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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者：我拿什麼回家過年（(2003年01月10日 22時08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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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20多天就是春節了。對於全國幾千萬外出辛勞了一年的民工來説，現在應該是滿心歡喜地張羅年貨準備回家與親人團聚的時候。但是，還有不少民工現在卻笑顏難開，因為他們憧憬一年的希望由於僱主拖欠工資而成為一場空。幫民工追回欠薪成為勞動部門節前最繁重的任務。2002年12月，國家勞動和社會保障部在全國開展了“清理拖欠員工工資”的專項行動。到目前為止，行動已持續了一個月，被拖欠工資的民工現在處境怎麼樣？勞動監察人員在執法中又遇到了哪些問題？
調查拖欠民工工資情況
年關將至，民工追討欠薪問題又一次成為社會關注的熱點。按理説，辛苦了一年，讓民工能揣著自己的勞動報酬，高高興興回家過年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是現實往往不像希望的那樣合乎情理。勞動監察部門接到民工關於拖欠工資的投訴越來越多，《經濟半小時》記者就此在北京、廣東做了調查。
記者：欠了你們多少錢？
民工：不知道他們怎麼算，欠多少錢，我們現在不知道。我們八月份開始幹的活，從開工到現在，已經五個多月了，我們每月只拿了點零花錢，也就一百塊錢。
眼前的這群人是來自四川的農民工。半年過去了，除每月100元的生活費，他們沒有在僱主那裏拿到任何報酬。北京市勞動監察處已認定這是一起違反勞動法的案件，目前已立案處理。面對鏡頭，名工們眾口一詞地要求“把欠我的工錢還給我”。
四川射洪農民工梁淵：像我們這層工人，要求不會過於高，因為我們知道也沒有資格去過高地要求。我們保質保量正兒八經給你幹活了，就該給我們鈔票，我們也沒有別的要求。
拿不到工資，無法回家過年，農民工顯得悲憤而沮喪。這樣的事件在北京的勞務市場上並不罕見，而且也不是今年才出現的。2002年北京市勞動監察部門共查處拖欠工資的違法單位5318家，為15400名農民工要回了3030萬元的工資。北京市現有60萬家用工法人單位，全市勞動監察人員只有1023人。從去年12月6日開始，他們全部投入到“清欠”行動中去。
北京市勞動和社會保障局局長張欣慶：從檢查情況看，北京市我們目前已經查處拖欠工資的違法案件有600余起，我們感覺到突出的是600余起，其中70％以上的單位是建築施工單位、建築施工企業，涉及的職工80％以上是外來的民工，所以，這個方面的問題比較突出。到目前，應該説我們已經為8000多名職工追回工資，發放到職工手裏有1600多萬。當然 這個任務還沒有完成，特別是節前，這方面還要加大工作力度。
1月9日，另一家拖欠工人工資的單位萬興建築公司在北京勞動監察人員的監督下償還了11萬元欠款。
勞動監察部門説，這起違反勞動法的事件能及時被發現多虧了民工的舉報。
記者：你認識勞動部門的人嗎？
民工：不認識。
記者：就打個電話嗎？
民工：不是，親自走路去的。
記者：他們就給你解決了嗎？
民工：對。
記者：給勞動部門這次工作打個分，你會給他們多少分？
民工：身體力行 ，應該給他們打90多分吧。
記者：以後遇到這種情況，你會再找勞動部門嗎？
民工：會的，謝謝。
這名化名梁淵的民工告訴記者，這次北京市勞動部門為他追回在北京務工期間被拖欠的工資，只是他被拖欠總數中很少的一部分，這點錢不足以使他踏上回家的路。而此前梁淵所屬的勞務公司仍欠著他1000多元。梁淵説，等這筆錢要回來，他就可以回家了。
清欠沒商量
記者對近20名被拖欠工資的民工做了分析，發現他們往往被不同的顧主反復拖欠，而且這樣的事情大多集中在大量使用民工的建築行業。據北京勞市動部門統計，在拖欠職工工資的案件總量中，建築行業佔了78％。北京市勞動和社會保障局監察處處長吳安泰認為只有加強立法才能遏制拖欠工資的現象，我們對他進行了採訪。
記者：綜合這幾年清欠的情況來看，職工工資被拖欠的原因都有哪些？
北京市勞動和社會保障局監察處處長吳安泰：一般來説，拖欠工人工資原因大體有這麼幾種情況，一個是企業經營狀況發生了暫時性困難，第二個企業生産資金髮生了一些困難，還有就是企業即將瀕臨倒閉或是破産。但是不管你什麼情況，只要是拖欠職工工資這種行為發生，按照勞動法來説，就是一種違法行為。
記者：對於這些拖欠工資的案件，勞動部門都是怎麼發現的呢？
北京市勞動和社會保障局監察處處長吳安泰：通常我們發現企業拖欠工人工資的違法行為有這麼幾種方式，一個是我們勞動行政部門所屬的勞動保障監察執法機構，要定期和不定期地對一些企業發生拖欠工資的違法行為進行主動的檢查，再一個方式就是職工本人的權益一旦受到侵害，單位發生拖欠工資行為了，就可以向勞動部門書信舉報或電話舉報。
記者：在所有的這些拖欠案件當中，建築業佔了78％，那麼我們對於這樣一個難管的行業，該怎麼去管呢？
北京市勞動和社會保障局監察處處長吳安泰：我們感到這幾年，隨著大量外地農民工有序地進入城鎮打工，這一部分群體數量比較大，需要有關部門加強這方面的立法，研究一些強制性的政策，以規範對建築施工企業的管理，保障廣大外地務工人員的合法權益，同時也保持社會穩定。
廣東：治理企業欠薪
有一份勞動部門的統計顯示，近年來漸趨增多的欠薪問題大多集中在紡織、服裝、飲食、建築施工這樣一些技術含量不高的勞動密集型産業，它們同時也是使用民工最多的行業。在地域上，珠江三角洲是民工最集中的地區，前些年那裏拖欠民工工資的現象一度非常嚴重，今年那裏情況怎麼樣呢？
經濟發達的珠江三角洲，歷來是各地民工外出打工的首選，也是較早出現拖欠民工工資現象的地區。早在1996年，廣東省政府就曾專門發文，禁止企業任意剋扣、拖欠工資。那麼這個地區目前的情況怎麼樣？我們的記者在廣東勞動管理部門進行了調查。
在廣州市勞動監察大隊的辦公現場記者看到，一清早，這裡就有許多人前來投訴，由於房間狹小，有的人只能在屋外的院子裏臨時搭起的桌子上填寫表格。這裡的工作人員告訴我們，自從1月2日廣州市勞動監察大隊與廣州日報開設欠薪舉報熱線，嚴厲查處用人單位拖扣勞動者工資專項行動以來，許多打工者紛紛前來投訴，要求勞動部門向用人企業討回他們被欠的工資。
打工者：欠了我們三四個月工資，我們都在等著拿錢用，希望老闆儘快發出來。
投訴的結果，往往伴隨著勞動部門艱難的調查和取證工作，當天下午，記者隨廣州市勞動監察大隊的檢查人員來到了位於天河新區電子商城的一家企業，這家企業由於停業，已經連續幾個月拖欠了留守職工的工資。
工資的拖欠使打工者的生活陷入了困境。
打工者：困難，沒錢只能借朋友的。小孩在家裏，家父家母帶，他們的年紀大了，也沒種地，就靠我們寄回去的工資維持。快過年了，家裏還是催著要寄錢回去，確實很著急。
拿不到工資也使一些離職人員有家不能回。
打工者：吃飯是個問題，租房更是問題。現在沒辦法，我從九月中旬辭職不做到現在，一直等工資，等到現在都沒發。
當檢查人員來到時，這位臨時負責人卻聲稱企業的老闆不在。
公司負責人：因為他在世界各地走，不是每星期都回來。欠的工資也不是很多，大概是20多萬左右，老闆對這個問題還是非常重視的。
據了解，在廣州的一些外資企業和私營企業的老闆，在拖欠員工工資以後，往往採取逃避的辦法以躲避責任，這給執法機關的查處帶來了一定的困難。
公司負責人：15日之前，把全部員工的工資都發放。
儘管這位負責人一再承諾支付拖欠工資的具體日期，但處理這起投訴的執法人員卻説，要讓這樣的企業真正履行自己的諾言，他們還有許多工作要做。
廣州市勞動局勞動監察大隊副大隊長趙廣德：我們對這個拖欠問題，採取了嚴肅處理，下達了行政處理決定書。但是至今這個單位還沒有按時履行義務，所以我們今天再次來，給他們提出警告，要求他們按規定把員工的工資發放。
欠薪預警 提前設“關”
廣東當地勞動管理部門告訴我們，由於企業成分複雜、涉及人員廣泛，欠薪問題處理起來程序多、時間長，成了勞資糾紛中一個比較突出的問題。為了讓民工能安安心心回家，深圳和南海兩地在現有法規基礎上，自己也設計了一些辦法。他們的招數靈不靈？來看看記者的報道。
當記者來到深圳市欠薪保障辦公室時，看到這裡的各間屋子裏擠滿了人，工作人員正在緊張地忙碌著。據了解，這些人來自一家清潔公司，公司老闆在拖欠廠裏400多名職工130多萬工資以後惡意逃離，而深圳勞動部門及時啟動了勞動保障基金，以解決這些職工的燃眉之急。在基金髮放現場記者看到，員工們憑著自己身份證和勞動關係證明，領取勞動部門用欠薪保障基金墊付的部分工資。
深圳勞動局欠薪保障辦公室副主任謝敏榮：依照條例的規定，以兩千塊錢的標準為員工墊付了近80萬的基金。
據悉，深圳市從1997年的1月1日，正式實行《深圳經濟特區企業欠薪保障條例》，即每年每戶企業繳納一次性欠薪保障費，當企業員工的工資被拖欠並且符合一定的條件時，由勞動部門給予一定數額的墊付。
深市勞動局副局長黃造基：如果他們（打工者），按照勞動糾紛處理程式調解仲裁，通過法院來進行，這樣時間就比較長。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的吃和住確實都很困難。我們運用欠薪保障基金來解決他們的問題，效率比較高，時間比較短 。
離開深圳，記者來到了南海市的羅村鎮，在南海市勞動和社會保障局羅村分局，這位工作人員向我們介紹了利用工資監控系統對企業工資支付進行監控的情況。
南海市羅村鎮委員會工作人員：我們通過這個勞動監控系統，首先可以看到整個鎮企業的工資發放情況怎麼樣，我們還可以查詢到每個村企業工資發放情況怎麼樣。通過這個表，我們可以很直觀地查到每一個企業的工資發放情況是怎樣的。根據這個表反映出來的情況，這個企業已經從9月份開始拖欠工人的工資，9月、10月、11月，連續3個月拖欠工資。
由於有了對企業工資發放情況全過程的監控，勞動部門及時對拖欠工資的企業進行了必要的處理。
採訪中記者了解到，1999年12月，南海市制定了《企業工資支付監控辦法》，即利用鋪入到各村鎮的光纜，由各村鎮和部分企業，將隸屬企業和本企業工資發放情況按時輸入監控系統，勞動部門實時監控。
南海市羅村鎮委員會黨委委員譚國洪：這個預警信號，也可以給我們政府的領導提起注意。我們可以馬上申請法院去進行財産保全，這樣就有效保障了工人的合法權益。
專家觀點：加強立法是解決企業欠薪問題的關鍵
■連線：廣東省勞動和社會保障廳方潮貴廳長
深圳實施的《欠薪保障條例》和南海實施的《工資監控制度》，對於解決企業欠薪問題起到了積極作用，用人單位剋扣、無故拖欠工資的情況有了較大改觀。去年，南海拖欠工資案件下降了一半，僱主欠薪逃匿案件從1999年的45宗下降到去年的3宗。那麼，這些辦法是不是根治企業欠薪的靈丹妙藥？我們就此採訪了廣東省勞動和社會保障廳方潮貴廳長。
記者：目前廣東省企業欠薪投訴情況怎樣？
方潮貴：欠薪投訴情況還是比較嚴重的。在2002年我們勞動保障部門接到了8000多宗的投訴，牽扯到60萬的勞動者，我們為他們追回了4億多元的欠薪。
記者：那麼廣東省勞動部門對於企業欠薪採取了怎樣的措施？
方潮貴：比如説我們進行了專項的檢查。我們還對欠薪的行為採取了由發包方、承租方墊付的辦法。同時我們在深圳還建立了欠薪的基金，由欠薪基金來墊付這個企業的欠薪。
記者：有些情況等到事後再去處理，是不是增加了管理部門的難度？
方潮貴：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我們認為事前的預防還是非常重要的。在這方面南海市已經採取了工資監控的辦法，把企業支付工資這種行為及時地監控起來，及時地發現問題、及時地處理。
記者：目前對於企業欠薪問題的查處還存在著什麼樣的難度？
方潮貴：目前在處理欠薪問題上，我們覺得難度還是比較大的，特別是像企業的經營者逃離後，要由欠薪的基金來支付或者由承包方、出租方來暫時墊付。經營者逃離以後，把他們的資産處理往往也是資不抵債，對企業實施工資及時的監控這種做法，必須要有比較大的投入，有些地方比較難做到。
記者：你認為最終應該怎樣去解決？
方潮貴：我們覺得力度還不夠，法律的強制性還不夠，我們希望能夠通過立法來解決這個問題。廣東省在這方面也在進行探索，我們目前正在研究制定廣東省工資支付條例，我們希望能夠儘早地來進行這個立法。那麼我們對處理欠薪問題，就有了法律依據。
■採訪：中國勞動學會會長夏積智
據我們了解，廣東省勞動和社會保障廳制定的《工資支付條例》，將於近期提交廣東省人大討論。一旦通過，這個條例會成為全國第一個專門就企業工資支付問題制定的地方性法規。近幾年，民工欠薪現象逐漸凸顯出來，儘管一些地方勞動管理部門在行政手段上進行了探索，起到了一定的緩解作用，但遠不能從根本上解決這一問題。缺乏相應法律依據一直困擾著勞動管理部門。今天我們採訪了中國勞動學會的會長夏積智先生，他也是我們國家《勞動法》的起草人。讓我們聽聽他是怎麼看待這一問題的？
夏積智，在中國勞動部工作了40年，曾考察過美、德、日等幾十個國家和地區。對140多個國家的勞動法進行過研究。目前他是中國勞動學會的會長，對我國的勞動力現狀和勞動法等方面有著獨到的研究。同時作為中國勞動法的主要起草人之一，夏會長認為我國目前存在的民工欠薪問題，在世界上其他國家是不可能出現的。
中國勞動學會會長夏積智 ：年關欠薪問題，我覺得好像是中國的一個獨特的問題。勞動力供大於求，農民一下進城七、八千萬甚至上億，到了年關，大家都紛紛回去過年，這時候領不到工資就成了問題。要從根本上説，我們國家薪酬方面的法制目前還很不健全，特別是針對欠薪這個問題的立法，基本上是一個空白。
夏會長還告訴我們這樣一個數據，僅以四川省為例，2002年外出打工的人數達到了600萬左右，所得勞動收入有400億元左右。大批民工春節前返鄉，春節後回到城市重新工作，就形成了我國獨特的一種勞動力流動的局面。這些民工多在一些三資企業、私企和私人包工隊工作，而欠薪又大多發生在這些單位。夏會長認為，這種情況就暴露了我國在立法上的一些缺陷。我國的勞動法從1994年開始實施起，到現在將近10年了，當時制定的一些條款並沒有對目前存在的民工欠薪問題做出明確的解釋。而且我國目前的相關法律也沒有對什麼是民工欠薪、如果發生欠薪怎麼處罰做出明確的規定。
夏積智 ：勞動法對工資支付辦法也有原則性的規定，但是不夠具體，什麼才是剋扣工人工資，怎麼樣才是不發工人工資，這不夠具體。發生了欠薪的情況以後怎麼辦，目前基本上沒有這個規定。
但夏會長同時也指出，在他對世界上100多個國家的勞動法進行過研究後，他發現這些國家都對勞動者工資的最低標準、什麼是欠薪、如果發生欠薪情況會進行什麼樣的處罰，有明確的規定。
夏積智 ：如果老闆隨意地剋扣工人工資，問題很嚴重，他有可能被罰款甚至弄得傾家蕩産。個別特別惡劣的老闆，有可能抓起來坐牢。
儘管我們國家有些地方政府在解決年關欠薪這個問題上，也在進行著不同的嘗試，並取得了很大的收效。但目前還沒有在全國範圍內找到從根本上解決年關欠薪這一問題的辦法。夏會長認為立法的完善是解決問題的關鍵。
夏積智：根據勞動法來制定中國的工資法，工資法要學習國外的做法。一是規定最低工資，第二是規定工資支付辦法，工資支付辦法這裡面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禁止企業剋扣工資。界定什麼叫剋扣工資，什麼情況下是剋扣工資，界定剋扣工資到什麼程度應該受什麼樣的處罰，政府的力量和有關執法機關的力量要發揮。
民工欠薪現象背後，應該説，還包含了更為複雜的因素。最為典型的是建築施工企業，欠民工的是班組長，欠班組長的是包工頭，欠包工頭的是項目經理，欠項目經理的是建築商，而欠建築商的是業主，這些業主裏面甚至還包括一些政府部門。社會信用在這個過程中層層流失，最後只有把代價轉嫁到民工身上。儘管我們的法律現在還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還是希望我們的社會能夠善待那些民工，還他們一個快樂祥和的春節，畢竟他們承擔了社會上強度最大的勞動，他們在用汗水換取本來就很微薄的收入。（《經濟半小時》記者 王曉磊、王立平、胡長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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