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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車司機:關心車份錢((2003年01月21日 22時08分)) 

    每一個在出租車公司開車的司機都要按月向公司交納一筆承包金,北京的出租車司機把它叫做份錢。從99年開始,有關份錢的問題就開始出現在北京市人大代表的提案中。今年1月13日至19日,北京市十二屆人大一次會議舉行期間,北京市人大代表再次以議案的形式呼籲,降低出租車份錢。被主管部門認同的出租車份錢為什麼會遭遇人大代表置疑?

    今年北京市700多名人大代表中,出租車司機汪其華雖然是第一次當代表,但尤其顯得引人注目。媒體對他頻頻報道,通過兩會熱線向他反映情況的人也特別多。大眾對汪其華的關注,不僅因為他是本屆人大會上惟一的“的哥”代表,更來自於對出租車份錢的關心。

    
議案引起地震


    出租車司機汪其華是12屆北京人大的主席團成員,在開會期間,他不需要向所屬公司交車份錢。但是車份錢仍然是他無法回避的一個難題,這也是開會之前他的同行們一再讓他反映的一個內容。

    汪其華:大夥説就是每月的車份太高,自己掙的那部分營業收入,大部分都交給公司了。

    和汪其華一樣關心“車份錢”的還有另一個代表沈夢培,早在1999年和2000年,他就提交過關於出租車行業的議案,今年,他把矛頭直接指向了“車份錢”,他的建議是把車份錢降到2500元以內,而目前北京出租車司機每月要交的車份錢普遍在4500元到5400元之間。

    記者:您提出那個2500元的依據是什麼?

    沈夢培:2500元的主要依據就是公司還有利可圖。

    記者:從5100元到2500元,這麼大的落差您覺得能實現嗎?

    沈夢培:我認為政府必須這樣做。

    記者:這樣就等於您從每一輛車身上,讓出租車公司少掙2600元錢。

    沈夢培:對。這2600元錢是分屬於北京市民 廣大乘客的,也應該有司機一部分,司機勞動強度會下降多了。

    沈夢培的議案在北京的出租車司機當中引起了極為強烈的反響,説到對這份議案的意見,記者採訪的所有司機都給出了同樣的答案。

    出租車司機:那是,我堅決擁護。

    出租車公司負責人的反應也是同樣強烈,不過他們的意見和司機們完全相反。

    出租車公司負責人:現在我們的管理成本和管理支出已經達到4000多元錢了,如果他要是讓我降到到2500,假如他要是作為企業老總,最好讓他將來自己也有錢,自己開一個公司,讓他自己做一個試試,我覺得他早就破産了。

    對於沈夢培的建議,北京市出租車管理部門也很快做出了反應,目前他們正在擬定一個新的監管規定,如果實行這個新規定,北京出租車司機的管理方式將出現比較大的變化。

    北京目前6萬多輛出租車中,除了1千多輛個體出租,其他都屬於擁有經營權的出租車公司名下,為了能上路,司機每個月都得向公司交4000至5000元的車份錢。在現有經營模式下,份錢是出租車公司最主要的利潤來源,份錢低了,出租車公司的利潤就少了。那麼,這筆份錢對一個出租車司機又意味著什麼?我們的記者找到了在出租車公司開車的邵長良。邵師傅今年45歲,北京人,開出租車已經10個年頭了。我們的記者跟著他出了一天車,用攝像機記錄下他拉活的全過程。

    
一個出租車司機的一天


    中午12點,是邵長良開始一天工作的時候。和平時一樣,在出車之前,他都會先給車做一次清潔工作。

    邵長良:都是自己洗。能省點錢就省點錢,也掙不著錢。

    邵長良開出租車已經有十年的歷史了。12點30分出門,在半個小時後,邵長良拉上了今天的第一個活,從東單的同仁醫院到永定門。

    邵長良:還不錯,一個活20元錢,20多分鐘。

    由於中午路上車多,拉完第一個客人後,邵長良並沒有去繼續找活,而是把車停在小區門口趴活。

    邵長良:這裡面出來客人,就可以拉,在這等一會,跑了半天又是空跑,白燒油。

    30分鐘過去了,邵長良並沒有等來他的乘客,他決定重新上路找活兒。終於,在下午兩點40左右,他拉上了第二位顧客。從開車出門後的3個小時裏,邵長良一共只拉了兩個客人。

    邵長良:拉了兩個活,拉了前面一個20元,後面一個39元,接近60元,59元。

    邵長良介紹説,下午下班時間也是拉活的高峰期,從4點左右起邵長良就沒敢停下車。到晚上8點,城市已經燈火通明,一般人該下班的都下班了,已經工作了8個多小時的邵長良,沒有休息的意思。

    邵長良:還得接著拉,得拉到10個小時,把總的成本拉回來。10個小時以後才可以掙到錢,就是説,我要是開了13個小時,我就是掙那3個小時的錢,3個小時我拉80就是80,我拉50就是50……。

    8個多小時拉了200元 ,交給公司的份錢解決了,可是油錢還沒拉出來。邵長良還想再幹5個小時。

    邵長良:我必須得幹到13個小時。

    工作了13個小時後,邵長良打算休息了,淩晨1點40分,他將車開到的士餐廳,準備吃他的第二頓飯。

    邵長良:13個小時沒吃飯了,13個小時整整拉了300元,一起去吃點飯吧。刨車份、油錢、維修費,大概能剩下50元左右。一個月下來1500元。

    記者從中午12點開始跟蹤拍攝邵長良, 到第二天淩晨2點,共14個小時,我們大致統計了一下,邵長良拉活時間共13個小時,車輛行駛累計300多公里,13個小時總收入305元,主要支出256元,其中一天的車份錢186元,行駛300公里耗油近70元,他13個小時工作的實際收入為49元。

    北京市8個城區邵師傅一天跑了5個,對他來説, 這一天收入還算不錯。淩晨2點10分, 邵長良終於可以回家了,這時候,我們的記者注意到這個的士餐廳裏還有20多位司機,他們正在討論接著是去機場還是去火車站。

    通過對邵師傅一天跟蹤採訪,我們看到作為一個出租車司機的確不容易。當我們普通人工作完8小時,回家休息的時候,邵師傅連起碼的份錢和油錢還沒掙出來。當我們已經沉于夢鄉的時候,邵師傅才剛剛掙到真正屬於他的那份收入。究竟像邵師傅這樣的情況在北京出租車司機中是個別特例還是普遍現象,我們特地對一百名出租車司機進行了採訪調查。

    
份錢:出租車司機心中的痛


    調查的主要內容就是出租車司機每天工作時間、每月的休息時間、勞動合同的簽訂情況以及收入情況。同時,出租車司機的意見和建議也是我們信息採集的主要內容。記者採用了不記名隨機發放問卷的方式,先後在北京市的天寧寺、蓮花橋、西直門等五處的士司機集中用餐和休息的地方進行採訪。每到一處司機們在接受採訪時都顯得有些激動。

    在調查的百名司機中絕大多數都表示,每天的工作時間遠遠超過了8小時。其中70%的人選擇了工作時間為每天10-15小時,28%表示每天工作15小時以上,僅有2%的人表示工作時間為10小時以內。每天工作這麼長的時間,他們每月又會休息幾天呢?

    出租車司機:沒休息。不敢休息。

    調查表明,百名被訪者中,87%表示無休息日,每月休息1-4天的為5%,4-7天的為8%,沒有一人休息日能夠超過7天。

    既然沒有休息,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那麼他們的收入到底有多少呢?

    出租車司機:1000多元(大概)。

    記者統計顯示:

    被訪者中65%的人表示月純收入為1000-1500元,16%的表示月純收入為500元左右,9%為2000元左右,只有3%的人表示月收入能達到2500元,還有7%的人表示在賠錢。被採訪者表示,實際上出租車司機每月都能拉到7000-9000元的活,但是每月2000多元的加油費用以及4000-5000元的車份兒錢使得他們的收入難以提高。調查表明夏利出租車的車份兒錢為3000-4500元,富康或捷達的車份兒錢一般為4500-5200元。

    採訪中絕大多數司機表示現有的工作時間太長,過度疲勞會影響到駕駛中的反應靈敏度和行車安全。同時表示對現有的工作狀態有80%的出租汽車司機不滿意。對於出租車管理的制度和薪酬制度,被訪司機表示必須進行改革。86%的司機建議減少上繳出租車公司的車份兒錢,將司機法定節假日的份兒錢扣除。

    我們粗略統計,這一百名司機分別來自38家出租車公司。這是我們回收上來的100份調查問卷,看到這些問卷上大多數出租車司機填寫沒有休息日,從中我們能夠感受到出租車司機的辛苦。他們每個月的工作量接近普通人的兩倍,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每月必繳的車份錢。北京市就按平均1輛車每月最少上繳4000元計算,北京的出租車公司一年份錢收入將超過32億。這份錢是怎麼定出來的?我們的記者對此也進行了調查,一起來看看。

    
份錢咋就這麼高


    在記者調查過的出租車司機當中,沒有一個認為現在的車份額度是合理的。他們的判斷多數來自自己切身的體會。

    北京出租司機:按照這個份錢,每天你就得十三、四個小時,要不然的話,肯定掙不了什麼錢。

    很少有司機會拒絕記者關於車份錢的採訪,但是出租車公司的負責人通常會選擇沉默。第一個同意接受我們採訪的是北京萬泉寺出租車公司的總經理張廣斌。

    北京萬泉寺出租車公司總經理張廣斌:一些司機講我們工作時間長,勞動強度大,我承認你工作時間長,但是有一點,像我們這些企業工作者,我們不是24小時在工作嗎?我們的手機敢關機嗎?

    張廣斌手底下有兩家出租車公司,一個叫萬泉寺,一個叫萬泉緣,總共有3000多輛出租車。按照平均每輛車每月4500元的車份錢,萬泉寺和萬泉緣每年的營業收入超過1.6億元。這1.6億元中,公司的凈利潤會是多少呢?

    北京萬泉寺出租車公司總經理張廣斌:現在可以這麼講,現在我們的收入水平,就是利潤率,都還不了貸款利息。

    中國社科院專家于暉近幾年一直在研究北京出租車行業,他並不相信出租車公司提供的數據。

    中國社科院工業經濟研究所副研究員于暉:他必須得拿出讓人服氣的證據來説明才可以。

    在記者的一再要求下,張廣斌讓財務人員拿出了公司的財務報表,但是財務人員以涉及商業機密為由,只提供了其中的一部分。

    北京萬泉寺出租車公司財務經理柔健:萬泉寺這塊差不多1600多輛,1600多輛車的成本一共是多少?能看出來嗎?有5000 多萬元。

    根據財務報表,這位經理在記者的筆記本上列出了平均一輛夏利出租車每月的運營成本。其中,燃油補助100元,工資500元,折舊1500元,養路費110元,車船使用稅16.7元,車輛保險200元,保養150元,設備30元,車貸財務費用400元,營業稅金200元,管理費用1000元。總計4206.7元,這樣算來,一輛夏利車的利潤應當是293.3元,利潤率6.52%。但是在名目繁多的1000元管理費用中,有500元難以説明去向。

    北京萬泉寺出租車公司財務經理柔健:500元錢不知道怎麼回事,不是不知道怎麼回事,這500 元是我企業支付了,支付在我們企業發展壯大過程當中的費用。

    記者在北京的街道上隨機採訪了幾名萬泉寺的司機,他們對這份賬單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萬泉寺出租車公司司機:工資500元,折舊1500元,還有一項費用叫保養費150元錢。這個車輛保養都是我們自己負擔。

    北京的6.9萬輛出租車中,有1000輛在個體司機手中。一位不肯透露姓名的個體司機向記者提供了他每個月的成本核算,他開的也是夏利車。他的賬單是這樣的,營業稅375元,工商費120元,養路費110元,車輛保險125元,車船使用稅16.7元,年檢費33.3元,折舊費1000元。總計1780元。這位個體司機核算的成本比萬泉寺低2426.7元。去掉萬泉寺公司向司機支付的工資和燃油費,這個差距仍有1826元。

    張廣斌:但是他(個體司機)有很多東西,他沒法計算在內。就跟一個個體戶似的,你比如説,有的東西他可以做,也可以不做,有的責任他可以承擔,也可以不承擔。

    于暉:但是這並不能得出一個結論,就是説出租車公司的管理成本高是合理的。

    張廣斌:如果在一個大家庭裏面,它的抗風險能力跟一個個體去做,去經營,它的抗風險能力不一樣。

    于暉:很明顯,車份錢的存在,那等於是説把這個市場的風險就基本上就轉嫁到這個司機身上去了。

    北京市人大代表沈夢培已經建議北京市人大組成調查組,對各出租車公司的財務狀況進行徹底的調查。

    沈夢培:自有公論。

    對於出租車司機背負的負擔,政府有關部門一直在尋找一個能被各方接受的解決途徑。早在2001年10月,北京市有關部門就曾出臺過監管意見,明確規定要保證司機八小時工作制,每個月加班累計不能超過三十六小時,杜絕疲勞駕駛,並防止出租車企業轉嫁風險。

    北京出租車行業的很多規則當初都是由主管部門為整頓市場而制定的,解鈴還需繫鈴人,日前,他們已經擬定了一個新的方案,準備對北京出租車行業動一次手術。北京市交通局出租車管理處的處長梁建偉接受了記者的專訪,他在就任這個職位之前,曾經是北京出租公司的總經理,他並不贊成“份錢”這種叫法。

    
北京市交通局:方案怎麼改?


    記者: 在這個新方案當中,這個車份錢會怎麼調整?

    北京市交通局出租車管理處處長梁建偉:車份錢的調整,我還是説運營收入,運營收入的調整是要參照它的工時定額和公里産值來制訂,當然這要經過反復的測算。在這個測算過程當中,必須要吸收駕駛員的代表來參加,就是一切讓它在公開民主的情況下進行。

    記者:實行新方案之後這個公司和司機之間的收入分配,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

    北京市交通局出租車管理處的處長梁建偉:首先明確企業是市場的主體,那麼它就應該是市場風險的承擔主體,司機是企業的員工他也要和企業共同承擔這個市場風險。但是主體是企業,這跟過去是不一樣的。

    記者:這跟過去是不太一樣的。

    北京市交通局出租車管理處處長梁建偉:過去是由司機來承擔主要的風險。因為過去的管理的過於簡單化,很大一部分風險都由司機承擔了。所以它這種風險主體承擔的錯位,也就導致了隊伍的不穩定,大家就比較有怨氣。

    記者:企業能接受這樣的方案嗎。

    北京市交通局出租車管理處處長梁建偉:企業的利益可能要受到一定的影響。企業的利益受到的一些影響,讓出的一些利益,我們是希望企業在加強管理,進一步降低成本的情況下,把能夠獲得的一些利潤要做出一些讓利。

    記者:這個讓利是不是讓給司機的?

    北京市交通局出租車管理處的處長梁建偉:這個主要就是要讓給司機的。

    記者:也就是説司機的收入會有一個增長。

    北京市交通局出租車管理處處長梁建偉:司機的收入應該相對穩定,駕駛員一般可能會有這樣那樣的想法,保護他們的權益,這肯定受歡迎。降低勞動強度,這也是大家非常歡迎的,但是隨著降低勞動強度,由於勞動時間的限制,他可能在絕對值的收入上有時候會有一些影響。

    記者:但是現在大部分的,我了解的一些駕駛員他們可能在勞動強度、勞動時間和收入之間他們可能更在乎的還是收入。

    北京市交通局出租車管理處處長梁建偉:對,這也是事實。但我們講,這就是一個轉變觀念,逐步調整的過程。首先出租司機,他目前來看不是一個高收入的行業,另外,一個人我們覺得除了上班以外,還要有一個豐富多彩的生活,就是要提高他的生活質量,包括他的健康 ,他的家庭生活,多給一點休閒時間,我覺得這都是將來要力爭達到的。

    新方案已經在北京的出租車司機中廣泛流傳,他們很理解有關部門的初衷。畢竟,讓企業作為承擔運營風險的市場主體、司機作為企業員工的新運營機制,會使北京出租汽車行業的格局得到根本改觀。出租車司機將不再為份錢而煩惱。

    《經濟半小時》記者馬洪濤、羅垠、王朝陽
中央電視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