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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山：世界遺産還是世界遺憾？（(2002年02月23日 09時56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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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有一條消息引起了各界關注：因為景區內的樓堂館所過多過濫，嚴重損害了作為自然遺産的真實性和完整性，湖南張家界武陵源風景區受到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警告，並被限令全部拆除景區內破壞性和污染性的建築，否則將取消世界自然遺産的稱號。目前張家界已經開始大規模拆遷景區內的樓堂館所，那麼其它的風景區情況又怎麼樣呢？記者來到了既是世界自然遺産、又是世界文化遺産的黃山進行調查。
春節前夕，記者來到黃山進行採訪。從黃山腳下乘纜車來到海拔1000多米的核心風景區，記者發現，這裡的樓堂館所不僅數量眾多，而且還在不斷增加。在位於黃西海景區的西海飯店旁邊，記者看到這樣一個大工地：山體被炸開，地上挖了一個大坑，鋼筋、水泥和碎石四處堆積，原來的植被已經蕩然無存。據介紹，西海飯店將在這裡修建一座新的賓館。
黃山西海飯店副總經理金維光向記者介紹，該酒店已有客房125間，其中5間是套房。入住率在旺季是65%，在淡季是35%。他説，旅遊形勢從目前來看，還是不錯的。為了適應旅遊市場的需要，酒店又重建了一個分部，客房大約有80家。他認為，應該在今後的旅遊市場上，能很好的發揮黃山的優勢。
目前黃山核心風景區內的賓館已有7家，它們都屬於黃山旅遊發展股份有限公司所有。和全國旅遊風景區的平均標準相比，黃山旺季65%、淡季35%的入住率明顯偏低。對黃山來説，接待能力過剩，已經是一個不能回避的事實。
 黃山旅遊發展股份有限公司副董事長許繼偉告訴記者，黃山的日接待能力能夠達到一天四到五萬人，現在實際歷史上最高峰的一天接近3萬人，他們的接待容量還是比較大的。記者問：“剛才我看到你們股份公司下面的一些賓館正在修一些二期工程，增加床位。”他説：“是的，這些工程冬天改造的，在春節之前都能夠對外營業。這些改造以後實際上也增加了我們的接待能力。”記者問：“但是現在你們這些賓館的接待能力又遠遠超過了每天遊客的量，那麼為什麼你們還要搞那麼多賓館呢？”他説：“現在應該這樣説，現在我們山上的接待床位的總量在旺季的時候是遠遠供不應求，包括所有的能增加床位的地方，能利用起來的所有的接待空間，能利用起來也遠遠滿足不了遊客的需要。”記者問：“這些賓館、酒店、餐館它們每年的創收收入有多少？”他説：“我們是個上市公司，現在我們山上的各家賓館都是盈利的，對不起，因為涉及到對外信息披露的問題。”
靠旺季來補淡季是經營者的常用手段，但黃山的賓館越建越多，而且家家都能盈利，其訣竅又在哪呢？記者在採訪時發現這樣一個現象：黃山的房價高得驚人，一個套間價格高達3600元，一個普通標準間，最低也要580元。為了盈利，經營者不僅在核心風景區內大興土木，擴建賓館，而且還辦起了休閒中心，開起了商場，甚至還有珠寶店。這些吃喝玩樂的設施的確給商家帶來的利潤，但它們給黃山這座世界自然和文化遺産地，又帶來了什麼呢？
修建樓堂館所，首先不可避免的是開山炸石，伐木毀林。當樓堂館所建好，緊隨而來的是餐廳的油煙，賓館的污水，還有遍地的生活垃圾。黃山舊痛未去，又添新傷。然而黃山旅遊發展股份公司麾下7家賓館的盈利，吸引了更多的後來者躍躍欲試。爭相修建樓堂館所對外營業。比如黃山市的一些政府部門，就紛紛在黃山核心風景區內修建自己的招待所，接待遊客。
黃山某招待所的女服務員告訴記者，她們的招待所可以接待遊客，房間價錢淡季和旺季不一樣。在旺季標間是580元，淡季是300到400元不等。她還説，在旺季這裡能全部住滿。她們這裡有55個房間。
據介紹，這家招待所是黃山市電業局等部門共同修建的，像這樣的招待所，在黃山的核心風景區內共有14家。比如黃山市氣象局的光明頂招待所，西海景區水庫的西海水庫招待所。一共21個賓館和招待所，近萬張床位，在海拔1000多米的高度，它們面臨同樣一個問題：水從哪來？
 記者問：“這個水是從哪來的？”黃山某招待所服務員答：“那個水庫打上來的，從光明頂通到這邊來的。”記者問：“水庫的水是從哪來的？”答：“是屬於天上下雨積的水和泉水。”
大自然恩賜給黃山的雨水和泉水，被人工水庫攔截後不僅輸往賓館的每一個房間，而且還通向桑那浴室和洗腳屋。在黃山核心風景的7家賓館，每一家都有耗水巨大的桑那設施。
賓館房間、桑那浴室和洗腳屋得到了水，商家吸引了客人得到了利潤，黃山失去了什麼呢？
觀瀑樓對面的瀑布叫“人字瀑”，一股瀑布飛流直下，在中途分為兩股，像是在懸崖峭壁上寫出的一個大大的“人”字。但今天，峭壁上只剩下了瀑布曾經沖刷過的痕跡。和“人字瀑”同樣命運的還有黃山的另一個著名景點：夢筆生花。這是一棵長在山峰頂端的黃山松。但現在我們所能看到的只是一棵塑料樹，真樹已在幾年前枯死。專家研究發現，因為上遊修建水庫，導致松樹缺水嚴重。黃山的水通過管道輸送給數量越來越多的賓館和招待所，因為施工需要，經過上億年地質構造才形成的黃山岩體被鑿開敲碎，輸水管通到哪，哪就是碎石遍地。在半山腰、在遊人步行道的兩旁，管道、碎石隨地可見。遠遠望去，秀美的黃山傷痕纍纍。據統計，黃山風景區內的輸水管道長達40公里，一直通到了黃山的頂峰。
台灣的一位旅客對記者談自己的遊覽感覺：一路走來，風景蠻漂亮的，可是看到光明頂上的大石頭，我們想到它一定是在建什麼東西，發現它是要建一個水池，希望能夠供給他們使用。可是我們一路走過，是很希望看到小橋流水，溪溪地流這種自然的景色，如果能夠兩相兼顧的話，那是最美的。
 水給了黃山以靈秀之氣，它就像是黃山的血脈，如今這一條條血脈卻被樓堂館所截斷、榨取。據《黃山誌》記載，黃山共有36處水源，24條溪流，3個瀑布。其中最大的一處水源在五里橋，這也是目前黃山最大的水庫所在地。五里橋下有黃山最大的溪流之一桃花溪，記者就沿著桃花溪的山澗，去探尋黃山最大的水庫——五里橋。
沿著桃花溪乾涸的河谷前行，我們還能清晰地聽到水聲，但水聲不是來自溪流，而是來自於輸水管道。在3個多小時的行程中，管道隨處可見，但桃花溪始終沒水。防火成了黃山這個世界自然和文化遺産地所面臨的最迫切的問題。終於，我們聽到了桃花溪的第一股水聲，一抬頭，五里橋水庫的工地，就在眼前。五里橋本是黃山一個著名的風景區，也是黃山重要的水源地，在五里橋旁，我們看到了這樣一塊石碑：水源保護區，上遊1000米，下游500米，寬150米的範圍內，受到嚴格保護。但就是在這片區域內，已經建成了五里橋第一水庫，正在修建五里橋第二水庫。而正是這兩個水庫，給水源地帶來了巨大污染，清澈的黃山水，已變得渾濁不堪。記者驚訝地看到，工人們正在往水庫裏傾倒砂石。
記者問：“這些沙子是從哪來的？”黃山五里橋第二水庫施工工人答：“從上面推下來的。”記者又問：“上面的沙子是從哪來的，全是石頭，是把山炸了是嗎？”答：“是的。”
為了在高山上築壩攔水，大片的山體被炸壞，水庫旁的一些樹也被砍光了。污染物在水源保護區內處處可見，大量的樹木堆放在工地兩旁。為了給工程讓路，一些黃山松被連根推倒。這就是壩高50多米的五里橋第二水庫的工地。工人正把黃山上炸開的石塊打成石條，然後再把石條一塊塊壘在水庫的大壩上。
記者問：“庫區的樹木和石料都是在庫區的周圍來取，就地取材？”黃山五里橋第二水庫施工工人答：“對，必須在庫區裏取。”記者問：“修這個大壩需要多少石料，你估計需要多少木材？”答：“石料要在七八千方。”七八千方的石料相當有多大呢？一座山。記者問：“炸這個山，有些什麼樣的好處？”答：“對於修水庫來説，一個是減少投資，第二個增大擴容。”
記者採訪到黃山五里橋第二水庫工地負責人潘勝志。問：“為什麼要修這個水庫？”答：“你還不懂我這個意思嗎？把這個水一直引到你們住的賓館那裏，遊客的喝水問題都是從這裡解決的。”記者問：“從黃山的底下把水調到賓館不行嗎？”答：“那個玉屏樓那裏的賓館怎麼考慮，上面還有賓館呢？成本太高了，成本就是幾個億了。”
離開正在修建的五里橋第二水庫，記者繼續前行，終於找到了五里橋的最後一道人工攔水大壩。在這裡我們看到了目前黃山上所剩不多的還處於自然狀態的黃山水。
回到北京，記者立即約請了北京大學世界遺産研究中心主任謝凝高教授來分析和評判黃山的開發現狀。在觀看記者採訪素材的時候，我們注意到，長年從事風景名勝區保護與開發工作的謝教授，一臉凝重。
謝凝高教授説，黃山是世界自然與文化遺産，自然與文化遺産的保護宗旨是保護遺産的真實性、完整性，使之世代傳承，永續利用。所謂完整性和真實性，主要保護黃山一百五十四平方公里以內的，完整的自然景觀的綜合體。要保護黃山花崗岩峰林地貌，保護黃山的生態系統，保護黃山的特有珍稀動植物，保護黃山的水系，使之世世代代都能享用，這是我們的歷史責任。而現在黃山到處在搞水庫、蓄水池，而且搞蓄水管道，這樣大興土木提高賓館的品位、規格，都對破壞自然生態，破壞黃山的自然美，造成視覺污染，這都是非常嚴重的事情，如果這樣繼續下去，不立即停止，甚至撤除，那麼有被列入世界遺産瀕危名錄的危險，甚至取消遺産稱號的危險，要是這樣，我們將成為歷史的罪人。
目前我國的世界自然遺産地和世界文化遺産地只有28處，其中既是世界自然遺産又是世界文化遺産的風景名勝區僅有4處，黃山就是其中之一。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1972年通過了《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産公約》，中國政府作為這一條約的締約國莊嚴承諾：竭盡全力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産的“真實性”與“完整性”；
同時，我國政府對風景名勝區的保護也作出了詳細而明確的規定：
國務院1985年頒布的《風景名勝區管理暫行條例實施辦法》第十六條規定：風景名勝區應保持原有的自然和歷史風貌，禁止在風景名勝區內大興土木和大規模地進行改變地貌和自然環境的活動，防止風景名勝區的人工化和城市化傾向；
建設部1993頒布的《風景名勝區建設管理規定》的第四條規定：在風景名勝區遊人集中的遊覽區和自然環境保留地內，不得建設旅館、招待所和其他大型工程設施；第六條規定：國家級風景名勝區內像旅館設施等五類建築的建設工程，必須經由國務院建設行政主管部門也就是建設部審批。
據記者了解，目前黃山上這些正在開山炸石興建的水庫工程和樓堂館所，國家建設部並不知情。（張凱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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