曉琦:今天的原因就是,應該説現在人還沒有少下去的原因就是機構改革。還沒改到縣和鄉這一級,但是各級都在做這個準備。

   陳大會:這種負擔結構,農民負擔特別像雜技團的搭人梯:市裏解決不了的壓給縣裏,縣裏解決不了壓給鄉鎮,鄉鎮壓給村,村最後給每家每戶每個農民。那我想總有一天,它會撐不住,到那個時候會出現什麼情況?

   桂曉琦:如果到了那個時候,這塊土地上有十億農民,而且這塊土地留不住農民的時候,那麼相當一部分農民,可能是10%,也可能是30%大量就會涌入城市。那個時候,對中國的政治、經濟或者是社會治安,可能會帶來一種很大的波動。

   陳大會:老曹你會有這麼一天嗎?

   曹政節:我?我就是希望這個政策下去。如果這個政策不改革的話,我估計……

   陳大會:減輕農民負擔它需要一個過程的,不可能一下實現。那麼在徹底減輕之前,你最需要什麼?

   曹政節:如果有這個,我就可以了。有這個中央宣傳的。

   陳大會:如果這個書沒有被收繳上去,你會拿着它幹什麼?

   曹政節:如果沒有拿下去,我認為鄉政府要好一點,也不會抓我。

   陳大會:您策劃的這套書現在是這樣的一個結果,除了這個,還有沒有別的辦法滿足他們的要求?

   桂曉琦:應該還有辦法,那就是希望各種媒體繼續不斷地宣傳黨的農村政策。報紙、電視、電臺廣播,其實都在做。但是這種辦法,我覺得更直接一些。讓農民拿到一本比較全的這麼一個小冊子。

   曹政節:所以重新發下來,那真正是中央政策。我認為幹部也不會這樣來逼我,把我抓起來什麼的。

   陳大會:如果再有這樣的書出來,你還敢買嗎?

   曹政節:把我抓起來什麼的,我當然敢買啊。總之來講,我認為黨中央這個政策重新發下去,它是堅持黨中央的政策。下級服從上級,上級服從中央,全黨服從中央。因為鄉鎮下級基層,它是認識上錯了。

  曹正節是四千多萬江西農民的一個縮影,也是千千萬萬中國農民的縮影。在繁重的負擔下,這樣的農民沒有離開自己的土地,他們相信政府,相信組織,只希望能多掙點該掙的錢,少交點不該交的稅,多聽聽政策的精神,少受些委屈和傷害。曹正節是第一次來北京,他告訴我們,他最大的心願就是在天安門前留個影。現在他的這個心願實現了。老曹説,在天安門前,他感受最深的就是中央的政策這麼好,為什麼他們卻無法知道,無法享受。(《經濟半小時》記者陳大會)
中央電視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