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節能燈的真相（(2002年04月16日 21時43分)） |
|
|
中國是世界上遭到反傾銷最多的國家， 至今已發生了480多起。為什麼反傾銷如此頻繁？為何涉及如此多的項目？反傾銷是否已成為中國企業進入世界市場的一道門檻？
在數量眾多的官司中有一起很特別，就是節能燈一案。節能燈反傾銷案是2001年7月底判決的。與大多數反傾銷案一樣，中國相關企業損失慘重。但這場官司有兩個與眾不同的地方：一是在於原告之一是飛利浦公司，它在中國有大量投資；另一個特別的地方，就是被告方中國企業，它們在此次官司中提出了一個觀點，認為這次“傾銷與反傾銷”是飛利浦設下的一個圈套。節能燈究竟是怎麼輸的？半年後的今天，塵埃已經落定，我們重新來調查此事。沒有了塵埃的遮掩，調查會比半年前更加接近事情的真相。
3月21日北京國際照明展開幕，歐盟對中國節能燈的反傾銷判決也剛好生效半年，記者本想在國際展上找幾家國內大企業了解情況，卻發現沒有一家出席。記者最後找到一家中國節能燈的上遊公司—華星光電事業有限公司。楊一帆經理告訴記者，他們的出口商主要是深圳中電。
楊經理提到的這個深圳中電照明公司曾是節能燈的最大出口企業之一，該公司建的一幢辦公大樓的錢就來自於節能燈的利潤。陳剛總經理説:“反傾銷一生效，中國企業都進不去了。”
中電照明已取消多項節能燈生産計劃，如今它們只能擺進展覽室裏供人參觀。上海德士公司是靠節能燈起家的一家中小企業，建新廠房的計劃如今也被迫推遲。戴培鈞總經理説:“其實我們根本沒法抗衡，也沒法應付。”
反傾銷起訴文件裏把所有中國節能燈的品種一個不剩的都考慮到了，德士公司創的幾個新品種全部在劫難逃. “新的也殺不進去，被反傾銷的大門攔住了。”
把中國節能燈告上法庭的是飛利浦、歐斯朗、西凡尼亞歐洲三大節能燈巨頭，它們認為中國節能燈以不正常的低價手段，佔去了42％的歐洲市場，並造成自己重大虧損。 原告認為中國燈正常價格應當是參照墨西哥的1.22美元，而當時中國節能燈平均單價只為0.8美元.但記者發現，中國節能燈曾經賣到過很高的價錢. 戴培鈞給記者出示了一些保密材料，從當年這些原始發票上看.節能燈能賣到4.5美元一支，連空燈管都能賣到1個多美元. 戴説：“在98年2U燈的價格從2.5美金一下子滑坡1.5美金以下，滑坡是最厲害的一年。”
價格為何大滑坡，並被別人抓到傾銷的把柄呢，中國企業認為這是中了飛利浦設下的圈套，一方面，飛利浦在中國訂購節能燈，貼上自己的商標後低價銷往歐洲；另一方面飛利浦又在歐洲以低價傾銷為由將中國企業告上歐盟。
陳剛的觀點:我是個無名的牌子到市場上去，人家大牌子賣1.5美金，我也賣1.5美金可沒人問津，所以只能降價。歐盟來看的時候，是價格很低，很容易讓反傾銷的案子成立了。
戴培鈞和陳剛的觀點吸引了《中華工商時報》王義偉記者，經調查他連續發表了多篇文章，為此飛利浦總裁一行曾來拜訪他，並做了解釋.但沒能説服他.王説:“我有我自己的判斷標準。我自己判斷的結果是，這件事情上中國企業沒有説假話。”
奇怪的是，主管節能燈出口事務的中國機電産品進出口商會從沒有支持過這種觀點.“他得到的信息是片面的，但並不是他本人的原因，而是消息不全面.”
在記者保證全面報道此事後，商會首次同意就此事接受媒體採訪.
劉副會長:臆斷由於大廠商做圈套。我覺得還是要拿事實來説話，不能夠主觀臆斷。
商會出面表態還出於另一種擔心.
劉副會長:如果單純的怨天尤人，我覺得不是一個明智的做法。認真地從一場貿易戰中間去多方面的分析，知彼知己，能夠從裏面得出有益的東西。
企業和商會的想法不一，促使記者對這件節能燈反傾銷案件進行全面調查。
兩家中國貼牌廠是否參與飛利浦壓價圈套
中國企業提出的飛利浦貼牌燈壓價最主要的理由是，中國企業為了接飛利浦的生産訂單而大打出手.我們首先從這家做節能燈半成品的公司開始調查.
華星光電事業有限公司楊一帆經理告訴記者，貼牌的量很大，國內廠商對這項業務非常重視，有的寧願不賺錢都願意去做。
 在王義偉的文章中首次提到有兩家企業吞下了這樣的誘餌.
記者問：原文是説浙江陽光集團和杭州的華微廠想爭這個（貼牌）業務，因此價格戰就引發了，這個信息的源頭是哪？
王義偉:這個信息是其它中國節能燈廠商提供給我的。
記者問：您聯絡過嗎？
王義偉:沒有.
這兩家中國工廠是飛利浦在中國最大的業務合作夥伴，也是飛利浦貼牌燈的最大生産商.在北京記者先與杭州華微的朱衛國總經理聯絡上了.
朱衛國強調，這是誹謗，“我是納稅大戶，得到國家獎勵，我感到很自豪”。
為了得到真實的信息，記者決定暗訪這家企業， 但那天朱總經理不在家，王書記接待了我們.
正如朱總經理在電話裏所講的那樣，這家小企業的確是當地的納稅大戶.我們隨後決定趕往離飛華70公里外的上虞市，中國最大的節能燈廠陽光集團公司就在那兒.據説正是它的貼牌燈生産量極大，從而把行業整體價格拖向了深淵.
公司董事副總經理李漢軍否認為了搶飛利浦的訂單，而互相壓價惡意競爭。“我想沒有這個必要吧，陽光沒有飛利浦時候，我們也做得很好”，“陽光的價錢從來沒有説做得很低，我不知道這種説法是從何而來”。
由於價格是企業最核心的秘密，李漢軍無法透露合作價格究竟是多少，但為了證明陽光的清白，他決定讓我們參觀做飛利浦貼牌業務的分廠，記者發現這間工廠規模與陽光集團自己節能燈的車間根本沒法相比.
3000小時的貼牌燈
為了證明正是飛利浦貼牌燈在迫使中國企業不正常的降價，陳剛拿出了另一個的證據.原來1999年飛利浦曾找過陳剛請他做貼牌燈業務，陳剛以中國標準至少要求5000小時壽命為由拒絕了它.
做三千小時的燈和做五千小時的燈成本會成倍成倍地降低。“我們當時就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在哪，它貼的是飛利浦的牌子”。
問題的嚴重性就在於成本降低，加上飛利浦這個百年國際品牌，除了降價之外，許多中國企業已別無選擇.為了阻擋飛利浦降低成本的腳步.它們只能緊緊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陳剛收藏的飛利浦節能燈的舊版包裝盒，指出泰文説明是産品壽命為3000小時. 記者找到北京外國語大學的一位泰語老師諮詢，這點得到了證實.戴培鈞也一直收藏這些節能燈包裝盒，但中國企業很快就只能感慨飛利浦技高一籌，在一次反傾銷應訴協調會上，飛利浦請了有關人士給中國企業解答這個問題。中國國家標準局來人解釋：五千小時不是強制標準。
“但我們中國企業都知道這是個強制標準，都理解為強制標準。”戴培鈞説，我們自己都理解這個標準為強制標準。
記者也特地打電話給中國照明學會，核實了這一點.也就是説飛利浦降低生産成本的作法沒有任何違反法律法規的地方.
飛利浦的低端燈的確給中國企業帶來了壓力，它們顯然很難超過飛利浦賣個更高的價錢，同樣是陽光的燈，挂飛利浦的牌子和挂陽光的牌子，那是兩個價.“飛利浦的價格比我們高出百分之二十個點。”李漢軍説。
那麼飛利浦貼牌燈的歐洲市場價格究竟是多少呢？ 低於它20％的價格離反傾銷官司時的0.8美元究竟有多遠呢？
我們向飛利浦提出疑問：飛力浦是不是以3000小時壽命標準來降低成本？飛利浦給本欄目發來了一封信，它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只是説飛利浦超過國內和國際的許多標準，飛利浦的市場價格也是很高的。那麼到底是誰拖垮了中國節能燈的價格呢？一位外貿人士告訴了我們一個秘密。
誰害了節能燈
外貿人士説:“按1.5美金就算我什麼都不加，我拿市場按1:3比例，應該是賣到4到5個美金。”
這個價格與反傾銷官司提出的0.8美元相差5倍之多.即使低於它價格百分之二十的同檔次的中國節能燈也應該能在正常價格的範圍之內.但這位外貿人士就向記者的調查發出了警告.“你做這節目在風口浪尖上。”
該外貿人士從事節能燈出口已經多年，由於他與中國企業都認識，與飛利浦也有密切的業務往來，他表示不能正面接受採訪.“實際上業內人士都很明白這種事情，但大家有一種情緒畢竟損失了。歐洲大門一關我生意受到影響，所以有些能説的也不願説。”
那麼這種不願説的秘密是什麼呢？
外貿人士説：這種低質低價的燈，是造成目前這種不利局面的原因。光寧波一個地區做節能燈的有120多家以上，在臨安做燈管的有100多家。一問您這企業有出口沒有，有，往哪兒走？歐洲。大家一窩蜂的上.
他告訴記者，這些燈集中在浙江、江蘇、福建和廣東.在一位業內人士的幫助下，記者前往最大集市之一的中山古鎮調查，小鎮上幾乎家家商鋪都有節能燈可供出口，這種常見的2U節能燈是歐盟提起反傾銷起訴的最主要産品.
“這能出口嗎？”記者問。
銷售人員説，這就出口的，市場上全部都是3.5元。
3.5元的價格約為0.4美元比歐盟提起起訴的0.8美元還要低一半，只有歐盟提出的正常價格1.2美元的1/3，但有人願意出更低的價格.“説給你聽，還有更便宜一點的，2元多的都有。”銷售人員説。
逛到第四家店，我們就發現了低價燈的奧秘。
“這個是三基色粉的，這個是鹵粉。鹵粉那種看起來人的皮膚是蒼白的，三基色粉呢就是日光色那種看起來人有精神。”
業內人士告訴我們節能燈原名叫稀土三基色緊湊型熒光燈，是利用三基色粉氣體放電的原理來起到借電照明的作用，但這種三基色粉的價格卻比較高，為了壓低成本，許多小企業用起了早已被淘汰的鹵粉.但我們隨後發現更多的問題.
比如，銷售人員説的阻燃是指可以耐高溫。業內人士指出，阻燃就是你用明火點也點不起來。
採用不阻燃的塑料配件，這樣一支燈就能省一元人民幣.有的節能燈乾脆連保險管都省了.
業內人士把這種低質低價燈稱為垃圾燈，它帶來的不僅是使用安全的問題，也造成了貿易安全的隱患.其殺傷力連中國最大的節能燈企業陽光集團也招架不住.
李漢軍説：“1996年的時候，我們就退出東南亞市場。再做下去對我們企業沒有好處，一是沒有利潤了，第二也可能把我的牌子砸進去。當時歐盟委員會第一次提起反傾銷起訴的時候，我們真的不感到吃驚；
公司內部在反傾銷提出的兩年前就提出來，有這個準備了；
當時做歐洲市場的時候，做了一年以後，第二年第三年，馬上有很多企業衝向這個市場，撲，衝可能還不對。撲向這個市場，撲過去。我們就意識到這個市場肯定會有問題，一定會帶出某種不良的後果。”
節能燈出口歐盟國家的總量去年已銳減一半，損失已達上億元，但這還僅僅是個開始，因為反傾銷判決五年有效。與此同時，對擾亂出口秩序的垃圾燈我們也正在尋找對策.
飛利浦的"陽謀"
在輸掉這場國際官司的同時，中國節能燈也宣告在另一個戰場的失利.低端節能燈市場一向是商家必爭之地，二十多年前，飛利浦發明了節能燈，一位新加坡客商偶然給當時的陽光集團帶了一隻，從此陽光開始學習製造節能燈.經過十多年的努力，中國企業不僅學到了技術，也從飛利浦等國際照明巨頭手中搶走了歐洲的低端市場.
好日子過了三、四年，看起來國際照明巨頭一直把精力放在了節能燈的高端産品上，對這種平分秋色的貿易格局，中國企業感到很滿足，深圳中電照明公司在建新大樓的時候還做了一項特別的設計.
隨著1997年飛利浦等國際巨頭登陸中國，這個情況就開始發生變化，飛利浦很快就重新稱霸低端燈的市場，反傾銷之前，每6支賣到歐洲的中國節能燈就有一支是飛利浦貼牌燈.去年7月底反傾銷官司判決徹底為這場爭奪戰劃上了句號， 中國節能燈行業最終被處以加收66.1％反傾銷稅.
遭受沉重打擊的中國企業傾向於將失利歸結為飛利浦陰謀得逞.
飛利浦照明集團東亞地區商務總經理強調，“往往都是正常的商業行為，國家法律上都是允許的行為，在一個非常規範的市場行為下來做的事情。”
在不到十分種的採訪中，飛利浦的這位高級主管就四次強調飛利浦採用的所有戰術都是非常正常的商業行為.記者做了一個簡單的回顧，發現飛利浦的所有做法都合法，充其量只能説是用陽光下的陰謀擊敗了仍然很年輕的中國節能燈企業.
1997年在中國開展貼牌業務。貼牌是全球常用的一種競爭手段。
1998貼牌燈産量逐漸增大，主要産品中存在一種3000小時壽命的貼牌燈。不違背中國的行業規定。
1999年飛利浦與其它企業對中國節能燈行業提出反傾銷起訴。
反傾銷是目前最常見的世貿組織所認可的保障措施。
2001年7月，反傾銷勝訴。
上周，飛利浦給本欄目來信，説它的貼牌燈進入歐洲也會遭到同樣的加稅問題.但這次中國企業對飛利浦的策略有了更多的研究.
戴培鈞已開始在泰國開設分廠，因為泰國燈前往歐洲可以合法避開反傾銷稅，這與他所説的飛利浦繞道波蘭的做法是很類似的.
從國內市場到國際競爭，在同樣規則下，誰的策略高明，誰的實力強大，誰就可能在激烈的國際商戰中勝出。最近南美一些國家大幅度提高了進口節能燈的技術標準，對中國節能燈而言，是不是又意味著一次艱難的旅程？（吳海曼）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